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亡沒有統計出來，但滿城頭的血泊和屍體無聲地告訴我，這個數字小不了，怎麽著也得有上百人。我找了兩個俘虜問問，果然昨天張飛隻是墮馬摔昏過去，並沒有死掉，我摸他鼻子摸得匆忙，當時場麵又亂，所以誤會了。
站在北門城頭，看著遠處的劉備軍發呆，陽光下他們旌旗招展，人喊馬嘶，顯然又在準備攻城。而我的心裏翻江倒海，不斷地回響起簡雍的聲音。
“你們幾個投降，能救幾千上萬條性命——你們如果真的是為國為民的英雄，請自己綁了自己，走出去吧。”
簡雍肯冒著被我這個蠻子殺掉的危險，走進柴桑城，我相信他不是在沽名釣譽。
那麽，他是為什麽呢？
單純地喝高了？或者他是一位“雖萬千人吾往矣”的正義英雄？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是那種勇於犧牲小我，服務大眾的人，和同學朋友們批評時事時，最恨落水者無人搭救，公車搶劫眾人袖手旁觀或者鬧市行凶無人攔阻之類的事情，我經常指責那些見死不救的人沒有犧牲精神，也會幻想如果我在，一定會挺身而出，即使犧牲，也在所不惜。記得我高中時還寫過一篇討論這類事情的議論文，叫做《人間少有英雄氣》，說過“懦夫的一生，不如英雄的一分鍾”之類的話。
現在，我做英雄的機會來了。
隻要我打昏手邊這幾個頭麵人物，出去投降，劉備一定會饒了柴桑滿城人命，不管是不是偽裝，他畢竟一直自稱仁義，應該不好意思屠一座降城。我們這麽十來個人被砍頭，換來一萬多條性命，真是太值得了。
反過來，如果我選擇守城，即使我真的守住了柴桑，守軍的傷亡也絕對不會是區區兩位數。以我的估計，守衛柴桑一天，就意味著一千人傷亡。而我經曆過的幾場戰爭告訴我，這個缺醫少藥的冷兵器時代，受傷幾乎就等於死。
可是……我怕死。
怕的厲害。
從前我經常把死掛在嘴邊，說些什麽“看完《黃金甲》我想死”“跟XX吃一頓飯我寧可去死”之類的玩笑話，現在真的處於這樣的境地了，我才意識到死亡對於我來說有多可怕。
蔡狗走近我：“大王不必煩惱，對方準備不足，這附近缺乏高大樹木，他們的雲梯現在隻剩幾架了，隻要咱們毀掉那幾具梯子，他們是絕對攻不進來的。”
“我煩惱的不是這個。”我看看蔡狗，索性低聲把我心中所想的事情告訴了他。
“你瘋了？”蔡狗抬手想摸我的額頭，被我一巴掌打落。
“你是真這麽想？”蔡狗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沒病也沒開玩笑。他抓抓頭發，很惶恐很苦惱的樣子，“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大官……蠻子的大王都像你這樣麽？”
“估計不是。”我忽然發現了曆史的荒謬，曆史上好像很少有人想過犧牲自己，減少多數人的犧牲，大家好像更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或者目的犧牲別人。至少那些青史留名的家夥都是這樣的。 比如對麵那個東奔西跑阻止天下統一的劉備，死守揚州引發清軍屠城的史可法，好像我國還有一大批殺死自己老婆給部下吃的變態忠臣將軍。從前我隻是把這些當作不關我事的古老故事，看看就算，從來沒想過我如果身臨其境由該如何。今天處於一個類似的情形，我終於意識到我根本不該穿越，因為我根本不具備在古代成功成名的基本素質。就算是我從前那個恐龍妹未婚妻，雖然我很討厭她，但也不會想到把她殺了燉給別人吃。
我正在胡思亂想，蔡狗終於從震驚中恢複過來，開始勸解我：“咱們必須守城，這個道理很簡單的，大王你這麽聰明的人居然看不出來？”
“我看不出來。”
“這一萬多軍民百姓都是哪兒來的？都是成當和劉備的部下，跟咱們沒什麽交情，如果他們想造反獻城，他們早就獻了。”
“你的意思是……”
“他們怕劉備，我們怕劉備，不信你隨便找個人問問。”蔡貓突然冒出來插話，顯得對劉備的名聲惡劣非常有信心的樣子。
“我們寧可戰死也不願意落到劉備手裏。”我問了幾個士兵，有山越兵，有江東兵，也有原來劉備部下的荊州兵。
“劉備的名聲有這麽差麽？大家真的會死都不肯投降他？”
“戰死還能死在家鄉，投降他誰知道是怎麽個死法？”一個老兵說，“當年我們在徐州打了敗仗，沒有糧食，他命令士兵抽簽，抽中的就殺來大夥吃掉。我親自經曆過的。”
“那你為什麽還一直跟著他？”
“我那會兒升官了，做了隊長，很安全，還有外快和福利。”
“後來呢？”我看這老兵的樣子，不相信他是隊長。
“後來我們的隊伍打沒了，我又變成了小兵，不過糧食還充裕。有飯吃，我就不跑，反正跑了也是被人抓去當兵，萬一落到一個沒有糧食的隊伍手裏，那更糟。”老兵滄桑的臉上寫滿了豁達。
我忽然覺得很心酸，有衝動，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久違的網絡架空曆史小說的情節：主角登高一呼：“我要為你們開創人人有飯吃有工作、平平安安幸福生活的新時代！諸君，跟我一起戰鬥吧！”然後千萬個拳頭舉起來，曆史的長河加速流淌，大陸的曆史翻開嶄新的一頁……可是，這個時空不是YY小說，就算它是，主角也不是我。
想到“主角不是我”這五個字，我突然眼睛一亮！
蔡貓蔡狗兄弟看出了我的變化，微笑著鼓勵我：“你想通了？想通了就好，大家都需要你領到作戰呢！”
我環顧周圍將士們對我信任依賴的目光，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
“快，搜集一些重鎧，給斧頭兵們穿上，我們掄斧砍雲梯的時候，很難有精力提防弓箭。”
“是！”
“準備菜油，燒熱了對付雲梯，老子就不信潑了油還點不著他姥姥的！”
“是！”
“還有，傳令給那些拿著農具打仗的士兵，搜集死傷軍人遺棄的兵器，能換就換！”
“是！”
“燒飯，大家隨便吃，吃到飽！”
“是！”
小軍官們一個個去執行命令了，我走在城頭，發現我軍的士氣比我想象中好的多，許多年輕的士兵更是用看偶像一樣的眼光看著我。看來我的赫赫戰功和力大無窮的表現，給了他們信心。
我有些得意起來，決定學學白起兵法，抓住一切機會鼓勵士兵，堅定他們的信心，我微笑著拍拍一個高大年輕士兵的肩膀：“小夥子，哪裏人，叫做什麽？”
“我是本地人，叫阿賴！”
“敵人比咱們多，你怕不怕？”
“不怕，咱們有城牆，還有大王！”
我強忍住微笑，嚴肅地說：“不要個人崇拜嘛，最重要的是，咱們是為了保護家鄉、保護家人而戰的！”
“是！可是大王你的氣力真是大埃”
他媽的笨小子馬屁都拍不好，我忍不住提醒他：“打仗不能光憑力氣，要靠技巧的，你看我殺死關羽張飛這些名將，難道能隻靠力氣麽？”
“關羽張飛……是名將？”大個子疑惑起來。
我看身邊的蔡貓。蔡貓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年輕人沒見識！關羽張飛都是很有名的將領，很有名的！”
大個子不服：“可是劉備軍不是一直在打敗仗麽？他們有什麽有名的？”
劉備軍又擂鼓了。
“這些回頭再說，大家加油，擊敗敵人，重重有賞！”蔡貓如釋重負，拉著我趕緊走開。
“關羽張飛不是名將？”我問蔡貓。
蔡貓很為難地晃動了一下腦袋，從左上到右下，到底是搖頭還是點頭，很難判斷。
“你不知道關羽斬華雄顏良文醜的事情？”
“顏良文醜是關羽殺的？沒聽說埃還有——華雄是誰？”
“算了，我大概是弄錯了。”我垂頭喪氣，估計關羽的威風史有許多都是羅貫中胡吹的，至於張飛，大概老羅都找不到可吹的地方。
劉備軍重新組織起整齊的攻擊陣型，緩緩逼近。
我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麵的大軍，心裏一片平靜。
我終於想通了，我來到這個時空，也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錯誤，一個少年人逃避責任造成的錯誤，但我決定不再逃了。
我要做“對的事”。
我不是天才，不夠聰明，不是兵法家，在這個英雄輩出的時代我可能永遠不是主角，但我要盡我的力量，幫忙來結束這個亂世。不管是哪個軍閥，不管他本質上是歹徒強盜還是騙子，隻要他有實力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這些殺戮和犧牲，我就願意把我的一切，包括這座城池和這些人交給他。
即使是死小白臉也無所謂。
蔡狗低聲呼喚我：“大王，大王。”
我平靜地問：“怎麽？”
“咱們跑吧，人家的井欄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