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對方是在誘使他全力出手,讓他傷勢發作,自行倒下,但對方速度實在太快,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若是尋常時候,螻蟈大聖自然不怕跟對方相持,但他原本傷重,而敵人雖然隻是靠著身法誘他惑他,但那凝而不發的劍氣,竟是充滿了強大的戾氣和令人恐懼的殺意,讓他無法有絲毫放鬆,隻得像猴子一般,被這人耍得團團轉。

終於,傷勢無法承受這強大的壓力,他噴出一口鮮血,矮胖的身子震了一震。

就是這麽一個破綻,一青一白兩道劍光破入他已是崩潰的勁氣,刹那間刺入他的眼眶,他隻覺雙眼一陣刺痛,緊接著便是直湧而來的黑。

他下意識的要發出嘶吼和慘叫,雙劍竟破眶而下,劃破臉頰,直入口腔,急速一攪……

螻蟈大聖想要發出嘶吼,卻連舌頭也被絞成碎肉,血水倒湧回喉嚨,隻能發出沙啞的咕咕聲。他痛苦,他憤怒,他雙掌亂揮,想要不顧一切的撲向敵人。

左肩一痛,胳膊斷去。

他強忍巨痛,黑暗中憑著感覺,右掌揮向敵人。

右肩一痛,胳膊斷去。

失了雙目,失了舌頭,失了雙手。

他突然意識到對方要做什麽,在恐懼中後退,不斷的後退。

這到底是什麽?竟然比他更加的凶猛,竟然比他更加的殘忍。

前所未有的、無法抵製的恐懼占據了他的心頭,他轉身要逃。

急速的劍風從他身後傳來,卻又突然一折,擊向他的下盤。

他想要跳起,他拚命的想要跳起。

他跳了起來,但又留下了兩樣東西……他的兩條腿。

他栽倒在地,像蟲子一樣蠕動著,嗓子幹啞,流著血淚。

身邊疾風一響,那人已經風一般離去……

挖下螻蟈大聖雙目,斬斷他的四肢,劉桑縱躍間,回到鸞兒與小凰身邊。

他掠上兩個丫鬟藏身之處,兩人自是嚇了一跳,等他弄出玄火,看清是他後,方才放下心來。

刷刷兩聲,劉桑將風、雪二劍插回劍鞘,抱起小凰。

小凰縮在他的懷中,借著昏暗的火光,盯著他的臉,仿佛這樣就可以將他麵具後的形貌看清。

但他那充滿陰戾的感覺,卻讓她無由的有些害怕。

抱著小凰,劉桑帶著鸞兒,回到那漆黑的管道中,既然這裏是蜃龍的氣管,那說不定可以直接通到外麵,而不用他花費力氣,一層層的闖出去。

為防萬一,他一邊前行,一邊悄然施展“竊風兔視術”。

道路時寬時窄,隨著他們的前行,那哢咯哢咯的聲音,輕輕的回響著。

來到一處彎口,正要轉彎前行,劉桑驀的停在那裏,看向旁邊管壁,綠熒熒的光線,從管壁的另一邊射來,給他一種懌動的感覺。

心念微動,他慢慢的蹲了下來,將小凰的玉臀放在右腿膝上,左手摟著她的背,右手驀的一伸,從鸞兒手中抽出雪劍,閃電般劃破肉壁。

小凰知道他的動作之所以這般輕柔,是不想把她受傷的腿弄痛,心中想道:“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怪怪的,陰陰森森,很可怕的樣子,但其實真的很溫柔,難怪二小姐會喜歡他……”

還劍入鞘,劉桑將小凰重新抱好,以勁氣踹開被劍劃破的肉壁,迎著那綠色的光芒,往前行去。

周圍是一團團慘白色的肉團,踩在腳下,軟軟的,有若棉花一般,肉團間又充斥著許多軟骨,踩過去的感覺,極不舒服。

走到深處,那綠熒熒的光芒越來越亮,終於,他們來到一個空曠處,抬起頭來,卻見發出光亮的,是懸掛在高處的一顆臉盆般大的青色珠子,這珠子晶瑩剔透,清冷如月,幾條肉管將它黏在那裏。

小凰詫異的想,怎會有這麽大的夜明珠?

劉桑卻想著,這似乎是某種玉石,但它散出來的氣息,又有點像月靈界裏的巫靈之氣,又或是靈砂上的玉靈之氣。

莫非這就是蜃龍的內丹?又或是蜃龍吸收進體內的元始之氣,藉由某種原因,凝聚成這顆珠子?

將小凰交給鸞兒,先讓她抱著,他持著雪劍跳了下去,切斷將它黏住的肉管,把它摘了下來。這青色玉珠捧在手中,冰冰涼涼,卻又有一種奇怪的氣息,讓人分外的狂躁,隻覺腦中一片混亂。

小凰與鸞兒悄然看去,見他雙目閃動著殷紅的嚇人目光,就像是嗜血的野獸,不由一陣陣害怕。

他卻驀的將玉珠扔進巫袋,然後慢慢的吐出口氣。

他開始確定,這珠子裏散出的既不是巫靈之氣,也不是道家用來製作靈砂的玉靈之氣,而是混沌之氣。混沌之氣,可以說是最原始最混亂的始氣,包括洪濛在內的上古九大魔頭,就是吸收了混沌之氣,而成魔神,雖然實力變得空前強大,卻也本性迷失,渴求著殺人滅世。

陰陽家繼承自伏羲大帝的巫靈之氣,和道家以不可知的手法煉成的玉靈之氣,都是對元始之氣進行了某種安全的轉化和提純後,方才加以應用,上古九大魔頭雖然發現伏羲大帝和上古巫祝以巫靈之氣“造神”的真相,卻未能像伏羲大帝一般,弄出巫靈之氣,於是直接從元始之氣中吸收力量,但這種力量雖然強大,卻是混沌的,不可控的,於是九大魔頭,便成了天怒人怨的亂世九魔。

這也是劉桑一旦完全放開第四魂和魔神之力,力量雖然變得強大,卻會失去自我的主要原因,因為他體內的魔丹,原本就是將洪濛體內的魔神之力練化而成。

當然,這隻蜃龍雖然吸收了混沌之氣,卻遠未到亂世九魔那般程度,否則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被他的符咒殺死,這大概是因為它原本隻是妖獸,懵懵懂懂,並無修煉的意識,也不知該如何利用這股力量,之所以能夠將它吸收,不過是因為它剛好出現在靈淵深處罷了。

雖然如此,但要不是吸收了混沌之氣,想來它也不會變得如此龐大。

憂憂給他的這個巫袋,裏麵的空間其實並不太大,原本又裝了一些其它東西,這顆玉珠勉勉強強塞了進去,已是將它裝滿,無法再容納更多。

但也幸好有這巫袋,否則,就算使用了黃老之術,第四魂的部分激活、轉心燈的誘惑、再加上這顆玉珠的影響,三者疊加在一起,那真是夠他受的。

不過憂憂是怎樣弄出這樣一個巫袋來的?這似乎不是陰陽家原本就有的東西,至少蟾宮裏,誰也沒有這樣的東西,這也是挺讓人疑惑的事。

回過身來,將小凰重新抱了回來。

鸞兒疑惑的想,他為什麽非要親自抱著小凰?那珠子又被他藏在哪裏,為什麽一下子就從他手中消失了?

玉珠塞進巫袋,那青熒熒的光芒自也散去。

劉桑抱著小凰,帶著鸞兒,重新回到蜃龍的氣管,往外頭走去……

這靈淵既是在地底深處,雖然難以找到多少動植物,卻也有許多地下水源。

一道清泉從壁縫間湧出,注入池中,甄離與曲謠便在這裏洗著澡。她們雖然沒有潔癖,在這種地方也非得要追求幹淨,但畢竟是女人,身上沾滿蜃龍糞便,若不洗個幹淨,自是渾身不舒服。

兩人雖為師姐妹,又共侍一夫,但相互之間,原本就不合,妒意極深,雖然一同泡在池中,彼此之間卻不交談。

這地底空間中,亂石林立,一道人影忽從遠處掠來,立在一塊巨石上。

兩人本在洗浴之中,立時警覺起來,紛紛抽劍。

立在那裏的,卻是彰龍大聖。

此處雖然昏暗,卻也並非全無光線,彰龍大聖目光將她們掃視一遍,嘲弄地道:“兩位夫人好雅興。”

甄離見他目光銳利,心知他已氣運雙目,將泡在水中的她們看個通透,心中暗怒。曲謠卻是無所謂的樣子,嬌笑道:“你可有遇到其他人?”

彰龍大聖淡淡道:“除了螻蟈,其他人都已見著,天蛤說兩位夫人在這裏,固而過來看看。”

甄離冷笑道:“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們在這洗浴。”

彰龍大聖笑道:“他要是不說,我還沒想到要來?”

雖然知道這凶徒本就無恥,卻沒有想到他們同一戰線,他竟也要對她們說出這般調戲話語,甄離怒容滿麵。

曲謠卻是笑道:“原來閣下才是好雅興。”

彰龍大聖道:“好說好說。”

曲謠流波轉動:“不過這種時候,你們難道不該盡快去找到那些人,搶回轉心燈?適才,我可看到月夫人的那個女徒弟,還有那個叫圓圓的女孩,與月夫人和鬼影子等會在一起,她們既然還活著,轉心燈多半就在她們身上。”

彰龍大聖冷笑道:“我已經找到他們了。”

曲謠動容:“莫非你們已經殺了他們,搶了轉心燈?”

彰龍大聖淡淡道:“那倒還沒有。”

甄離冷然道:“難道你是在等我們一起動手?”

彰龍大聖麵無表情:“就算兩位夫人不出手,我們也不懼怕他們,隻不過是有新的敵人出現,我們無法動手罷了。”

甄離與曲謠在水中對望一眼,俱是錯愕。甄離皺眉:“新的敵人?”

彰龍大聖冷哼一聲:“黑鶩天!”

曲謠訝道:“陽梁洲上的黑鶩天?”

彰龍大聖道:“確切的說,是黑鶩天上十大洞天中的黑風洞天,為首的兩隻妖怪,喚作兕老大和離老2,整個黑風洞天的妖族,似乎都已出動。”

甄離與曲謠俱是震驚,雖然來的隻是黑鶩天上十大洞天之一,但黑鶩天在妖界中,可以算是自成一國,同時也是妖類中名氣最大、實力最強的組織,內中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黑山洞雖隻是十大洞天之一,實力卻已是不容忽視。

若是他們整個天劍門在此,倒未必會怕黑風洞,但隻有他們幾人,麵對黑風洞那般多的妖怪,卻是別想討好。

彰龍大聖緩緩道:“月夫人與鬼影子他們,被黑風洞那些妖怪阻住,無法逃離,黑風洞正往這邊搜索而來,他們隻能不斷後退。我們雖然發現他們,但若在這個時候跟他們動手,馬上就會驚動那些妖怪,所以也隻好往後退,他們很快就會退到這裏,兩位夫人若是已經洗好,最好馬上離開。”

身子一閃,無聲無息的退走。

甄離、曲謠對望一眼,趕緊起身,匆匆穿上衣裳,與螻蛄大聖之外的其他六聖、魏潘骨會在一起。

甄離、曲謠方自離開,遠處,戴著麵具的青年抱著一個身穿青衣的丫鬟轉了出來,冷冷的立在那裏。

劉桑自不敢離甄離、曲謠太近,但他藏在暗處,將魔神之力貫入耳鼓,仍將甄離、曲謠與彰龍大聖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他在心中忖道:“黑鶩天,黑風洞天?”他雖然不知道黑風洞在哪裏,但黑鶩天之名頭,他卻也聽說過。

照這樣看,月夫人和鬼影子、夏召舞等本是已逃離這裏,卻又被黑風洞天的諸多妖怪堵了回來。他們一回頭,立時就被彰龍七聖發現,隻是彰龍大聖等生怕被黑風洞的妖怪撿了便宜,一時卻也不敢去為難他們。

事態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他抱著小凰,在那沉思。

鸞兒立在他的身後,不敢說話,小凰卻是被他抱著,一直在呆呆的看著他。

竊風兔視術依舊助他監聽著遠處的動靜,隱隱有風聲傳來,他沿著陰暗的石壁躍到高處,大致上判斷了一下,低聲道:“我們走。”帶著鸞兒悄然後退。

形勢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黑風洞群妖在前方四處搜索,並不斷的往這個方向移來,一寸地方也不放過。

不敢被它們發現的月夫人等慢慢退卻。

不想在這個時候與月夫人、鬼影子衝突的彰龍大聖、甄離、曲謠等也隻好跟著往這邊撤。

而他卻也不敢離彰龍大聖等敵人太近,也隻好一邊以竊風兔視術傾聽,一邊帶著小凰和鸞兒往後撤。

但是這樣一直撤下去,能夠撤到哪裏?

他們早晚會被堵死。

他往後頭快速看了一眼,心念微動,悄悄的改成單手抱住小凰,讓小凰的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綁著竹簡的腿靠向外側。

這抱小孩一般的姿勢,讓小凰略有一些臉紅,他卻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摟住鸞兒,反身疾掠而去。

很快,他們就回到了巨大蜃龍的屍體邊,劉桑往遠處看去,再過去,就是他們落下來的深淵,那深淵太深,就算是他也無法上去,更何況上去又有何用?雄塗霸率著天劍門、天磷老人率著天磷門、羅素率著神霄宗都還在禦皇山上。

而再過去些,就是死路,除非他們有在流沙河裏遊泳的本事,否則根本無路可逃。

他抱著小凰,摟著鸞兒,從蜃龍頭部的鼻孔鑽了進去。

適才他們原本就是從這裏鑽出,此刻自是輕車熟路,很快回到那被劍切開的氣管,劉桑帶著她們鑽了進去,進入蜃龍腦殼,他們撿到的大玉珠,本就是在它的腦殼裏,而周圍慘白色的內團則是蜃龍的腦漿,隻不過蜃龍實在太大,腦漿與腦漿之間的縫隙便已足夠他們通過,惡心是惡心了點,倒也不會將身上弄得髒兮兮的。

周圍一片黑暗,隻有劉桑弄出的一點玄火,擠進一處滿是軟骨的狹小空間裏,劉桑將她們放下,低聲道:“你們藏在這裏,除非我來接你們,否則不要出去。”

蜃龍的腦殼裏,隻怕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它的五髒六腑都被他用咒陣破壞,身體變得軟碎,但是腦殼卻依舊堅硬,絕非玄術可以輕易破壞,而且一般人也不會想到有人藏在這裏麵。

就算有人像他們一般,從鼻孔進來,這蜃龍大得出奇,連它的腦袋也不例外,在這到處都是腦漿與軟骨的地方,兩個丫鬟藏身在這裏,別人也難以發現。

小凰知道他肯定是要去做重要事情,低低的道:“你、你小心……”

劉桑“嗯”了一聲,一閃而去,玄火消失,周圍一片安靜。

鸞兒坐在小凰身邊,想著她的樣子怪怪的,於是用小小的聲音,取笑道:“森公子雖然溫柔,但你可不要像小姐一樣,愛上了森公子喲。”

小凰的臉在黑暗中紅了起來:“鸞兒姐,你說什麽啊?”

鸞兒低笑道:“我可是說真的,大小姐可是把你給了附馬,你現在是附馬的人,難道還想見異思遷不成?”

小凰還嘴道:“是了,二小姐喜歡森公子,等哪天她嫁給這位森公子後,你就陪嫁過去,難怪怕人跟你搶了。”

鸞兒氣道:“你說什麽啊……”

小凰笑道:“難道隻準你說我,就不準我說你?你不也說他溫柔了?”

鸞兒在黑暗中氣得捶她兩下,當然也不可能真的使勁捶,不過是做做樣子,又小聲道:“不過這位森公子,剛開始看到他時,確實是陰陰的,嚇人得緊,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就讓人渾身冒冷汗。”

小凰心裏卻是怦怦的跳,這位森公子,難道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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