趁著深夜，我繞過劉備軍營地，從南麵回到柴桑。
一路上我提心吊膽，卻沒有遇到一個劉備軍的騎兵，我忽然想到張飛的死對劉備也許是個很沉重的打擊，他手頭沒有什麽像樣的大將了——他似乎根本沒想過把趙雲當作大將來使用。他現在顯然收縮了兵力，也許我們堅持一下，他們就撤退了。
帶著好得多的心情，我來到成當府邸，像我意料的一樣，柴桑城裏的大小頭腦都沒有睡，還在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看到我回來，蔡貓蔡狗、成當舊部和小皇帝的幾個大臣都沒有對我表示憤怒或者批評，反而很歡迎。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擔心死我們了。”
“陛下……這個落到劉備手裏了。”我索性把醜話說到前麵，免得他們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我們路過一個大戶人家，而且還是退休在家的大漢老忠臣，我把小皇帝留給了人家做上門女婿。
“沒關係，沒關係，大耳賊雖然殘暴，但平生自詡忠義，陛下性命應該無憂。”一個老頭大臣居然安慰我。
原來白天我殺死張飛，和小喬小皇帝在敵陣中消失後，劉備軍停止了攻城。柴桑城裏剩下的幾位高層商量了一下，除了蔡貓蔡狗，成當係和小皇帝係的頭腦們都想開南門逃走。蔡貓蔡狗認同我之前的判斷，南麵看似安全，但一定有埋伏。他們說服不了幾位將軍，就扣住了大部分部隊，隻讓將軍大臣們帶著親兵逃走。這隊人馬趁黃昏出城，在城南二十裏處遭到了陳到率領的騎兵突襲，六百多人隻有四十二個活著逃回柴桑。大家在絕望中想到我的英明和好處，都在幻想如果我在會如何如何，我現在回來，自然沒有人再提我之前胡作非為的劣行。
我聽了他們的介紹，忽然覺得有件事情不正常：“小皇帝的幾個大臣也被劉備騎兵砍了？”
“正是！”一個老頭憤怒地點頭，嚇了我一跳，從臉孔上看他是小皇帝的大臣之一，但因為他穿的是盔甲而不是文士服，我剛才沒認出來。
“你們有沒有告訴他們你們是誰？”我不明白，他們黃昏時出城，小皇帝應該已經落到劉備手裏了，而且就算得到小皇帝的消息沒有傳達給陳到，畢竟劉備一向號稱忠臣，即使是為了自己的名譽考慮，也犯不著殺掉這幾個雖然羅嗦但屁用沒有的老頭大臣。
“我們當然說了，可是那有什麽用——他們不是普通的軍隊，是汝南的食人盜。”
“啊？！”我愣了，“他們把那幾個老頭兒，不，老人家給……吃了？”
“不用吃我也看得出，那隊騎兵每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的。”
（我就說麽，那幾個老頭又老又幹，就算是真的食人族恐怕也不會吃。劉備手下真的有吃人部隊麽？我當初路過汝南的時候，的確見過紅眼睛的盜賊，而且劉備他們也的確在汝南幹過沒本錢的買賣，但是真的會有一隊紅眼睛食人族騎兵麽？也許他們流行紅眼箔…）
“汝南食人盜，荊州新募軍，加上江東降兵，劉備軍的組織應該是很鬆散的。所以說，他們雖然人多，但並不可怕。”蔡貓給大家鼓勁。
“對！不管他們吃不吃人，咱們都不怕！孟將軍勇武過人，明天由孟將軍帶隊，咱們再衝一次，一定可以逃出去。”一個江東副將建議。
（吃人都不怕？靠，你們不怕我怕！）
我剛要表示反對，蔡貓已經開口了：“咱們都是步兵，要是離開城池的話，根本不是大隊騎兵的對手。”
我說：“就是，而且這些山越兵的妻兒老小都在城裏，咱們要是隻帶士兵不帶民眾，恐怕不等敵人來打，士兵就散了。即使咱們強行拘束士兵跟咱們走，士氣恐怕也等於零。”
“那怎麽辦？”
我盡量自信地說：“劉備軍缺糧，東西北三麵還有周瑜劉表兩路敵人，他們的攻勢堅持不了多久的。”我頓了頓，環視眾人的眼睛：“我知道各位都覺得劉備的兄弟是我殺的，跟你們沒關係，很可能有人想著投降甚至是捉了我獻出去的主意。但我奉勸各位仔細想想，汝南食人盜所過之處，有過活口麽？”
眾人神色凜然，頻頻點頭或者指天誓日表示追隨我血戰到底。大家都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那個幹巴老頭大臣關於“食人盜騎兵團”的故事，更是嚇倒了所有敢投降的人。
我稍稍放了心，繼續給大家打氣：“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劉備手下的兩員大將關羽張飛都被我殺死了，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武將了，獅子統帥的綿羊軍隊一定能打敗綿陽率領的獅子軍隊！”
眾人絲毫沒有顯出驚喜或者激動的樣子，都很迷惑地互相問：“關羽？張飛？他們是誰？”
蔡貓想了半天：“好像是劉備部下的兩個小頭目……”
蔡狗比較機靈，看了看我的臉色，說：“很重要的小頭目，很重要的。”
“你們不知道關羽和張飛這樣的名將？”
“劉備手下，怎麽會有名將，最有名的也就是劉備自己而已。”一個老頭輕蔑地說，“咱們分配一下明天的防務，這就休息吧。”
帶著一肚子氣，我安排成當舊部的三個小將防守西門，小皇帝部下的兩個武官防守東門，這兩個武官雖然看上去都是紙上談兵的草包，但是東門臨水，估計劉備最多隻是象征性的佯攻一下，南門讓兩個老大臣帶二十個士兵放哨，我帶著蔡貓蔡狗防守應該是攻擊重點的北門。
“好，我去睡了。”那老頭說。
“都不準睡！”我凶狠地說，“大家都出去巡查軍營，給士兵們打氣！”
第二天一早，劉備軍派來信使。
信使是簡雍，他看到我有點吃驚，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對我行禮，然後說：“請下跪，我要宣讀聖旨。”
“聖旨？”
我這才意識到劉備現在是挾天子令諸侯的人，還沒想好應該如何應對，兩個昨天幸免的老頭大臣憤怒地跳了出來，七嘴八舌地抗議。簡雍這家夥從前給我的印象就是一酒鬼，沒想到口才居然不錯，一個人跟兩個老頭用文言文對吵，不落下風。
我覺得這種爭辯毫無意義，上去拉開兩個老頭，兩個老頭憤憤不平：“孟大人，你怎能向他們示弱？”“就是，這一場辯論我們一定要贏！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作戰首先要名正言順，我們正在跟他辯論誰才是師出有名……”
“示弱？我沒示弱。”我右手隔開兩個老頭，左手一探，從簡雍手裏搶下那聖旨，打開就看。三個文言文辯論專家都驚呆了，傻乎乎地看我。
我打開聖旨一看，臉紅了，上麵的字又是他媽的小篆，我雖然跟著諸葛亮學過一陣子文化，但這種鬼字還是認不全，更別提是文言文了。
我拉過一個老頭：“這位大人，你看看，上麵寫的什麽？”
“孟王爺，搶奪聖旨，可是大大的……”
“大大的什麽？不忠還是不敬？老兄你糊塗啊，咱們忠的是大活人皇上，不是一張紙，更不是挾持皇上的奸臣送來的紙。皇上封我為大漢我靠王，讓我永為大漢藩籬，現在有人挾持了皇上，胡亂發放盜版聖旨，我現在是起兵勤王，這個……清君側誅權臣。”
我一通胡說，說得兩個老頭頻頻點頭。簡雍也不在意：“大英雄不拘小節，孟王爺讓各位看，各位就看吧。”
一個老頭過來看了看聖旨，臉色變得很驚喜，我覺得不妙，老頭說：“這聖旨說咱們都是一時糊塗，誤會了劉……劉皇叔，隻要開城投降，就既往不咎。”
他這麽一說，我們這邊的眾位文武自然亂成一團，各個派係都在竊竊私語，顯然覺得這個價碼頗有誘惑力。
（既往不咎？別人既往不咎也就罷了，老子宰了關羽張飛你還能既往不咎？）
鐵了心去找碴，就一定能找到。
我厲聲喝道：“簡雍，你騙誰？”
簡雍還沒來得及還嘴，我使出全身力氣，連珠炮般地大吼起來：“如果劉備是忠臣，他就不會傷害其他忠臣，對不對？既然是這樣，昨天衝出城去的各位大臣應該平安無事，對不對？如果劉備是忠臣又沒有傷害其他大臣，那昨天衝出南門的幾位大臣就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對不對？那麽，為了取信於我們，皇上應該派那幾位大臣而不是你來傳旨，對不對？”
簡雍哈哈大笑：“怪不得你以蠻子出身卻能冒充謀士欺騙我家主公，果然夠聰明。”
我倒愣了：“你這樣就承認了？”
“既然被你看穿，我有什麽不承認的。昨天被擒的幾位大臣其實還執迷不悟，這聖旨也是我偽造的。”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我憤怒的手下們按倒在地，三四把劍同時架到了他脖子上。
我疑惑起來：“這麽一個漏洞百出的計謀，劉備真的以為能蒙過我？”
我的部下們湊趣：“劉備那個笨蛋，隻能想出這般簡單的計策，哪裏比得上大王？”“大王智勇雙全，乃是當今第一大英雄！”
“這是我的主意，主公本來不同意，但我死活要來。”簡雍的表情很平靜，“既然被你識破，要殺要放，隨你的便。”
“還想我們放你走？”蔡貓笑起來。
蔡狗率領幾個武將有節奏地吼叫起來：“大王殺！大王殺！大王殺！”
“都給我閉嘴＊—還有，永遠不準把這三個字連在一起說！”我嗬斥住幾個土蛋部下，繼續問簡雍：“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我家主公有令，破城之後雞犬不留。簡某為城中萬餘生靈著想，堅持要進來試驗一下詐城。”簡雍很認真地說，“把你們幾個騙出去殺了，能救幾千上萬條性命藹—你們如果真的是為國為民的英雄，請自己綁了自己，走出去吧。”
我注視這個酒糟鼻子的落拓書生，他的臉上一片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也許他才是劉備“仁義”光芒的締造者吧。我歎了口氣，說出了在場所有人都清楚的、我唯一可能給出的答案：
“我們不降，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