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頭壓得更低,整個貼在她耳邊,悄聲道。

“別動。”

不用他說,她也不敢動,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反射著火光的染血利斧在森林裏來回移動著,她身上的男人像死屍一樣壓著她,將她整個人壓在風雨飛草中,即便火星掉落到他手背上,他也沒動一下。

他與她一起,看著那個染血的斧頭來回,然後靠近,更靠近。

她無法將視線從那柄斧頭上移開,全身恐懼得冷汗直冒,她可以聽見風雨中,那人踩在濕潤泥土上的腳步聲,那被風吹得亂竄的火焰太亮了,雖然它同時也因風雨冒著濃煙,但她依然覺得那瘋子一定會看見自己,看見在草叢中的他與她,她幾乎忍不住想爬起來拚死逃走的衝動。

她想逃,想跑,不想留在原地等死。

但是,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她不能動,她動了隻會暴露兩人的行蹤,而他整個人壓在她身上,那表示那瘋子要是揮舞斧頭,他會比她先被砍到——

幾乎在這瞬間,她才了解為什麽他要將她撲倒,為什麽要這樣全麵性的以身體覆蓋住她全身上下;她淺色的衣裙太鮮明,但他不是,他全身上下都穿的暗如黑影,這男人完全遮住了她,而且將她撲倒在較低矮的地方。

她心頭一顫,將視線從那靠近的斧頭,拉到了他臉上,他仍看著那柄靠近的斧頭,神情專注警戒,俊美的臉龐沒有一絲恐懼,有的隻是無比的冷靜。

驀地,那腳步聲開始遠離。

她移動眼珠,看見那染血的斧頭重新沒入黑暗中。

“你若還不想死。”他用極低的聲音,在她耳畔道:“就得保持安靜,你做得到嗎?”

她含淚點頭。

“這裏太空曠也太亮了,我們得離開這裏。”

他說著,抬頭看向四周,確定方向,然後鬆開她嘴上的手,迅速從她身上爬起來,拉起狼狽的她,彎身迅速離開那孤立於草原上燃燒的大樹,重新鑽入森林裏。

他抓著她的手往前跑,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迅速鑽入黑暗之中,失去了燃燒火焰的光芒,她不知道他怎能在黑暗的風雨中看見腳下,但他沒有跌倒過一次,甚至在她失足時,及時回身扶住了她。

不過,他也沒有因此給她喘氣的機會,他一讓她站穩就抓著她繼續在森林裏飛奔,他跑得如此快,她累得喘不過氣來,隻覺得心肺像是快要爆裂開來,然後她再一次失足,這一回她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刹那間,她知道她若再抓著他,他會被她拖著一起滑下山坡,她不想害死別人,所以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鬆開了手。

誰知道,他卻沒有因此鬆手,他跟著她滑下了山坡,而且在那可怕的翻滾和滑降中,將她緊抱在懷中。

她不敢相信,驚駭的喘氣。

“別尖叫。”他在那瘋狂的滑降之中說著。

她及時將到嘴的尖叫咽了回去,他伸出手將她的臉壓入胸膛中,她感覺到他身上傳來一股猛烈的震動,他悶哼了一聲,她知道他撞到了某種東西,那撞擊的力道傳到她身上時已經減緩,卻仍讓她差點吐了出來,然後又是一陣碰撞,跟著又一陣,她感覺到淚水被震了出來,但兩人滑降的速度減緩了。

跟著,她感覺他環在她腋下的手臂將她猛力一扯,她還以為自己雙肩會因此脫臼,但他和她終於停了下來。

風雨仍在呼嘯,泥土與草屑沾滿她全身、甚至跑進她嘴裏,冰冷的雨滴隨著強風狂亂的打在她身上,她卻恍若未覺,隻慌張的抬首,但在那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感覺到他吐出的熱燙氣息拂上她的臉,急促的心跳撞擊著她。

至少他還有呼吸,還有心跳,她安慰恐懼的自己。

“你還好嗎?”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他頓了一下,才聲音沙啞的說:“很好。”

她不覺得他很好,但他鬆開了護住她的手,站了起來,然後抬頭往上看。可楠跟著他抬頭,除了隱約在風雨中搖晃的林木,她什麽也看不見。

驀地,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別擔心,我們不需要爬上去。”

她聽見他沉穩的聲音,不知道他為何還能維持冷靜。

“我根本不知道我們人在哪裏。”

她在風雨中顫抖著說,但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我知道,我們大概往下滑了一百多公尺。”他說著,牽握著她的手道:“抱歉,你還能走嗎?”

可楠沒想到他會和她道歉,她還以為應該道歉的是她。

但她沒和他爭辯,隻點點頭,悄聲道:“可以。”

“好。”他看了下四方,辨認方向,道:“跟我來。”

說真的,她也不曉得他為何能在黑暗風雨中辨認方向,但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她回握住他是手,安靜的跟著他走。

這回他不再奔跑,而是小心謹慎的在傾斜濕滑的山坡中前進,他不時抓著樹木穩住兩人,沒有多久,可楠注意傲他正帶著她往下走。

然後就在她全身又濕又冷,渾身肌肉發僵,幾乎無法再對抗那快要將她吹倒的強風時,山坡變得平緩,她再次踩上較為堅硬的岩石,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兒吹來的風似乎變得更冷,冷到她都能聽見自己牙齒碰撞的聲音。

她咬緊牙關,努力跟上他的腳步,卻隻覺得頭暈目眩,雖然她努力集中精神,腳步踉蹌的次數依然逐漸變多,她也不再能感覺到她的嘴唇或鼻子,和不知何時開始變得麻木的四肢。

下一秒,她整個人撞上他的背,這個男人太強壯,她因反作用力而退跌,差點往後坐倒在地,但他拉住了她。

“對勿起……偶沒……沒珠意……”她口齒不清的道歉,當她抬起眼,前方的男人卻變成好幾個呼嘯重疊。

他似乎說了什麽,但她聽不清楚。

可楠試圖抬起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卻隻覺得一陣暈眩。

下一秒,他鬆開了她的手,一時間,她有些驚慌,黑暗中,她隻聽見他走動的聲音,什麽都看不見,害怕得差點開口求他別將她丟下。

驀地,一簇微小的火光亮了起來。

她眨了眨眼,看見他蹲在她身前,手上拿著一支打火機,然後她才注意傲她已經不在風雨之中,他帶她到來一個石造的小屋中,他正視圖在那看起來像壁爐的磚石中生火。

“這是哪裏?”她不敢相信的轉頭查看四周,暈眩再次襲來,她忙伸手扶住牆,喘了口氣問。

“湖區的狩獵小屋。”

“太好了……”安心感讓她整個鬆懈下來,她腿一軟,扶住牆試圖緩緩坐下,但她的肌肉不聽使喚,她幾乎是摔坐到地上的。

他迅速回身靠近她。

該死,這真糗。

“你還好嗎?”

恍惚中,可楠似乎聽見他這樣問,她張開嘴,聽見自己笑著逞強說。

“很好……”

她說話時,他的模樣變得更加模糊,下一秒,她無法控製的昏了過去。

很好。

她這麽說,但雙眼失去了焦距。

男人及時伸出手接住了她的腦袋,沒讓她可憐的小腦袋撞到地上。他迅速檢查她的呼吸心跳,確定她基本的生理狀態,她心跳有些微弱,嘴唇發白、臉色發青,肌肉僵硬,但確實有在呼吸。

該死,他忘了自己和常人不一樣,他應該更早就檢查她的狀況。

他知道他若不快點改善她的狀況,她會開始失溫。

男人讓她在地板上躺平,迅速脫下自己濕透的衣物,翻倒那張唯一的床,遮住會透光的那扇窗戶和縫隙。

屋外風雨變得更強,吹得整棟小屋像隨時要被拆解一般,但這種等級的暴風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遇過更糟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別被那拿著斧頭到處砍人的瘋子發現,黑暗中,光線會特別明顯,或許他不應該生火,但他知道她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風雨的折騰,他隻能和老天爺賭一把。

滑落山坡後,他將她帶到反方向,遠離那家夥可能會經過的地方,如果風雨夠大,那瘋狂的男人或許會放棄追逐,回到溫暖的城堡。

他運氣好,這狩獵小屋雖然沒有任何替換的衣物,但櫃子裏有一張老舊的毛毯,牆角有一把釣竿,抽屜中有個鐵罐裏依然有幹燥的茶葉、一捆備用的魚線,還有一把生鏽的開山刀,他在桌上看見一隻老舊的鐵壺,和一隻杯口有些斑駁,裏頭還有黃色汙漬的白色搪瓷杯。

他捏了一小撮茶葉聞了一下,茶葉是綠茶,沒有黴味,聊勝於無。

外頭風雨雖然越來越大,但屋子是石造的,暫時應該沒有倒塌的危險。

他抓了幾樣東西,再次冒雨出門,進入黑暗之中。

遠處的城堡還亮著微弱的燈光,即便風強雨急,他還是能在黑暗中清楚看見那棟上百年的建築。

暴風雨在黑夜中肆虐著,像是要將一切都卷上了天,他費力在風雨中前進,不斷有小樹枝甚至小石子被風卷起打在他身上與臉上,往好處想,幸好他沒整形過,所以不用擔心臉上哪裏會歪掉或壞掉,而如果他都要這麽費力,那該死的王八蛋也不會輕鬆到哪裏去,而他猜那家夥和他一樣,會覺得那座在風雨中屹立不倒的城堡,此刻看起來既溫暖又安全。

如果他是那家夥,他會立刻回去那地方,差別在他並沒有風,所以他還是迅速冒著風雨做了一點預防措施。

小屋看來幾乎和黑暗融在一起,他再次確認不會有光線露出,也再次確認黑暗中沒有任何瘋狂殺手拿著斧頭在狂風暴雨裏亂晃,才再次開門進屋,將那越形加劇的暴風雨全關在門外。

他回到她身邊,順手把那張桌子也倒立起桌麵,讓它擋在壁爐與門之間,然後把接滿水的水壺扔進一大把茶葉放到爐上燒開,再小心把她抱到那簡陋的壁爐前,火燒脫掉她身上濕透的衣裙,把她與自己都脫得精光,盡力擰幹她的發辮,並把她抱在懷中用掌心摩擦她的心口。

她有一頭嚇死人的長發,他之前不是沒注意,他知道她頭發很長,隻是他原以為她的頭發頂多是過腰,那看起來隻有過腰,可他拆開發圈和辮子才發現,她隻是把長發綁成辮子再往上盤,她的頭發實際上已經超過她的身高了,如果她站起來,那頭長發一定會拖到地上。

那讓他楞了一下,他沒想到她的頭發竟然那麽長,他認識的女人中,沒人留那麽長的頭發。

老實說,那麽長的黑發,乍一看還滿詭異的。

他知道要盡快把她頭皮附件的頭發先弄幹,試著用手梳開她的長發,然後擰幹她的裙子,抹去兩人身上的雨水,再把爐中的火弄得更大一些。

也許她昏倒了也是好的,至少她不會和他爭辯脫光衣物取暖,或者這樣搓她的心口是不是有那個必要。

他知道,一般人都會對這種事有意見,特別是女人。

但當兩人的體溫都在急速下降時,他真的隻想把自己和她都弄暖一點。

火舌貪婪的吞噬著壁爐裏的柴火,溫暖了室內的空氣,讓他與她僵硬冰冷的肌肉慢慢回溫。他改搓著她雪白的手腳,才發現她沒有穿鞋,柔嫩的雙腳被草木利石劃出宛如被施以酷刑的血痕;她的手隻比腳好上一點,上麵雖然有插傷,但血水和髒汙幾乎被雨水衝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