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夜,第二日繼續上路,到了傍晚,終於來到桃丘。

與青丘和銀丘一般,桃丘亦是有月無日,一輪圓月掛在天空,漫天都是青瀠瀠的月光。而桃丘又要比青丘和銀丘大得多,乃是一座大山,山上到處都是桃花,各色品種都有,如千瓣桃花、五色碧桃、大花白碧桃、小花白碧桃、紫葉桃、壽星桃,遍山遍野桃花盛開,又正值碧桃成熟之際,桃香盈然。

桃丘一團熱鬧,來自各地的狐族姑娘會於一處,千嬌百媚,各呈妖嬈,“美月”原本就是狐族一年一度的選美盛會,此刻雖然還未開始,這些姑娘們便已暗中較量,勿要從一開始就給大家留下最美印象。

令劉桑沒有想到的是,他與夏縈塵一進入桃丘,便受到空前的關注。

桃丘要舉辦的乃是選美盛會,而夏縈塵本就有“和洲第一美女”之名,其實天下隻有八洲,其它洲上,似乎並沒有“第一美女”之說,就連東雍洲以才學和美貌聞名的青影秋鬱香青影妃子,也沒有人說她是“東雍第一美女”,隻是因夏縈塵自少女時起,每與其他女子站在一起,其美麗便分外顯眼,許多女子之美,聚在一起,還有“梅雪爭豔,俱有長處”,又或“青菜羅卜各有所愛”之說,她的美卻像是群星中的皓月,一眼看去,便是絕塵出眾,毫無爭議。

是以,雖然她隻是“和洲第一美女”,但就算被稱作天下第一美女,隻怕也有許多人認同。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這“和洲第一美女”的名號能夠名揚天下,與她自身的尊貴與武學上的成就,亦脫不了關係,她原本就是王族郡主,後來又升格成公主,但有些許噱頭,便極容易被人關注,若是百姓家中的女子,縱然美至絕塵,最多也就是在鄉中鎮裏淪為談資,又或是被有權有勢者強娶而去,侯門深院,不見天日,不可能如她這般,遠近聞名。

絕世的容顏,高貴的身份,再加上在武道上的天縱才華,可以說是想不出名都難。

而像“第一美女”這樣的名號,不起則已,一旦傳出,便容易被好事之徒四處傳揚,生出諸多是非,若非夏縈塵本身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乃是有名的冰美人,甚至被人暗中猜為石女,隻怕各種風言浪語,早已傳遍天下。

原本就是選美盛會,她又是“和洲第一美女”,而“美月”大會又並不禁止人族參與,她既已來到桃丘,自是引起那些有誌於公主頭銜的狐族姑娘的重視,既有心拿自己與她比較,又想著她是否會參加選美盛會?

而那些狐族少年,更是一個個跑來“窺視”,想要看看這位人族公主是否真的配得上她“和洲第一美女”之名。

狐族對禮教這一塊,原本就沒有多少在意,什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基本沒有放在心上,更何況美女嘛,再“非禮”也要先看再說。

夏縈塵卻是依舊清清淡淡,對那些狐男狐女的品頭論足,完全不放在心上,而這種冰冰冷冷,幾同天仙下界的高貴,固然讓一些狐女極是不爽,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天生媚骨卻又不假顏色、風華絕代而無需粉黛的美,實是她們比不了的,她雖不用媚術,那種讓人心怡的媚卻已自自然然的流露而出,她雖拒人於千裏之外,那令人向往的嫻靜與優雅,卻更是令人心折和向往。

與夏縈塵同樣受到關注的還有劉桑,胡翠兒原本就在美月大會上奪得過“公主”稱號,而誰都知道劉桑既是和洲第一美女夏縈塵的丈夫,又是她的情郎。

狐族並沒有婚姻之說,能夠贏得美女鍾愛,乃是一種讓許多男子羨慕的榮耀。再加上他拯救了整個銀丘狐族,在一向有恩報恩的狐族中,早已被傳為英雄,也不知其中細節傳得有多離譜,以至於許多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圍著他轉。

月夫人沒有想到劉桑在狐族中如此大受歡迎,極是驚訝,細問起來,才知其中內情。

夏召舞卻是瞅著得意洋洋的姐夫,嘀咕道:“愛現。”

月夫人、夏縈塵等被當作貴賓,住進桃丘東側的和露林中,這個倒確實是托了劉桑的福。不管她們在外界多有名氣,但對於狐族來說,隻重恩情,人族中的名氣和地位,並不如何被他們所重視,也不會因此而被禮待。

住進和露林後,興致勃勃的翠兒公主就跑來,想要劉桑陪她亂逛,又假作好意的邀了一下夏縈塵。夏縈塵略一思考,道了一聲“也好”,反把胡翠兒弄得怔住,皆因她本以為一向喜靜,不怎麽喜歡湊熱鬧的夏縈塵肯定是會拒絕的,哪裏知道她一下子就答應下來。

劉桑卻也同樣有些驚訝,因為他原本也同樣以為,娘子是不會跟他們去的,整個桃丘一團熱鬧,以娘子的心性,一般是不會去湊這種熱鬧的。

夏召舞雖然也想跟著他們去玩,卻被月夫人抓著,學習五彩星蘭蝶舞法去了。五彩星蘭蝶舞法可說是五彩靈巫順逆法的升級版本,夏召舞原本也就喜歡打架練功,倒是沒有什麽不滿。

桃丘不但種有滿山桃樹,且有諸多奇峰怪石,有些木石大得不可思議,千姿百態,各呈奇觀。

劉桑、夏縈塵、胡翠兒並肩走在一起,黛玉、寶釵、小凰跟在他們後頭。穿過一道拱形奇峰,來到一棵碧桃樹下,這棵碧桃樹雖然大得出奇,卻也並非山中最大一棵,雖然如此,它卻是異常顯眼。

它的每一片葉子都發著奇光,樹上還未結果,卻是開出五彩奇花,每一朵花都溢著桂花般的清香。

夏縈塵驚訝的道:“這是什麽桃樹,為何會是這般樣子?”

胡翠兒得意的道:“這是淩霄碧桃,品種極其稀少,整個桃丘也隻有這一棵,聽說這淩霄碧桃,在地上原本是無法種植的,隻有陽梁洲的黑鶩天上才有寥寥幾棵,這還是爺爺當年想方設法從黑鶩天上盜來,花了好多工夫才栽植成功的。”

夏縈塵圍著淩霄碧桃轉上一圈,道:“不知這淩霄碧桃結果之後,果子如何?”

胡翠兒道:“可好吃了,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蟠桃,咬一口都會擠出水來,隻可惜每年結出的桃子隻有那點,根本就不夠分。”

劉桑移至夏縈塵身邊,正要說話,遠處一夥狐族姑娘嬉戲而來,其中一位見著胡翠兒,立時惡狠狠的瞪著她。胡翠兒嬌笑道:“這不是雲兒妹子麽?”

“原來是翠兒姐姐!”叫作雲兒的狐女咬牙道。

胡翠兒繞著雲兒轉:“雲兒,你這身衣裳布料不錯啊,從哪弄來的?”

胡雲兒身上彩衣竟是透著寶氣,顯然不是尋常布料,甚至是鮫族特製的鮫紗都有不如。胡雲兒得意的道:“這是我娘以流光砂喂養七彩天蠶,用得來的七彩天蠶絲吸收雲光,製成的七彩天蠶雲光繡衣。”

“雲兒妹子穿著這麽漂亮的雲光繡衣,看來對今年的美月之會是勢在必得,”胡翠兒手背掩嘴,笑個不停,“就是走路的時候要小心些兒,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樣,走著走著突然栽倒,把可愛的臉蛋劃出傷喲!”

胡雲兒氣得簡直要撲上去咬她。

劉桑歎氣……一聽就知道這倒黴的姑娘“走著走著突然栽倒”,定是翠兒在背後使壞,使壞就算了,居然還要當麵氣人家。

這位雲兒姑娘體態玲瓏,瓜子形的臉蛋亦是漂亮,顯然是可愛型的。

在胡翠兒氣她時,其他幾位狐女卻是一直瞅著夏縈塵來。

胡翠兒又把胡雲兒氣了一陣,胡雲兒卻沒有甜甜那般的好口才,雖然被氣得咬牙切齒,卻是辯不了幾句。幹脆拉著其他人快快走,往前走了十來步,其中一個狐女低聲道:“那位便是和洲的凝雲公主麽?”

胡雲兒哼了一聲:“長得也不怎麽樣嘛,哪有他們誇得那麽漂亮?”

那狐女趕緊道:“小聲些兒,她聽著呢。”

胡雲兒撇著嘴:“什麽大不了的,人家最討厭這種假正經的人。”

那幾個狐女知道她是因為凝雲公主與胡翠兒走在一起,恨烏及屋,於是一同怪上了,笑笑的拉著她走。

夏縈塵卻隻是立在那裏,抬頭看著樹上桃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劉桑心知娘子心性清冷,這種事根本不會放在她的心上,正要與她們一同繼續逛著,遠處卻傳來一陣騷亂。

這裏本是狐族的地盤,就算有什麽事,也不用他們去管,劉桑自然沒有多問,隻是往前走著,聽到那些人談起騷亂,提到什麽“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拿著一把好看的劍,嗖的一下就不見了”,他心裏犯著嘀咕,想著那不是小嬰麽?

趕緊讓翠兒幫他問問。

胡翠兒領著他們往遠處掠去,見到一群狐族戰士,為首的狐族漢子一頭紅發,提著一柄金色大槍。胡翠兒道:“簡叔叔。”

那漢子笑道:“這不是翠兒麽?什麽時候到的?”

“就到了一會兒,”胡翠兒道,“簡叔叔,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兒?”

那漢子道:“不知哪裏跑出來的人族小姑娘,突然闖了進來,我們想抓住她,她竟然禦著一支劍,一下子就飛沒了影子。”

桃丘與青丘一般,見月不見日,整個山丘都被月光籠罩,乃是一個“洞天”,外人一旦闖入,馬上就會被發現。

劉桑越聽越覺得,那肯定是小嬰,除了小嬰之外,再無別人,趕緊向娘子和胡翠兒說了一句,要去尋一下她。夏縈塵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略略額首。

劉桑朝著小嬰飛走的方向,掠出桃丘,在山野間四處搜尋,呼喚一陣。

一棵樹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他蹲在那裏,向小女孩招手。

小女孩怯怯生生的走了出來,身上衣裳卻是破破的,就好像被什麽東西腐蝕過一般,東破一塊,西缺一塊。劉桑訝道:“小嬰,出了什麽事?”

小嬰來到他麵前,嚅嚅著。

劉桑趕緊將她摟住,柔聲問:“到底怎麽了?”

小嬰小小聲的道:“爹爹,你又不要我了麽?”

劉桑汗了一下……我就沒有不要你過。對這遲鈍而又敏感的小姑娘,劉桑也沒有什麽辦法,隻好把她摟得緊緊的,笑道:“我怎麽會不要你?”

小嬰哭道:“可是爹爹你又跑掉了。”

明明是你先跑掉的好不好?劉桑歎氣,安慰一陣,從巫袋裏取出一件長衫,將她殘破的衣裳罩住,又問她怎會弄成這個樣子?小嬰睜大眼睛:“蛇,好大好大的蛇。”

劉桑疑惑的道:“蛇?”

小嬰使勁點頭:“好多好多的怪物,殺了好多好多的人,然後一條怪蛇嘩……的一下,把小嬰吃掉了。”兩隻小手先往上升,再往兩邊張開,比劃著那蛇的嘴巴有多大。

劉桑道:“然後呢?”

小嬰道:“然後小嬰就逃掉啦。”

她是在做夢吧?都被蛇吃了還逃得掉?

他又詳細的問了一陣,卻是問不出什麽名堂來,就知道好多好多的怪物殺了好多好多的人,一條大蛇吃掉了她,至於那些怪物從哪來的,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殺人,她不知道,為什麽要吃她,她不知道……

劉桑問:“小嬰,你叫什麽名字。”

小嬰道:“小嬰不知道。”

劉桑道:“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小嬰睜大眼睛:“爹爹啊。”

好吧,隻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

劉桑帶著小嬰回到桃丘,一時間卻沒到找到娘子和翠兒、黛玉、寶釵她們。

先看到的是那個火紅頭發的狐族戰士,劉桑問他自己能否將小嬰帶進桃丘,那狐族戰士亦是有些難辦。

另一邊忽的傳來聲音:“無妨,無妨,隻管帶進來便是。”

劉桑扭頭看去,見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戴著古怪帽子,半陀著背的老狐狸。以他的感知力,這老狐狸在他身邊發出聲音,他才覺察到,可以想見這隻老狐狸的深厚修為。

火紅頭發的狐族戰士躬身道:“甘長老。”

在狐族,能夠當上長老的自然都是修了好幾百年的老狐狸,再看這些狐狸對他的態度,便可想見這甘長老在桃丘的身份。

甘長老眯著一雙狐眼,盯著他來:“你就是劉桑吧?想不到你竟這麽年輕,難得難得。”又瞅著小嬰:“這小姑娘模樣兒不錯,長大後肯定是個大美人兒,進來就是,進來就是,嘿嘿。”

喂,你是不是笑得太猥瑣了點?

小嬰害怕的縮在他的身後。

甘長老道:“來,來,我們一起走走。”背著雙手,往山中走去。

桃丘本就是狐族的聚集地,裏頭不是狐妖就是狐仙,要麽就是些連狐妖都還未修到的小狐狸。一般隻要修到狐妖,就可以變化成人,最多就是有一些地方不能完全變形,這些無法變到位的地方大多都是耳朵又或尾巴。

一般來說,變成人形後,自是像人類一般行走,使用原身,則如狐狸一般奔來跳去。

這老狐狸卻是以他的狐狸原形,戴著一頂古怪帽子,像人一般走動,給人的感覺有點怪怪的。

劉桑牽著小嬰,跟他一起走著,卻發現凡是他們走過的地方,那些姑娘紛紛避讓,與其說是避讓,不如說是逃竄。

他覺得自己像是跟在老虎身後的狐狸,當然不是“狐假虎威”,而是“人假狐威”。

他小心地問:“她們好像很怕長老?”

甘長老歎氣:“現在的年輕人啊,越來越瘋癲了,我也沒對她們做什麽,就是對她們管得嚴些,讓她們正經一點,她們就一個個怕我怕得不成,唉,現在的年輕人啊……”

原來是這個樣子?劉桑使勁點頭……這個就叫代溝,老的總覺得小的不正經,小的總覺得老的管得太多,正常正常。

甘長老道:“不過這樣子就沒法談事了,還是換個樣子。”搖身一變,身上毛色立時改變,竟然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劉桑暗自佩服,心知這絕不僅僅隻是幻術,而是真正的變形術。

這樣一來,確實好了許多,那些姑娘認不出他來,自是不再逃竄。就這樣走了一路,劉桑問:“長老可是有話要跟我……”

還未說話,卻聽背後一聲尖叫,他錯愕回頭,結果發現一位狐族小姑娘竟然光著身子,一手掩乳一手捂腹,羞羞氣氣的蹲在地上,尖叫道:“我的衣服,我的衣服……”

其他姑娘趕緊把她圍住,不讓那些起哄的少年偷看,又紛紛議論:“出了什麽事?”“肯定是甘長老……”“那老家夥在哪裏?老家夥在哪裏?”……

劉桑扭回頭來,見甘長老捧著一件鮮豔的衣裳,放在鼻子前聞啊聞,眼睛都笑眯了,立時無語。

原來這才是那些姑娘見他就逃的真正原因啊?

還是要離他遠點,省得別人把我也當成變態!他問:“長老要跟我說的事是……”

甘長老眯眯笑:“你……想不想當評委?”

劉桑:“啊?”

甘長老笑得極是猥瑣:“‘美月’上的總評委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