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名兵士沒想到虎威將軍一招落敗,懼是遲疑。鞏虎卻悍不畏死,怒喝道:“不要管我,拿下……”脖子一緊,被彩帶扼得無法發出聲音。

將軍下令,眾兵士立時衝上。

墨眉低聲道:“閉眼!!!”天機棒一舉,隻聽刷的一聲,強光閃過。

劉桑、胡翠兒、夏召舞與她本是一夥,自然她說閉眼就閉眼,那些士兵哪裏肯聽?與他們座下的英招一起,被強光一刺,立時亂成一團。

飛甲銅人快速變化,變成一個高高大大的機關銅人。墨眉在內中操縱銅人,嬌喝道:“我們走。”疾飛而起。

夏召舞彩帶一甩,與劉桑、胡翠兒一同躍到飛甲銅人肩上。鞏虎在地上滾了幾滾,定下來時,飛甲銅人已一飛數裏,落在遠處山頭,大跨步而去。

鞏虎雖氣急敗壞,卻是無法……

***

飛甲銅人藏在群山之間。

劉桑與三女聚在一起,一同討論,卻還是無法弄明白夏縈塵為何會去刺殺定北侯。

夏召舞道:“姐姐也許還在附近的城鎮之中,我們是否要留下來打聽?”

劉桑搖頭:“聽那將軍的話語,那已是好幾天前的事,況且,定北侯在這裏勢力龐大,他們現在必定四處搜尋刺客,既然連他們都無法找到娘子,我們就算進了城,也不可能打聽出什麽東西來。”

夏召舞一想,也對。要是這麽容易就能打聽到姐姐下落,姐姐早已被他們抓住了。

胡翠兒卻道:“這事還是有些古怪,夏姐姐雖然已晉身宗師境界,但定北侯自身原本就是宗師級高手,又身經百戰,身邊近衛也都個個了得,聽那將軍之言。他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夏姐姐一擊致傷,夏姐姐竟有這般厲害?”

夏召舞嘀咕:“姐姐當然厲害得緊。”

劉桑卻也心生疑惑,娘子當然厲害得緊。但厲害到能夠在定北侯的地盤上將他刺傷,再從容脫身的地步,確實有些不可思議。定北侯要是這麽容易就被人行刺。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線索太少,他們也討論不出什麽東西來,隻好將此事暫時放在一邊,為防意外,專尋荒郊野外,小心翼翼的繞過沿途重鎮,終於來到海邊。

***

和洲與絕冀洲所隔之海,並非無垠的大海,而是寬廣深邃的海峽。

當年,禹貢九州本是連成一片。後來崩裂成八洲,州與州之間出現極大裂縫,又被海水倒灌,各洲之間的海峽,遠的數百裏。近的隻有寥寥數裏,可架橋往來。

此處的海峽,亦不過隻有二三十裏,正因為近,當年絕冀洲血城曾建造無數樓船,大舉入侵和洲。卻被定北侯接連擊退,最終野心破滅。

墨眉小聲道:“血城城主,稱作血王,為人陰狠暴虐,他的年紀與真實姓名,早已無人知曉,隻知他喜食人心,但有仇人,必定親手抓來剖腹取心,就酒而食,當年勢力最大之時,直有席卷絕冀洲之勢,更曾連屠數城,隻是野心太大,周圍百姓紛紛逃離,無法發展,更曾大建戰船欲攻和洲,反而損兵折將,此後扶桑教興起,血王不肯信教,被扶桑教聯結各城不斷打壓,地盤越來越小,隻能龜縮於一角,但就算如此,別人也不敢輕易攻打血城,前去惹他。”

又道:“我們墨門於絕冀洲有幾處分舵,其中一處便在血城,人數不少,頗得人心。”

劉桑不解:“聽你這麽說,那血王如此殘暴,與你們墨家應該格格不入,怎會容忍你們墨門在血城存在?”

“說來好笑,”女孩道,“當年血王勢大之時,我們墨門處處與他作對,想方設法阻止他為非作歹,甚至幾次刺殺未成。後來血王連番戰敗,治下百姓也越來越少,終是意識到再這般下去,他隻有覆亡的下場,這才收斂許多,雖然依舊暴虐,卻不再禍害百姓。血王現在處處受扶桑教壓製,而我墨門也始終在與扶桑教為敵,明麵裏雖然沒有什麽接觸,暗地裏,也算是結成戰線,我墨門在城中救濟民苦,對於原本就不擅長治理百姓的血王來說,其實亦有好處,他現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我們墨者不犯到他,他也不管我們,絕冀洲處處混亂,如今的血城相對太平,對於朝不保夕的百姓來說,反倒成了福地,而我們墨門也藉此在血城站穩腳根。”

劉桑心想,果然是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墨眉揮動天機棒,飛甲銅人變作戰船,載著他們,往海峽對岸駛去……

***

度過海峽,進入絕冀洲,馬上便能感受到兩洲的不同。

和洲雖然偶有戰亂,但在這兩三百年的時間裏,總體還是相對太平。絕冀洲卻從來不曾真正的太平過,在這裏,山河殘破,妖魔肆虐,放眼過去,到處一片狼藉。

隻是,現在已是亂象連連的和洲,用不了多久,隻怕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曾經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殘垣。

他們來到了血城城下。

血城,城高池深,據說當年血王曾將大批俘虜於護城河邊放血,鮮血流滿了整個護城河。對於血王的印象,劉桑感覺就像是上一世曆史中的侯景,隻知道以殘暴示人,自以為隻要讓人人懼怕,便可征服天下。

當年那血注城池之舉,固然讓絕冀洲上,許多人談血王而色變,但其結果,也隻是引發瘟疫,讓血城附近戾氣更甚,妖魔作崇,嚇唬敵人的同時,對血王自己的打擊更大,事後來看。純屬殺敵二百,自損兩千的無聊手段,當然,血王確實也藉此惡名更甚。

不過那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血王,已不敢再做出這種無聊舉動,畢竟他的實力已經是大不如前。經不起他自己的折騰。事實上,劉桑一直覺得,以他那番殘暴手段。居然能夠活到現在,也算是奇跡,不過這也由此證明了血王本身的神功蓋世。

血城池牆之高。竟可比得白鳳國郢都羽城。

劉桑問墨眉:“這城牆也是你們墨家設計?”

墨眉搖了搖頭:“這城牆,純粹是血王用無數條人命硬生生堆出來的,與我們墨家無關。這城牆建築之時,我們墨門處處與他為敵,怎會參與其事?”

劉桑道:“難怪,這城牆高大卻是醜陋,怎麽看都不像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樣子。”

墨眉將飛甲銅人藏於城外,與劉桑、胡翠兒、夏召舞一同入城。城門處盤查極嚴,似乎有大事發生的樣子,人來人往皆不放過。不過正如墨眉所說,墨門的分舵在這裏發展得相當不錯,早有人將他們接應入城,連盤察都省了。

血城內,百姓大多衣衫破舊。菜色滿麵,人口卻是不少,又不時有豪華車馬往來,劉桑心想,這樣子的一座城,在絕冀洲都可算是“福地”。那其它地方到底是什麽樣子?

整個絕冀洲的情形,大約類似於他上一世裏西晉的八王之亂和五胡亂華,上位者四處撕殺,爭權奪利,又隻知道以殘暴手段奴役百姓,如桓玄,如石勒,時不時殺得血流成河,甚至有聚數千少女供給士兵作為糧食之事。而普通百姓除了苟且偷生,一天又一天的求活,別無它法。

血城北邊,又建有血宮,在劉桑看來,這血城、血宮、血王,取的毫無創意,但看來血王本人樂此不疲,大約是覺得這種充滿殺戮感的名字威風凜凜。

在一名墨者的帶路下,他們來到南邊一座竹閣,竹閣建得極是簡樸,雖然簡樸,但大而平衡,兩邊對襯,有一種奇妙的完整與美感,劉桑一看便知,這竹閣正是墨家所建。

一名墨者將他們領入閣中。

有一身穿黑白兩色長衫的背劍青年踏步迎來,看到墨眉,欣喜地喚了一聲“小妹”!

墨眉柔聲道:“林大哥,好久不見。”

劉桑心想,這人誰啊,不要跟我家小眉哥啊妹啊的。

墨眉介紹道:“這位是林飛林大哥。”輕柔地側著身,輕抬左手:“林大哥,這位是和洲凝雲城的附馬劉桑劉公子。”

又將夏召舞和胡翠兒介紹了一下。

林飛顯得有些錯愕:“凝雲城?”

墨眉道:“怎的了?”

林飛低聲道:“我們進去再說。”領著他們往庭內走去。

庭院中有許多墨者往來,麻衣草鞋、身上背劍者皆是墨俠,黑衣白底、不帶兵器者多為墨辯,當然也並非全是如此,如林飛雖背著劍,穿的卻是黑白二色長衫,還有許多看上去與普通人無異。

墨眉與其中好一些人都是認識的,於是一個個“小妹、小妹”的跟她招呼,劉桑這才知道,大約隻是因為“眉”與“妹”諧音,大家從“小眉”叫成“小妹”,後來就妹啊妹啊的,叫得慣了,就像在侯府中,許多人把小珠叫成小豬,小美和小天管夏夏叫小蝦一樣。

所以說,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千萬要注意,小妹什麽的還好,小豬小蝦的,這算什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開養殖場,養豬養蝦呢。

林飛將他們領到內廳,內中有一名麵相和藹的粗衣男子等在那裏。

林飛道:“小妹,這位便是此處墨長叔降叔首領。”

墨家講的是人人生而平等的“尚同”,但具體到一個組織的運作,不可能真的做到“尚同”,身份上總要有高有低,才好號令與調度,否則隻是一團亂沙,墨門看似鬆散,其實嚴密,其總首領稱作“矩子”,各處分舵的首領稱作“墨長”,各地墨者,唯矩子與墨長之命是從。

“原來是墨小妹!”叔降歎道,“我與令尊當年交好,曾一同執行過多次任務,卻不想當年楚洲一別。竟是生離死別。侄女乃我墨家墨辯一係,年青一輩中持有天機棒的傑出人才,我亦早有聽聞,今日到此,需要什麽幫助隻管開口。”

墨眉自也知道,叔降不但是她父親“雷俠”的好友,在墨家一眾墨俠中亦極有威望。乃是江湖上的有名俠客,於是先行施禮,將前來絕冀洲。尋找凝雲公主之事說出。

叔降的表情卻是有些古怪:“凝雲公主,夏縈塵?”

劉桑與夏召舞對望一眼,林飛適才聽到他們來自凝雲城時。也是這般古怪。

墨眉道:“叔首領,莫非是有什麽奇怪之處?”

叔降低聲道:“你可知道,現在滿城都在搜捕這位凝雲公主?”

夏召舞驚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叔降道:“這位是……”

墨眉道:“這位是凝雲城的集羽郡主,乃是凝雲公主之親妹。”

叔降微一錯愕,忽問:“集羽郡主前來血城之事,可有他人知道?”

墨眉見他這般凝重,疑惑更甚,搖了搖頭。

叔降呼出口氣,正要說話。一名墨俠已快速掠入,低聲道:“首領。血王已率大隊人馬奔來,包圍此間,附近街道都已被封鎖。”

叔降臉色大變,掠到角落,朝椅子一角快速踢了幾下。大廳中間裂開口子。他低聲道:“你們先到底下躲一躲。”

劉桑、墨眉、胡翠兒、夏召舞雖不知出了何事,卻也看出事態緊急,隻好齊齊進入地道。入口關閉,隨著咯咯咯的輕響,機關轉動,周圍一片黑暗。

緊接著。便聽到風聲、馬蹄聲、嗡嗡嗡的拍擊聲不絕於耳,整個竹閣顯然已被包圍。沒過多久,大地像是在震動一般,有人大跨步入廳,然後便是叔降鎮定自若的聲音傳來:“我墨門近日,並未得罪大王,大王為何突然帶兵至此?”

一個響亮如鍾般的聲音響起:“夏縈塵的丈夫和妹妹何在?”

黑暗中,劉桑等人麵麵相覷,他們方自到達血城,血王就追上門來,確實是神通廣大。

地麵上,叔降亦暗吃一驚,道:“鄙人如何知道?”

血王怒道:“夏縈塵在和洲刺殺定北侯未遂,沒過幾日,她的丈夫與妹妹便經過曹北鎮,有消息稱,他們已穿過海峽前來絕冀洲。本王早已得到消息,他們在曹北鎮現身時,其中一人所乘的正是你們墨家的飛甲銅人,而適才,本王更得線報,正有一夥人前來此間,按其形貌,夏縈塵的丈夫與妹妹皆在裏頭。”

劉桑等這才明白過來,照此看來,血王與定北侯或其部屬,在暗中亦有連係,他們四人前來絕冀洲、其中一人出自墨門的消息,早已傳到血王耳中,故血王一直在暗中派人監視此處分舵。

而劉桑等並未想到夏縈塵不但行刺定北侯,連血王也一同得罪,並沒有多作隱藏,自然輕易的就被發現。

叔降道:“大王必是弄錯了,適才並無人來到這裏。”

血王暴怒:“本王容忍你們墨家已久,你們不要得寸進尺。夏縈塵劫走我女兒,她的丈夫和妹妹既已入城,本王無論如何都要將他們拿下,逼她交人。”他咬著牙道:“你們要是敢阻擋本王,莫怪本王不客氣。”

叔降道:“我們自然不敢阻擋大王,但剛才確實沒有外人前來。”

血王大喝道:“搜。”

周圍風聲疾響!

血王的冷笑聲再次傳來:“你們想作反麽?”

叔降低聲道:“讓他們搜。”

緊接著便是一團混亂,砸桌砸椅,翻箱倒櫃的聲音此起彼伏。過了一陣,叔降淡淡道:“如何?我們確實不曾將外人藏在這裏。”

血王冷笑道:“你以為這話我會信麽?你們墨門擅長機關術,想要藏幾個人,其他人如何能夠找到?”

叔降道:“大王此話,讓人無法辯駁。找到人,是我們私藏,找不到人,則是我們藏得隱密,令大王無法找到,總之,不管大王有沒有找到,都是我們的錯,這叫我們如何心服?”

血王森森然道:“本王一向不講理,你現在才知道麽?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你們不交人,本王將血洗你們墨家分舵,一個不留。”

緊接著便是陷入一團寂靜。

地底下,墨眉低聲道:“聽起來,似乎是公主劫走了血王的女兒,才使得他如此暴怒。”

胡翠兒訝道:“血王就在我們上頭,他的聲音我們都能聽到,這樣說話沒問題麽?”

墨眉道:“你們隻管放心,我們雖是在他腳下,但隔板早已將聲音隔絕,之所以能夠聽到他說話,乃是靠著傳聲花的作用,他是無法聽到我們的。若非如此,像他這樣的高手,我們單是呼吸和心跳聲便已瞞不住他。”

劉桑低聲道:“這血王乃是凶狠殘忍之輩,我們若不出去,他隻怕真的會血洗城中所有墨者。”

墨眉道:“此刻,我們也隻有相信叔首領和其他人。對我們墨者來說,生生死死,本就是置之度外,大家既已幫我們隱瞞,我們此刻出去,反而是對他們最大的汙辱。”

血王的怒喝聲再次響起:“你們難道真的就不怕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