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絕境013節

清蘭九歲進了段府當丫鬟,因為她機靈又細心,所以安排她照顧段家最小的三少爺段慕章,她比那些老媽子和小廝們照顧的都要周全。朝夕相處,久而久之,二人就有了感情。慕章懵懂間知道了些男女之事,經常拿清蘭來調戲。

清蘭雖然總是冷淡對他,但是心裏卻自有女孩子的心事。這次慕章因為太子的事情受牽連,放任外官,清蘭隨行伺候,已經等於是段閣老默認把她許給了慕章。在景陽縣被慕章呈著無賴收納梳攏,此時全心全意哪裏還有自己,完全隻有慕章的了。

這才五天的時間,真的可以算是新婚燕爾,一心還在甜蜜之中,突然間段慕章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搞的生離死別就要到來一樣,她的心情如何能夠平靜。

清蘭完全不明白慕章此時在想什麽,但是他的態度不容爭辯,她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讓他平靜下來,怎樣才能從這樣一種絕望的情緒中走出來。她感到自己就好像是一個被關在門外的人,慕章的心思埋的太深了。

此時,慕章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心中暗暗做了一個決定,從現在開始,再不能入睡。

他一直在各個船艙間走來走去,這也許是最難受的時刻,危險就在身邊,但是卻不知道在哪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降臨。

清蘭已經按照慕章的吩咐,穿上了他的衣服,收拾好了箱籠,慕章的官印文憑和一些相關的公文都裝了起來。丁甲一直沒有說話,毫無表情的跟隨在慕章的身邊。

此刻慕章站在甲板上,在一片黑漆漆的河麵上,望著岸邊的星星燈火。他一言不發,表情淡然,衣襟絲帶在夜風中飄動,風偶然變大的時候,便會拍打身體,發出輕微的“啪啪”聲。但是慕章對這一切都很漠然。

幾縷頭發被風吹的淩亂,慕章伸手擼了一把頭發,揶進帽簷。轉過身,正看到清蘭從船艙中出來。

“這邊能靠岸了麽?”慕章問。

“問了船工了,這兩邊都是淺談,靠不上岸,再過前麵那個水道就是白楊鎮,到白楊鎮就可以靠岸了。”清蘭說話的時候,眼神一直在閃爍,她依然試圖從慕章的表情中尋求答案。

慕章明顯已經穩定了情緒,不似先前在船艙中那樣急躁,他把自己給掩藏起來了,他並不想讓清蘭看出他此刻的思慮。

慕章看著清蘭妝扮成自己的樣子,笑笑了,嘴角浮現出清蘭熟悉的流氓笑紋。清蘭喜歡看他壞笑,可是今天看了感覺心疼。

慕章心頭劃過一絲不安,他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四周一片安靜,慕章又轉過臉去望向河岸,清蘭和丁甲就在他的身後,大家這樣默默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好一陣,沿岸人家的燈火開始密集了,慕章心中揣摩,應該快到大的集鎮了吧。“前麵就是白楊鎮了麽?”

他背著身問,身後沒有人回答。船略略有些顛簸,慕章依然沒有回頭,又問了一句,“是不是快要靠岸了?”

依然沒有人回答。他心中覺得不對,猛的轉身。

身後空蕩蕩的,清蘭和丁甲俱都不見,慕章的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我睡著了?

船身開始加劇顛簸,水麵的晃動讓慕章有點站不住的感覺。他高聲呼道,“丁甲,清蘭……”

沒有人應他,船艙裏也是一片漆黑,這船上好像突然隻剩他一個人了。

他的腳跟著甲板的晃動來回小錯步地緊顛,努力平衡重心。這不可能啊,慕章心裏十分的清楚,清蘭沒有聽到他的呼喊情有可原,但是丁甲不會,丁甲從來都沒有等他呼喊第二聲才出現的習慣。

自己一定是睡著了。

慕章趕緊伸出右手,去拉左臂上的袖子,他想看看五道紅杠是不是還在手臂之上。船身又一次劇烈的搖動,他隻覺得那道道紅杠在他眼前亂晃,來不及數清楚,身體就被顛轉到船尾的圍板上了。

船身的搖動越來越劇烈,慕章用腰臀依靠住圍板,雙腿向前抵地,再次試圖去拉袖子。這次手才觸摸到袖口,船身突然向前傾斜,他站不住,連續幾個碎步,人已滑到艙門。

艙門一把被衝擊力撞開,慕章趕緊張開雙臂緊拉住門框。他感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正在把他往船艙裏拖。

他要緊牙關,現在兩隻手分開撐住兩邊艙門的門框,袖子正在迎風招展。他扭頭去看,但是看不清袖裏的紅杠。

身體被拽的越來越緊,船身好似已經墊斜成半直角,船頭向下,船尾高蹺。他的腿已經懸空掉落到船艙之中,隻靠雙手拽著門框僵持著,尚未被吸力拖進艙中。

一陣疾風,袖口被風刮卷起來,慕章趕緊扭頭去看。手臂上的紅杠正在暗光瑩動。

不是五條,五條紅杠頭尾相連,變成了一條,一條滾圓纏繞在手臂上的通體血紅的小蛇,慕章才看它一眼,袖子就在疾風中又拍打回來。

慕章心下驚呼,我睡著了,這是夢境。

來自艙內的吸力突然變強勁了,手抓不住了,慕章的身體一下失控,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心思一閃,一道金光劃過,明心訣出現。

啪,慕章睜開眼,又是一身冷汗。

官船還在平穩的行進中,眼前還是岸上的點點星火。和剛才的畫麵無縫拚接在一起,這一夢好似是偷來的一樣,在時間的間隙中隻那麽一瞬間發生。

慕章撩起袖子,看看手臂,五環恢複了平靜,依然睡躺在手臂上,光澤暗淡並無異樣。慕章鬆了一口氣。

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丁甲和清蘭,這二人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與剛才一樣的凝固表情,正疑惑地注視著慕章。

慕章放輕鬆情緒,安慰性地勉強笑一笑,問道,“前麵就是白楊鎮的麽?可以靠岸了麽?”

清蘭答應了一聲,“一會兒我去問問船工。”又遞上衣衫,“你還穿著內衣,不冷麽?把這換上。”

慕章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清蘭那件書童小廝妝扮的衣服。想起剛才與清蘭的玩笑話,憾自一笑,“怎麽讓我穿這個?”

“我和丁甲上岸以後,你就沒人保護了,穿這個,也許會比較好。”清蘭伸手幫慕章把小廝的衣服換上,整理衣襟,每一熨帖處都特別的留心揶平。

慕章知道她此時內心非常的難受,忍不住,一把將她的手抓住。

清蘭順勢倒在他的懷裏,兩人摟抱在一起。

“為什麽?”清蘭的臉上流淌下淚水,“跟我們一起走,不行嗎?”

慕章搖搖頭,手臂把清蘭摟的更緊了,“不行,有我在的地方,就會有危險,離開我,你們遇到的危險會少的多,那些世俗的危險,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又看一眼丁甲,“我說不明白,但是心裏知道,這個感覺很強烈,你們必須走,我們三個分開,這是救你們,救我自己,唯一的方法。”

風是冷的,心是冷的,身體是冷的,丁甲的眼神是冷的,水麵上的一切,此刻都是冷的。

慕章想要得到一個不睡著的辦法,至少在丁甲和清蘭離開官船之前,他一定不能再睡著了。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把左手的袖子卷起來,捆紮到手臂上,**出五條血杠,現在他一手撐住圍板上的欄杆,讓手臂不能離開自己視線。

他決定保持這樣的視線,直到官船白楊鎮靠岸,直到清蘭和丁甲安全的下船。然後,他就要進入夢界去,再次燃燒潛能,激發鬥誌,要與紅雲做殊死一搏。

逃是逃不掉的了,直麵戰鬥,就是他最後的決定,不過在那之前,他先要保護心愛的人,遠離危險。

丁甲依然站在他的身後,這給了他一些些的安慰。丁甲的表情依然冷酷,他的鎮定是此刻清蘭和慕章都不具備的。

船行的很平穩,安靜,安靜,無邊的安靜實在也不可不算是一種折磨,對未知的即將到來的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而言,片刻的安靜極具增加了心頭的恐怖氣氛。

慕章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他不知道為什麽,但是總有這樣的感覺,隻要清蘭和丁甲能夠成功登岸,危險就會化解。

清蘭走開了,她去找船工,這個時候,船上還有三個船工在工作。船尾下甲板的一個掌舵,和船左右舷各有一個撐船的。這船本是慕章家的私舫,雖然與他此次赴任的官職並不匹配,但是**總有些特殊的待遇,所以船也比普通的官船高出一層來。

雖然這隻是初秋,但是夜晚已有涼意,慕章在甲板的二層,風自然更大一些。此時他已經全然顧不得艙外的寒風了。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進船艙裏去,無論如何,他的視線都不願意離開左手臂,哪怕隻是一瞬!

大約沒過半柱香的功夫,聽到船板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慕章不用回頭,也能認得這腳步是清蘭的。她去叮囑船工靠岸,莫不是回來了?

忽然又聽到陣陣嬌喘,清蘭斷斷續續地鶯聲響起,“船工,船工,一個船工都不見了……這船上……好像……隻有我們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