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絕境010節

聽這一聲大喝,彭老六傲慢的姿態立即垮了下來,拿眼來看麵前的這個少年。

這少年隻是普通書生的打扮,但已顯貴氣逼人,這船艙中精致的格局布置彰顯主人的尊貴,再加上剛才那兩個公差奴才走狗般的巴結腔調,彭老六似乎有點動心的樣子,稍稍猶豫之下便放低了姿態,態度轉為平和,不像剛才那樣桀驁了。

慕章看已打開對方自我保護的缺口了,知道點到了要害,現在正是進入懇談的良好機會,微笑著示意對方坐下,安撫道,“你的案子京城有名,我尚未離京的時候就瞞耳都聽到街論巷議了。不過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就是彭老六。”

彭老六錯愕地望向慕章,“你?難道是專程為老六翻案來的嗎?”

慕章嗬嗬一笑,“那倒不是,我不過是要告訴你,惡人終須有惡報,不過朝廷辦事要走流程,你到了福建就會明白的。”

原來慕章離開京城之前,京郊曾發生一件大案,當地的兩個大家族,彭家和榮家因為地宅矛盾聚眾械鬥,互相各砍傷了十幾口。本來隻是家族之間的糾紛,兩邊管事的出麵和解也就算了。沒想到榮家的傷員回到家中後開始陸續產生麻痹、昏迷、呼吸困難等症狀,並最終死亡七人,一個個都呈現中毒的跡象。

榮家一紙訴狀告到官衙,立案調查。調查結果,在彭家老六的刀具上發現了毒物反應,便認定了彭老六是主凶。雖然老六矢口否認,但是酷刑之下屈打成招。

本來這械鬥殺人重案是要斬立決的,可是彭家私下與榮家協商了許多的好處,榮家願意私了撤訟。官府從來隻要息訟為公,既然沒了苦主,也樂得放人。但是卻引起了京城百姓的不滿,輿論一邊倒的壓力,要求官府重懲凶徒,保障居民的安全。

於是彭老六就被發配到福建去了。

事實上,當案卷最終的裁定結果送到內閣的時候,段閣老曾覺得此案有疑,曾與慕章專門討論過,慕章也發覺這案疑點眾多,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所以他對彭老六案的整個來龍去脈正好非常的清楚。

但此時彭老六並不知道慕章的身份,聽他這樣說真是滿心困惑,“這位小官說話好不蹊蹺。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突然跟我說這些,難道是要為我看相算命嗎?”

慕章笑笑,“我不為你看相算命也罷,我若真的幹這行,一定屬於鐵口直斷型的,絕對算的比神仙還精準。”

“那你特地找我幹嘛?既不是為我翻案,也不是鐵口直斷?你捉弄我一個落魄的人,有什麽意思呢?”說罷他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慕章的麵前。

“我問你點事情,和你做個等價交換。”慕章神態悠然,自信滿滿地看著老六。

“交換?交換什麽?”

“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我也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哦?”老六看慕章一眼,“我有什麽事情是你感興趣的?”

“前天晚上,你是在景陽縣的大牢裏過的?”

“對啊。”

“你隔壁那間的犯人,睡覺前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你聽沒聽清楚?”

老六抬頭又看了慕章一眼,見慕章表情嚴肅,“隔壁牢房?那個瘋子?你想知道他什麽?”

“什麽都想知道,你詳細給我說說那晚的情況,作為交換,我也給你打個包票,你的案子很快就會有進展了。”

老六有點不太相信,不過抱著僥幸的心理,他還是願意努力配合麵前這個神秘的少年。“前晚,我們到景陽縣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概近三更的時候,我們才到縣衙,驛站離縣衙很近,所以差官把我送到大牢,然後他們就走了。”

慕章聚精會神地聽著,“然後呢?繼續說下去。”

老六舔了甜嘴唇,慕章把桌上的茶碗推到他的麵前。老六接過茶碗,一仰脖子,咕嚕喝下,然後將空碗重重的扣到桌上,“獄卒把我帶到大牢,投入了左手邊的第二間牢房,一開始,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問題。我一路南下,已經借宿過好多的牢房,俱都大同小異,這景陽縣的大牢對我也並沒有什麽新奇感。”

“我拿稻草鋪墊牆腳,然後頭靠牆壁準備睡覺。這個時候,我聽到隔壁傳來交談的聲音。”老六的眼神開始撲朔惝恍,似乎是投入了回憶。

“是幾個人在交談?”慕章關注地問道。

“在我被關進第二間牢房之前,我往隔壁那間望過一眼,當時,隻看到那間牢房中關押著一個犯人。可是,在我被關進了第二間牢房之後,我分明的聽到,隔壁有兩個人在交談。至少一開始是兩個人。”老六的眼神變的更加迷離。

慕章也愈發湊近了身體,目露緊張神色,“一開始?一開始是兩個人?你的意思是,後來還有其他人參與交談?”

老六點了點頭,“景陽縣的大牢一間間牢房之間是有牆隔開的,牢卒一進去就交代了規矩,不允許犯人互相攀談。我一開始並沒有想那麽多,隻以為自己看錯了,隔壁也許不止關著一個犯人,兩個人如果關在一起,交談也很正常。”

“可是我要睡覺,我嫌吵,很不耐煩的砸牆示意,讓他們安靜。然而,他們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又招來了更多的人參與交談,慢慢的,我就覺得不對了,因為參與談話的人越來越多,人多聲雜,我覺得我再怎麽看錯,分不清一個人和兩個人,也不可能分不清一個人和一堆人。”

慕章打斷他,緊張的問道,“一堆人到底是多少人?是三個人?五個人?還是三十個人?五十個人?”

老六神情凝重,“我還真說不上來,但是這些人說話的語氣,口音,句式、習慣都不一樣,他們好像在開會似的,一直的說啊說,說啊說。我覺得他們是在開洗腦會,好多人在給隔壁那人洗腦,都快把我的腦袋也洗空白了。無休無止,翁嗡嗡嗡,我聽的實在厭煩極了,我又一次重重的砸了牆壁。”

“然後獄卒發怒了,對我咆哮,我申辯說隔壁太吵了,他們不停的交談,吵到我睡不著。那獄卒罵我有病,然後又嚇唬了我幾句,罵了隔壁幾句。在這之後,大牢裏就一片安靜了,再也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直到早上,公差來提我繼續上路時我才醒,不過當時獄卒已經換了人,離開的時候我還特地張了一眼隔壁牢房,的確隻看到一個人,麵朝牆壁睡著。”

慕章看老六停了下來,又倒了一碗茶,推到他的麵前,問道,“你說他是個瘋子,為什麽?”

“我後來想,他一定是一個人在模仿一群人說話,那麽多人,聲音、語調、口音、節奏全部都一樣,然後輪番給他自己洗腦,你說他不是瘋子嗎?”老六說完這句,接了茶碗過去,繼續大口的喝起茶來。

慕章又問,“他到底都說了些什麽?那些你說在給他洗腦的人都對他說了些什麽?”

老六放下茶碗,拿袖子抹一抹嘴,“這我沒聽清,我就聽那語氣,大概的語調,嗡嗡嗡,嗡嗡嗡的,那麽厚的牆壁隔著呢,何況我也沒用心聽。”

慕章有些小小的失望。“哦,”隨口應了一聲,沒聽清說什麽那就是白搭了,說了跟沒說一樣啊,老六目前說的這些,慕章在夢中早就都知道了。

“不過……”老六突然想起了什麽,雖然才說了兩個字就停了下來,不過兩個字,又把慕章的精神給調動起來了。

慕章趕緊湊上去問,“不過什麽?”

老六摸摸下巴,做出努力回想的樣子,“若真說沒聽清吧,有一句話我是聽清了的,因為他反複說,反複說,說了無數遍,我聽的耳根都起繭了,才聽明白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

“是什麽話?”慕章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條重要的提示。

“不、能、任、他、去、萬、商、雲、集、之、處、普、濟、四、方……”老六的眼神突然變的呆呆的,空洞的瞪著前方,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有些顫抖,明顯和剛才不同了。

“什麽?”慕章又問了一遍。

老六倏忽回過神來,“什麽什麽?”

“你剛才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慕章盯著老六的眼睛追問,他突然覺得這個人有點問題。

“我說了什麽?”老六一臉茫然,“我說了什麽?我說我聽不清他們隔壁在說什麽。”

慕章皺眉疑視,“你剛才說,不能任他去萬商雲集之處普濟四方。這句話是那夜你從大牢裏聽來的?”

老六木訥的搖搖頭,“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那麽文縐縐的話,你說給我我也不懂的是什麽意思啊,怎麽可能是我說給你的?”

“那剛才是誰在說話?”慕章轉過頭,疑惑地望了一眼身後的丁甲,“你聽到剛才他說的這句話嗎?”

丁甲一直站在他的背後,此刻隻見他茫然的回望向慕章,稍稍沉思了一下,然後遲緩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