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海天壯闊,一切又是新天新地(1)

我渾渾噩噩出了地牢,回望光芒璀璨的海國宮殿,仿佛隻是一個華麗得無從打撈的昨日舊夢。

夢中的溫暖,永遠也無法觸到。

我決絕地轉過身,用菘藍教我的咒術擒了一頭半大的虎齒鯊,翻身躍上鯊脊,風馳電掣地往遠離海國的方向行去。

虎齒鯊雖然凶殘嗜血,然而同所有生靈一樣,還沒成年的時候是非常可愛的,況且我將它馴服了,它便歡歡喜喜地把我當做它的主人了。我用手握緊這頭小虎齒鯊光溜溜的背鰭,它或許喜歡這樣被人撓癢癢,一路興奮不已,時不時將尾巴拍上了我的後腦勺,將我來海國之前好不容易編好的發髻弄得七零八落,不過此時此刻,我沒有心情計較這些,便隨它去了。

沿途的珊瑚與海葵明紅快綠,彩魚和海獸姿影翩翩,然而在這幽深冷寂的海底,我隻覺到它們寂寞無比。

坐得累了,我把把身子伏在黝黑的鯊脊上,沉沉睡了過去。

時隔多日,我又一次墜入那個火焰炎炎主發財的夢裏去了,隻是這一次,大殿中那兩個屹立著的人影慢慢倒了下去,火光也漸漸熄滅了,現出被燒得麵目全非的斷壁殘垣,我躺在殿外的地上動彈不得,絕望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燒毀的宮殿時,我呆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子裏一閃而過,我猛然驚醒了過來。

那座巍峨的宮殿雖然被燒得麵目全非,但大體的構架仍在——那正是我剛剛離開的海皇殿!

我緊緊抱住身下小虎齒鯊的脊背,冷汗如豆,夢境中的絕望與惶恐有增無減。那兩個倒在海皇殿中的人是誰?這個夢境究竟意味著什麽?是不堪回首的過去,還是如菘藍所說的,不可逆轉的未來?

不論是哪一個答案,我都更應該遠遠的離開海國,我不想眼睜睜看著那兩個未為可知卻必定至為珍貴的人在我麵前死去,更不想如夢中那般無天無地日月無光的絕望傷心。

回過神來的時候,小虎齒鯊已經浮上了海麵,銀白的沙灘就在不遠的前方,我踏上沙灘,拍了拍小虎齒鯊圓圓的腦袋示意要它離去,它用烏溜溜的眼珠子盯了我許久,才從水淺的沙灘上“哧溜”一聲滑進了深水裏,墨黑的背脊消失在碧藍的海水中。

人間正是日出時分,南方沒有下雪,胭脂紅色的朝陽照在霜花累累的原野上,冰冷卻清新的風徑直灌進嘴裏,我的影子在腳下拖得很長。

踏上楓楊鎮的街道時,我才發現竟已到了除夕,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大紅燈籠,貼著大紅對聯,爆竹的火藥香味濃濃的彌漫在空氣中,總著角的小孩子們穿著簇新的棉襖,嘻嘻鬧鬧三五成群的在街頭巷尾竄來竄去,不時掠過我的身旁。

每一年的除夕,乃是本女俠最為難捱的一天,我逃一般地疾步走進了然居的雅間,然而熱鬧歡騰的聲音仍然無孔不入地滲進來。

屋裏生著通紅的炭火,店小二的一壺龍井也很快送上來了,我低頭啜飲了一口,再抬起頭來時,頓時愣了一愣,這不正是大半年前我偷到朱雀那隻雪色琥珀的雅間嗎?

往事如杯中滾燙清香的茶水,甜蜜又痛楚地碾過我的胸膛,那個時候,我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如癡如醉地看著桌子對麵的那個人,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天,我是不是應該選擇不看他第一眼?

如果沒有那第一眼,便不會有後來的妄想,不會有愛戀,不會有剜心刺骨的疼痛。

但如果沒有那第一眼,怎麽會有披著他衣服的溫暖,怎麽會有凝望他睡顏的榮幸,怎麽會有修羅界院子裏那一小段似可天長地久的日子。

怎麽會有今天,萬家團圓的除夕之日,仍能讓孤零零的本女俠感覺到溫暖安心的馥鬱思念。

之前這半年時間,我一直跟清弘沒心沒肺地笑鬧玩耍,想借此來拯救自己往無底深淵裏愈陷愈深的一顆心,然而這就像溺水之人,越是掙紮,隻會墜落的越快。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聽著帷帳外麵清弘綿長的呼吸聲,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憐取眼前人,不要再做隻能徒惹悲傷的殘夢,這樣做的後果是,我每晚睡前都在狠狠地想他,夢裏出現的,也全部是他。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每一次想起他刀雕斧刻一般深重的憂傷,本女俠便心疼得無法自抑。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怕自己愛上他,事實上,在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便已經愛上了吧。我也不怕因為愛他而受到傷害,我隻怕他會一直這樣悄無聲息的悲傷下去,我怕他再也沒辦法快樂起來,比起他的快樂來,本女俠受的那些傷害算什麽。

在這個清冷寂寥的冬日,我終於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就算一輩子衣食無憂的跟清弘待在海國,我也一定不會快樂。

因為,本女俠最大的願望,並不是擁有平安富足的一生,而是,他,朱雀,能夠開心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就好,偶爾挑一挑眉毛,更奢侈一些,不隔多久露一次那全無風儀的傻笑。

總之,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寂寞。

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在風雪裏踽踽獨行。

不要再像現在這樣,莽蒼世間就隻有他一人。

我緩緩喝完杯中的熱茶,做出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讓我覺到無限淒涼,又振奮不已。

我揚手叫了十隻鴿,分別用油紙裹好,打成一個大包袱,然後昂首闊步的出了了然居,踩著街上遍地爆竹的紅色碎屑,往海岸邊走去。

蓬萊島不知道路程有多遠,所以我必須備好幹糧。我也許會撲個空,師父也許並不在蓬萊島上。沒關係,本女俠有得是時間和精力,還有那麽多小妖小仙們幫忙,總能找到師父的行跡,我要毫不掩飾地告訴她,我有多嫉妒她。我要用盡一切手段,讓她回到朱雀的身邊去。

這將是本女俠今生唯一的結局。

縱使,我會因此而永遠失去得到他的機會。

重新回到海邊時,太陽已經照散了霧靄,本女俠心頭的鬱結一掃而空,隻覺得海天壯闊,一切又是新天新地。

我原本便好水性,吃了避水珠之後,衣衫發膚不會沾上濕氣,腰間朱雀給的那顆靈珠護我不懼寒冷,海底的鯨鯊之速比船隻又要快上許多倍,因此我極愛水下這種行路方式。將裝滿了鴿的包袱在肩上綁好之後,我躍進海中,左右張望了一番,正準備再擒一頭鯨魚或者海鯊來,背上突然被一個圓圓硬硬的物事抵住了,我返身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原來是那頭愛被人撓癢癢的小虎齒鯊,它居然一直在這裏等我……

我從包袱裏剝了隻鴿送進它嘴裏,再翻身躍上它的脊背,小虎齒鯊平日裏吃慣了水族生食,這該是它頭次吃到熟食,況且還是飛禽,想來應是覺得味美無比,從而異常激動,投桃報李,遨遊的速度更比從海國出來時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