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的使者既然是我的老熟人阿旺,我也就不管會不會被人看作隻手遮天,派人等在吳郡北門,直接把他接到我家來吃飯。不過這一次阿旺看到我就沒有以前在許昌時那麽親熱了,雖然臉上表現得很親熱,但我可以感覺到他說話非常小心,跟我對答時格外注意措辭。

我有些鬱悶,喝了幾碗酒之後索性直說:“阿旺,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好朋友了?”

阿旺倒也老實:“你現在是手握重兵,掌握一州之地的王爺,我隻是一個州牧身邊的宦官,怎麽把你當朋友?”

“說的也是……”我歎口氣,“阿旺,這一次你來見皇帝,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麽?”

阿旺笑起來:“大王……我來吳城,第一要見的,不是天子,而是你埃”

阿呆劉璋的信寫得很含糊,我看多半是他的智囊團的手筆,這小子的肚子裏不像有這麽高端的墨水。大意是他們願意為恢複漢室出力,打算出兵東出益州,到中原助戰,請我幫忙勸說小皇帝同意,劉備那邊就不必我操心了。

我立刻覺察到問題——劉璋要出兵,完全可以從益州北麵出擊,去收複長安,他現在這個繞道襄陽參戰的計劃,多半是要算計劉備的地盤。

“阿旺,你跟我說實話,阿呆到底想幹什麽?”

“主公的想法,一是在中興大漢的事業中立些功勞,二是……”阿旺說到這裏,神秘兮兮地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對我耳語:“萬一天下有變,也可以沿著長江跟王爺您東西呼應,共圖大事。”

(搶占有利地形,聯絡各地豪強,等著瓜分天下……阿呆也變成一方梟雄了?)

我打發阿旺離開,第二天,我索性把這件事跟小皇帝還有他的大臣們說了,眾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益州軍有不臣之心”。幾個比較老的就建議往南遷都,催我勘查地點,立刻出發;幾個年輕一點的則建議迎戰,催我整訓部隊,準備迎戰。我不知道說什麽好,自己心裏也有些迷惑,到底是這幫被大小軍閥折騰壞了的小朝廷神經過敏,還是我太信任阿呆了?

小皇帝很聰明,吩咐叫阿旺來,直接告訴阿旺我們還需要幾個月時間考慮考慮,放下禮物先回去吧。我反而覺得心虛,有點對不起老朋友的感覺,阿旺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跟我耳語了一句:“小大王,你小心。”

203年一開春,黃忠和魏延就開始討厭起來,兩個家夥的兵練得馬馬虎虎了,就沒完沒了地寫信,勸我請旨北伐。他們說發現江北的周瑜軍實力很薄弱,他們的主力都在青州追擊曹操。

“請旨北伐?靠,我可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我熱愛生活,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謀殺別的生命上!”我靠在燒得暖暖和和的寬大火炕上,從一大堆名貴皮草下麵伸出一隻手,微微一擺,負責讀信的女官咳嗽一聲,兩個丫環抬著一個竹筐進來,女官把黃忠的第N封信丟進。

阿青靠在火炕的另一側,歎息一聲:“胡子,你太不思進取了。”

“我這叫穩重。”

“你之前不是說要幫金環他們爭取個功名,然後就回南蠻去麽?我看你還是不要摻和他們的事情了,找個機會撤吧——鬥心機你哪裏是他們的對手?”

“不要小看我,你知道我師父是誰麽?”我很牛地拍胸脯,掩蓋自己的心虛,阿青說的有道理,曆史上的諸葛亮也沒占到什麽便宜,何況我這個剛剛入門的徒弟。在這種高手雲集的最高政治舞台上呆著,我的生存幾率確實不高,但是,物質享受、高貴虛名還有夥伴朋友們的期望,讓我無論如何不敢去想退隱的事情。

換句話說,我被漢朝貴族的生活方式俘虜了。

雖然古代技術硬件跟現代沒法比,沒有辣椒淋浴空調遊戲機互聯網等“生活必需品”,但貴族們享受的“軟件”太厲害了,在漢朝當個王爺,還是比在現代當個窮人舒服得多。

小皇帝“揚旗”之後,無數各種名號的官吏來投,其中包括一些宮中的管事。小皇帝指派了一個老宦官和一個老宮女給我做管家。

我本來非常討厭不男不女的宦官,但這位老宦官老張實在是機靈,沒法子趕走。老張從一開始就看出我不喜歡跟他接近,索性根本不在我麵前出現,隻是默默做事。有他管理,我這座由吳郡朱家贈送的豪宅立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早上睜眼到晚上上床,我的每一種日常活動都有一組妙齡少女專門負責服侍。如果不是我怕阿青,堅持自己穿衣洗漱,完全可以一動不動地度過一整天,而且是被八個高挑姑娘用軟兜抬來抬去的忙碌一天,一點都不悶。後來我於心不忍,兩個月裏給老張加了四次月錢。還是蒲元出於妒嫉提醒我,老張管著我王府的開支,從中有不少油水可撈,我才算良心稍安。

相比之下,這個老宮女阿紅就非常可惡,雖然她臉上也是恭恭敬敬,但可以讓我很明顯地感覺到,此人覺得我就是個土蛋,平時各種禮儀談吐上經常給我挑錯,不但吹毛求疵而且很沒有禮貌。最可氣的是,有一次我心血**,辛辛苦苦花了兩天時間,給我和阿青設計了大王王後禮服,用黃色的綢緞,上麵繡金色的麒麟和孔雀,她看了一眼居然扔了回來:“大王那麽喜歡黃色,幹脆穿件白衣服跳進糞坑算了。”

(那是黃色麽?那明明是金色!金色!)

可氣的是,阿青對這個“紅姨”居然相當崇拜,整天跟她一起研究古代女人經,什麽各種頭發的梳法、首飾的戴法,衣服花紋的優劣判斷等等。我隻好忍氣吞聲,每天當她不存在。紅婆婆卻有著誨人不倦的精神,看直接跟我說沒效果,就通過阿青來修理我,怎麽穿戴,怎麽站,怎麽坐,接待屬下時用哪間房間什麽器皿,接待同僚的時候又用哪間房間什麽器皿,諸如此類。紅婆婆倒是不管我和蠻子兄弟們怎麽相處,可是這批家夥也都有了小皇帝指派的“管家”,除了兀突骨、忙牙長這兩個真正的粗坯,別人都熱心漢學,整天高冠大帶,偶爾還能來兩句“子曰詩雲”什麽的。

這天下午,我和阿青並排躺在涼亭裏乘涼,周圍六個丫環給我們扇扇子,阿青問我:“胡子,你很久沒說回南蠻去之類的話了。”

“你舍得走嗎?”我懶懶洋洋地反問。阿青嘴裏叫我懶蟲,自己卻比我更過分,簡直是二十四小時一根指頭都不動。

“舍得。”阿青咬咬嘴唇,“這麽多姑娘每天圍著,我實在是信不過你。”

我想了想,說:“現在還不是退隱的時候。”

“你當初是為了幫助金環三結他們求功名才留下的,現在他們都作了太守。你又不是皇帝,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

“但是現在天下很動蕩,不光是中原混亂,咱們自己夥裏也很亂,我走了,小皇帝對付他們怎麽辦?”

“你擅自派人奪了荊州五郡,確實像個軍閥,小皇帝沒生氣麽?”

“這種事情自有江湖規矩,小皇帝也隻能睜一眼閉一眼了。”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小皇帝也不簡單,所以我還是需要再坐鎮一下,摸清他的心思,免得咱們的兄弟們吃虧。”

阿青坐起來,嚴肅地看著我說:“胡子。”

“啊?”

“你墮落了。”

“錯。我這叫做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