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上次許昌的事情,對不起了。”

我們上了路,我自然而然地跟甘寧阿青走在了一起。阿青很輕鬆地向我道歉,好像她不是拐走了我的皇帝,而是借了我十塊錢忘了還。

我的臉騰地紅了,又不知說什麽好,這裏是劉表軍中,如果我們亂嚷嚷綁架小皇帝的事情,王威不拔刀捉我,我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甘寧趕緊勸說:“阿青你倒是說清楚一點,小孟還誤會著呢。”

阿青居然先惱了:“他誤會就說明他信不過我,大家出生入死的交情,他居然信不過我,我幹嘛還要解釋?”

甘寧不理阿青“不許跟他解釋”的命令,對我說:“阿青當時等不到你,城裏又亂,她擔心曹軍或者江東兵先發現那人,或者那人被亂軍殺了,你們的安全就沒了保障,所以她才先把小皇帝帶去送給周瑜,換得周瑜不跟你為難的保證。”

我問阿青:“你真的不是死小白臉的奸細?你不是喜歡他麽?”

阿青在一邊作出極度委屈的表情,癟著嘴,似乎要哭出來。

“怎麽可能?阿青姑娘光明磊落,她崇拜周郎,那是有的,但絕對不會做奸細,更不會有什麽男女私情。”甘寧假公濟私地勸解。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喜歡勾引有夫之婦有婦之夫?”阿青比我還凶,“我就是關心你嘛,許昌當時那麽亂……”

“我千裏迢迢自己跑到許昌,就不知道危險麽?我冒這麽大險,又為了什麽?難道是為了他媽的保命?”我忍不住火氣,對著阿青發作起來,阿青眼眶刷地紅了,我平生最怕女人哭,偏偏不怕阿青,氣憤地加上一句:“女人!”

阿青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甘寧掏出手絹給她,阿青一巴掌打落,拍馬向前。我繃著臉偷看,阿青到了隊伍前麵,離開我們倆五六個馬身的樣子,又減慢了速度。

甘寧勸我:“阿青一個姑娘家,看事情不大清楚也是有的,你何必不依不饒?而且她也是一片好心,關心你嘛。”

我雖然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畢竟多年情義在,眾士兵又都在看我,隻好拍馬追上去。

阿青已經抹幹了眼淚,氣呼呼地說:“孟王爺,你跟來做什麽?要殺還是要打?”

我說:“算了,我原諒你了。”

阿青惡狠狠地瞪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謝謝王爺寬宏大量。”

“……你這是什麽眼神?你壞了我的大事,難道覺得我應該向你道歉?”

“你費那麽大力氣跑到這……這麽遠的地方,做的大事就是為了勾引人家老婆?”阿青一生氣,漢語都結巴起來,索性換了南蠻話:“你對女孩子吹胡子瞪眼睛耍威風,就覺得很對麽?你這個南蠻王為什麽會被推翻的?你知道不知道上一次南蠻王被自己人推翻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我告訴你,是四百年以前!就是因為你太霸道太狂妄,祝融大神在懲罰你!”阿青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大串,甘寧和眾荊州兵都是目瞪口呆。祝融氏這種走婚製女係部族真是可怕,阿青身為一個古人,完全沒有古代女性溫順乖巧的優良傳統。

“算了,我態度不好,我道歉。”我決定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什麽叫做算了?你覺得自己很委屈、很寬宏大量,是不是?”

“我錯了,我現在終於認識到,我錯了。”

“這還差不多……你心服麽?”

“服。”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麽會這麽沒原則的。

阿青看著我,笑了出來:“沒主見的家夥,就這麽點本事,我一哭你就怕,還好意思稱王稱霸?”

路上我們談起天下局勢,周瑜主力正在河北與袁紹大戰。我們說起雙方勝敗,我按照諸葛亮的思路,認為袁紹雖然在官渡傷了元氣,但他們有北方的騎兵支持,在平原作戰,而周瑜帶著一幫南方步兵,遠離家鄉,水土不服,袁紹勝算應該比周瑜大。甘寧卻是周瑜的崇拜者,認為戰爭比的還是指揮官,袁紹當初兵力十倍於曹操還能被曹操擊敗,這次帶著敗兵與周瑜的勝利之師作戰,怎麽可能打贏?王威也加入了討論,這個小武官雖然在曆史上籍籍無名,談吐卻很有見地,看來這些劉表的部下大是不凡,隻是運氣不好,在我的那部曆史上沒有得到什麽表現的機會。

從隆中到荊州,步行或者坐車隻有兩天的路程,我們這一行都是騎兵,當天天黑就到了。

劉表愛才之名果然是真的,王威帶著我直入劉表的府第,有仆人管家上來攔阻,聽說是孟獲找到了,立刻放行。

劉表的氣色比我想的要好,跟上次見麵的時候也差不多,隻是雙手更加紅腫,不光是關節,連軟組織也腫了起來,紅彤彤地像兩個被拍扁了的大紅薯,看來是有凍瘡之類的毛玻以他這又是關節炎又是凍瘡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帶兵打仗。看來荊州軍錯過那麽多進軍中原的良機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劉表看了諸葛亮的信,開口就問王威:“德珪讓你去的?”

王威點頭。

劉表歎了口氣,說:“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去夏口黃將軍處吧,他覺得你不錯,跟我要了兩次了。”

王威看了看我,含混地說:“我走了大人身邊……”

劉表一笑:“你這小孩子不放心我?哈哈,走吧,我沒事的。年輕人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別在我這病人身邊耽誤了。”

王威退出,劉表端著一碗參湯,邊喝邊跟我聊天,先問:“孟將軍在諸葛家做什麽呢?”

“……學習。”

“孟將軍勇冠三軍,又肯讀書,將來一定是文武雙全的名將。”劉表拍我馬屁,老家夥待人接物的本事很厲害,這些話雖然肉麻,他說得卻十分誠懇。劉表又問:“可是,諸葛家老一代的兩兄弟都已經去世了,諸葛瑾在外為官,孟將軍師從何人呢?”

“他們家的二公子諸葛亮。”我臉紅了,諸葛亮現在實在是太年輕,我拜他為師在這個時代是相當古怪而且沒麵子的。

“臥龍?”

我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這個?難道……”

“司馬徽先生是我的朋友,今年來小住的時候,說起荊州年輕才俊,他對諸葛孔明和龐士元推崇備至,說這兩個人是‘臥龍’‘鳳雛’。”

(原來是這樣,司馬徽原本說的是荊州才子,我就說嘛,怎麽可能天下第一第二名的聰明人都是湖北佬。)

我精神一振:“龐統在哪裏?”

“孟將軍對年輕才子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我學問不好,所以總想找個名師,多學一點。那些成名大儒文縐縐地,我完全聽不懂,倒是年輕一點的瀟灑不羈,跟著學習比較容易。”

劉表眯著眼睛看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聽說小龐統喜歡雲遊四海,司馬先生也不知道他在哪裏。鳳凰嘛,自然是要四海為家的。倒是你的老師諸葛亮這幾年隱居山野,很少出門,所以成了‘臥龍’。”

“大人愛才,怎麽遲遲不去請吾師出仕呢?”

“子曰三十而立,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兩個人現在都隻有二十多歲,血氣方剛。年輕人太早入仕,受了挫折會一蹶不振,如果太順利又會驕傲自負。”劉表笑了笑又說,“我老了,跟年輕人話不投機,讓琦兒去跟他們交往,可能更合適一點——琦兒就是我大兒子劉琦,雖然資質平庸,但平生最愛英雄人物。隻是現在世道很亂,他沒什麽武藝,一個人出去亂跑,我總是不大放心。”

說到這裏,劉表低眉喝參湯。我隻好盡捧哏的義務,說:“父母關心兒女,也是常事,隻是年輕人長大了總是要出去闖蕩的,劉大人不要過分擔憂。”

劉表微笑著說:“我本打算過兩年把襄陽一萬親軍交給他帶著然後駐紮在新野,這樣就可以常常拜訪臥龍公子。孟將軍蓋世英雄,願不願意做這一萬親軍的統領?”

我恍然大悟,劉表是想把諸葛亮龐統連同我都留給自己的兒子作親信,正試探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來幫他帶兵。

我不是笨蛋,聽剛才他和王威對答,也知道蔡瑁的勢力正在漸漸脫離劉表的控製,襄陽城裏正醞釀著一場政治風暴。

如果是我剛剛“穿越”的時候,對這樣的機會我求之不得,總覺得自己能靠著幾本小說的招數建立自己的勢力,至少也可以在劉琦身邊當個“一代軍師”。現在我已經知道這些古人的深沉狡詐,自己現在是比不上的。就算是這個出名懦弱昏庸的廢柴劉表,也比我強上十七八倍。我不想給他當炮灰,立刻斬釘截鐵地表示不同意。

劉表也不勉強,叫來管家,吩咐準備禮物,讓我帶給諸葛亮壓驚。劉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酒什麽茶什麽藥材什麽布料的瑣碎細節,一邊讓僮兒準備筆墨白絹,給諸葛亮寫了回信。我坐在一邊,正在感慨這家夥果然聰明,可以這樣一心二用,劉表的一句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還有關中買的那批無煙煤,也送十擔給諸葛先生。”

“你有煤?還是無煙煤?”我激動地跳起來。

劉表驚訝地看著我,低聲提醒:“我……我是荊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