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皮婆婆鄭重地拿著幾塊烏龜殼在那兒占卜。一幫流亡權貴圍在她身邊看。

跟我一起跑路的將軍大臣加起來有十個,居然沒有一個去過交州——真是一個閉關鎖國的班子藹—現在麵前兩條岔路,一條向南,一條向北,就是沒有往東的,我們隻好占卜。

“怎樣了?”兀突骨急性子。

樹皮婆婆抬手示意他閉嘴,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說:“算出來了!”

“那我們應該往哪邊走呢?快點說吧,小心他們追上來。”蒲元問。

樹皮婆婆突然回身用手指著我,厲聲說:“我算出來了,孟獲命中注定不能出南蠻,如果你再往東走的話,就要倒大黴了!”

嘁,騙鬼吧!老子留在南蠻才真的要倒黴呢。

我靠王短命政權的倒掉,最大的罪魁就是丞相蒲元這個大奸臣。

我本來預定的內閣核心除了我的老爸兄弟,就隻有兀突骨、忙牙長、木鹿這幾個對我敬若神明的無腦壯漢,後來因為南蠻實在沒有會乘法的人隻好任命朵思這該死的小鬼做管財務的大司農。蒲元這家夥實在會鑽營,燒菜好吃嘴巴甜,而且能畢恭畢敬、像模像樣地率領大家執行漢臣禮節,我一時糊塗,就任命他做了丞相。

按照我本來的想法,我要建立軍隊,統一南中,然後建立一整套完整的稅收、司法、行政係統。可是我的丞相堅決反對,他提議首先興建宮殿、征召美女。

“這怎麽行呢?這不是昏君嗎?”

“我這麽一片忠心、堪稱比幹複生的人,怎麽會教您做昏君呢?我這是為了您平定南中的大業埃可憐我赤心為主,居然會被人這樣誤會……”

“那你說,建宮室選美女和爭霸大業有什麽關係?”

“大王你雖然通曉漢話,但畢竟不是漢人,這是漢家的規矩。”

“有這種規矩?”

“當然了,沒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就不能叫做皇帝,這是《周禮》規定的。我知道陛下簡樸,可您現在至少也得按照王爺的標準來吧,無論如何也得湊百十個姬妾,蓋九重院落的房子。過幾個月益州的使臣來求和,再過幾個月中原的諸侯來進貢,一看您還住在老爸家裏,數來數去隻有那麽三五個小老婆……多難看啊!”丞相越說越激動,都快聲淚俱下了。

“確實不好看。”

“就是嘛,您的麵子就是我們的麵子,我們的麵子就是南蠻人民的麵子,麵子丟了,還怎麽出來混埃”

“可是,出來混還是實力比較重要。”

“錯!你知道春秋戰國的故事吧,那時候是打仗比較多,還是互相派使臣試探啊談判啊的比較多?藺相如有名還是廉頗有名?《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你想做上兵還是下兵?”

“……上兵。”

“這個謀和交的舞台在哪裏呢?就在雙方的宮室廟堂啊!”蒲元寶相莊嚴,好像一個對弟子當頭棒喝的禪宗大師。

“說得好,這不是樓堂館所,這是我們舌戰的主場啊!老子的南蠻大王宮怎麽能比不上人家一個區政府呢?”

我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耳朵比較軟,雖然明明覺得死胖子說的很可能是歪理,還是勉強同意了。

結果不用說也猜得到。

建宮室要錢,要人,就需要各部落按照人口來攤派。要求一堆鬆鬆垮垮的部落對我這個大獨裁者進極權國家順民該進的義務,下麵當然是怨聲載道——而且丞相的行徑也很可疑,估計狠狠地加收了不少附加稅。

這幫蠻子不像我國人民這麽溫良恭順,不講道理,不顧大局,不懂安定團結,惱了就鬧。新政實行了不到十天,大司農朵思下去收稅,居然下半身圍著片芭蕉葉哭著跑了回來,他在酒館收稅,順便苦口婆心地宣傳納稅是公民義務之類的真理,幾個喝多了的家夥嫌他煩,脫下褲子就是一頓揍——可見《三國誌XI》的舌戰係統仍然不夠完善,沒有張飛惱了追砍諸葛亮的情況。

我雖然不反對毆打朵思,但打狗得看主人,打司農要看大王,立刻派人去彈壓。

甘寧回巴郡安頓他已故朋友的家人了,我隻好派出第二能打的孟優。不料,銀坑峒一半人姓孟,那幾個大人的家夥算起來是我們的遠房堂叔。孟優這家夥臉軟,麵對一班違法亂紀的叔叔伯伯硬是下不了手。我隻好派出我最忠誠的單細胞手下忙牙長,每天打得雞飛狗跳,勉強維持著政府的尊嚴。但南蠻號稱九十三甸,忙牙長一個人不夠用,我狠狠心,答應五大將軍族人不繳稅不服勞役,讓他們保護大司農完成任務。

另外一邊,選妃子的事情也是所托非人,蒲元這造假犯真是小家子氣,當了丞相還是一心為私,總想順便撈點油水,於是到處許願說他美言幾句讓對方家的姑娘當王後。結果老子一個秀女都沒看到,這件事情就穿了幫,一大幫窮凶極惡的酋長峒主打上門來送王後,兀突骨居然帶著手下用轎子抬著妹妹直接送來了。他妹妹比他還高,沾上胡子就是曬黑了的姚明。我隻好拿著我的擂鼓甕金錘頂住大門不讓他們進來。

我建國一個月,開國大典還沒有舉行,兀突骨為了尋找合適的木頭搭建開國大典觀禮台,砍了峒外一棵最大的樹,他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樹幹上一個樹洞裏是我們峒子最小的一個廟,供著一個小山神。這個“拆廟事件”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陣子我每天都閉門不出,廢寢忘食地忙著起國號,在“神龍帝國”“逆天王朝”和“萬萬歲人民民主共和國”之間斟酌,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卻被當作了不敬神靈、魚肉百姓、胡作非為的首惡。

我老爹大義滅親,第一個站出來批評我大逆不道,辭職不幹還聚眾造反,我的哥哥以及童金環三結等沒能搶到“前將軍”稱號的四大將軍都加入其中。這幫亂黨秘密開了一夜的會,要推翻我。

幸好南蠻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吃早飯的工夫,連全峒耳朵最背的呼家老爺爺都聽說了這件事,我吃早飯的工夫,先後有八個人跑來報信。

我吃完早飯正要召集手下捉拿亂黨,就聽孟優跑來說亂黨浩浩蕩蕩地來捉我了,我隻好跳後牆逃走,蒲元和朵思這兩個奸臣本來還想賣主求榮,可是他們的民憤比我還大,被迫也跟著跑路。

我們跑得倉促,本來逃不過追捕,還好阿青、兀突骨等幾個忠臣追了上來,還帶來了至關重要的幾匹馬和大象小白。忙牙長沒能跑掉,這笨蛋回家去跟他老婆告別,卻被他嶽父大義滅親地生擒了。

我們不敢向北,怕被蜀軍抓轉—上次銀坑峒保衛戰之後我這副模樣也算小有名氣了。就向東走小路去交州。

叫做小路,其實根本就不是路,很多地方甚至需要我和兀突骨兩人上前徒手拔樹,披荊斬棘地開路出來。從雲南到廣東,地圖上看就那麽一點點路程,現代坐火車最多一天一夜的事情,我們足足走了一個多月。

為了湊路費,我們一路賣掉了所有用不著的牲口和貴重物品,最後連阿青的一對金環和我的小白都賣掉了。

這一個多月過來,我真正體驗到了什麽叫後悔。如果可以選擇,我現在寧可回去娶恐龍妹,每天吃生冷的食物,衣服一萬年沒有洗過,睡在潮濕多蟲的草地上,還被迫跟著兀突骨幹打獵的粗活,這樣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疾風識勁草,板蕩見忠良。我們出發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孟優、樹皮婆婆等六個家夥悄悄串通,某天夜裏帶著一半的馬匹偷偷溜走了,留下了封信說,他們幾個商量了一下,覺得大夥兒的氣多半已經消了,而跟我這麽亂闖比回銀坑峒更危險,所以他們決定回去碰碰運氣。隻剩下兀突骨、阿青、蒲元和我。聽蒲元讀完信,兀突骨憤怒地一拳打在旁邊一棵大樹上,打得那樹劇烈搖晃,然後說:“我特別提醒過他們,還是沒人叫醒我!”

所謂禍不單行,打架摔跤是南蠻男子的主要娛樂,即使在如此狼狽艱苦的旅行中,每天宿營後兀突骨仍然興致勃勃地張羅著“來一把”,而我不幸淪為了他眼中唯一合格的對手。我當然沒有什麽興趣,可是由不得我。結果兀突骨比諸葛亮更早地上演了七擒孟獲,不過後來我也在戰鬥中多少學到了一些南蠻流行的獸王拳,這本就是強調蠻力的拳法,配合孟獲得一身怪力,我漸漸還能贏上一兩盤。

蒲元展現了人的多麵性,在這次逃亡中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像忠臣,他是最後一個不叫我陛下而改叫孟獲的,而且一直無比感人地扛著那一對大錘。

就在我們快要窮得即將賣馬步行的時候,我們終於到了交州城。

交州城門口很熱鬧,許多人急急忙忙地往裏走。

阿青拉住一個人,問:“大哥,你這麽急去哪兒?城裏著火了?”

“不是,我們去刑場看殺神仙。”

阿青看我,以為自己遇到了生僻的漢語。

我了然於胸,“是黃巾吧?”

“不是,是真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