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心知,自己剛才凶她的那一下,讓她很受傷,也沒有跟她對吵,隻是低聲道:“冷靜一點。”

夏召舞眼淚水竟然越流越多……為什麽要聽你的?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憑什麽你就可以凶別人,別人就不能凶你?

明明是要凶他的,為什麽自己反而委屈起來,心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的刺了一樣?

劉桑低聲道:“聽話,就算要回頭應戰,至少也要到前邊看看形勢,能藏先藏,伺機再動。”

夏召舞眼淚兒打轉,卻又沒有再多說什麽,繼續往前奔去。

月夫人輕歎一聲,與鸞兒一同追在她的身後。

鬼影子帶著鬼圓圓、劉桑背著小凰,與樓玄觀等一同,跟了上去。

跟在劉桑等人後邊進入那地底宮殿的,除了彰龍大聖、甄離、曲謠、神霄宗“神息滅魔”萬歸塵,以及三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外,後麵又跟著天劍門的“旭日公子”倪金俠、“天昏公子”常哲、“地暗公子”白降、“扶君公子”天因帥、“長星公子”主海星。

曲謠看著遠遠近近,被他們進來的風聲帶動、一晃一晃的燭光,以及成排成列的人俑,驚訝的道:“這些是什麽?”

彰龍大聖將周圍快速掃了一眼,沒有去管這些,隻是低聲道:“他們就在前方,追!”

風聲疾響,他們緊追而去。

這地底宮殿,兩邊分了許多層,兵戈排列齊整,雖然到處都是點燃了的龍須燭,將整個宮殿照得通明,但總有一些地方,陰陰暗暗,燭光無法照到。

兵俑深處,有一高台,台上軍旗招展。

明明沒有風,這裏又是一個半封閉的石殿,也不知這旗,為何就是展個不停。

台上,立著一個少年。

與其它秦俑不同,這少年半身是人,半身是金。上身從左肩到右腰,上半部分是人,下半部分,包括左手臂和雙腿,卻全是金屬鑄成。

他的右頰亦是金屬製成,前至嘴角,上至耳垂,又往後覆蓋了半個後腦。

他閉著眼睛,冷得就像是千年不動的玉石,胸膛赤luo,背上背著一支金色的長劍。

他是人,亦或非人?他是怪,亦或非怪?

他是神,亦或非神?

一個中年男子,從陰暗的角落裏,悄悄的潛了過來。

來到也不知在這裏沉睡多久的少年麵前,中年男子朝他跪拜一番,立起之後,口中念念有詞,跳著祝舞一般,唱唱跳跳,也不知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就這般跳了一陣,伏身大拜,後退兩步,發出“呀”的一聲怪叫。

虛空中,一團霧氣破空而出,像魑魅一般鑽入中年男子體內。中年男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一下子變得陰柔而又肅穆,立在那裏,朝沉睡中的少年緩緩下拜,聲音陰陰沉沉,渾不似他剛才的聲音:“白起公子,六百年已過,陛下請您起來,再次輔佐陛下,做您當作之事。”

少年驀的睜開了眼,雙目射出精光……

劉桑、月夫人、鬼影子、夏召舞、鬼圓圓、樓玄觀等驀的停在那裏。

在他們前方,竟是一條死路,一座青銅大門擋在他們前方,流沙從銅門下方的拱洞流出,汩汩的往下遊流去。

這座青銅大門,顯然也是在大秦時鑄成,大約有數百年的曆史,既大且重,根本無法推開,要想通過這道門,隻怕唯有從門下,沿著流沙河遊過去,但這卻是連鮫人也做不到的事。

身後疾風連響,劉桑快速回頭,立時看到彰龍大聖、甄離、曲謠、萬歸塵、倪金俠、常哲等人,此外還有三個他以前不曾見過的老人,但這三名老者飛掠的速度,竟絲毫不弱於倪金俠的“天劍掠空法”,隻此便知這三人,無一不是成名高手。

月夫人、鬼影子等被迫轉身,全神備戰。

他們已被逼上絕路,除了死戰,別無它法。

劉桑心中卻早有計較,他固然希望前方能有可供他們藏身避戰,伺機待動的戰場,就像那宮殿下遊他們一路上所經之處,總有許多山縫洞穴,主道雖然隻有一條,岔路卻是錯綜複雜,在那樣的地方,誰也別想阻住他們,但是這世上總有許多難以預料的事。

眼見彰龍大聖等疾縱而來,他忽的掠到流沙河邊,大喝一聲:“停!”

光芒一閃,他從巫袋中摯出轉心燈。

彰龍大聖、甄離、曲謠、三名老者、倪金俠等立在停在那裏,看著他來。

劉桑冷冷的道:“你們再踏前一步,我就把燈扔下去。”

流沙河寬有數丈,流沙滾滾,他若真將轉心燈扔入河中,在這連浮木、鵝毛都無法浮起的流沙裏,隻怕誰也無法將它找回。

彰龍大聖怒哼道:“你若敢將它丟失,我必將你們碎屍萬段……”

劉桑失笑道:“說得好像我不把它扔了,你們就會放過我們一樣。”

彰龍大聖眸中閃過惱火之色,他的六個兄弟都被這些人害死,要他將月夫人、鬼影子等人放過,實是妄想。但他們費了這麽多工夫,就是為了這盞轉心燈,若是弄丟了轉心燈,他們這一路辛苦,全成了白忙活。

鬼影子卻是看著那三個老人,忽道:“天磷三老?”

為首的老者冷然道:“正是。”

鬼影子道:“前輩莫非就是三老中的‘火塗老人’陳奇?”又看向另外兩人:“卻不知哪位是‘血塗’,哪位是‘刀塗’?”

左邊老者緩緩道:“老夫鄧玉,‘血塗’正是老夫名號。”右邊老者道:“老夫呂武。”

鬼影子心中暗凜,“火塗老人”陳奇、“血塗老人”鄧玉、“刀塗老人”呂武,正是天磷門三大長老,也是天磷門門中,除天磷老人照唯澤之外三大高手,天磷門中,原本就無一不是陰毒之輩,這三老合稱“三塗”,功法奇特,手段毒辣,俱不容易對付。

陳奇、鄧玉、呂武等,卻也是一陣煩躁,這地方給人的感覺實在不祥,連他們這等惡事做絕、見慣血腥的人也不想多待。

彰龍大聖冷視著劉桑:“把轉心燈交出來,我或會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劉桑笑道:“反正都是死,其實我也不介意死得慢些。”

彰龍大聖殺氣凜然,陰森森的往前踏去:“你會這樣想,那是因為你不知道,當一個人受盡折騰卻是連死都死不成,哭天喊地的求人給你一個痛快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

他那滿麵猙獰的樣子實在可怕,劉桑竟被嚇得往流沙河一倒,緊接著卻是雙手亂劃,一陣大叫。

彰龍大聖滯了一滯,定在那裏。

劉桑好不容易恢複平衡,拍著胸脯:“嚇死了,嚇死了,差一點就連人帶燈一起掉下去了。”

彰龍大聖臉色極是難看。

月夫人、夏召舞不由得往劉桑看了一眼,心想他好像都不會怕似的。

倪金俠冷冷的道:“你是在這扮小醜麽?”

劉桑大笑道:“倪金俠,你當然巴不得我早死早好,你好去追我娘子。”

倪金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中緊緊的握住岩劍。

甄離在彰龍大聖身邊,低聲道:“他們死或不死,暫時無關痛癢,燈比人更加緊要。”

彰龍大聖麵無表情。

甄離飄上前,曼聲道:“隻要將轉心燈交出,我們便任由你們離去,不再為難你們。”

鬼影子淡淡的道:“我們被你們堵在這裏,把燈交出,誰又知道你們是否真的言而有信?”

“神息滅魔”萬歸塵道:“你們想要怎樣?”

劉桑道:“你們先留在這裏,讓我們掉頭回去,我自會把燈留在剛才那座宮殿裏……”

萬歸塵冷然道:“你不信任我們,我們又如何信得過你?”他們好不容易將這些人堵在這裏,若是讓這些人再次回到流沙河下遊,那裏到處都是山縫、洞穴、彼此相連的小道,這些人隻要一躲起來,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出。

劉桑歎一口氣,指著月夫人、鬼影子、夏召舞等人:“要不這樣,他們先離開,等他們差不多回到那宮殿後,我再把燈交給你們,你們放我離開。”

夏召舞驚道:“姐夫……”

小凰亦是叫道:“附馬爺……”

劉桑聳了聳肩:“沒事,沒事,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甄離、萬歸塵俱是沉吟,想著此法的可行性。天磷門“火塗老人”陳奇卻淡淡的道:“若是你抱著必死之心,等他們一走,你就抱著轉心燈跳入河裏,我們豈非拿你也沒有辦法?”

劉桑歎氣:“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螻蟻尚且偷生,我又豈不畏死?隻要你們保證把燈交給你們後,絕不為難我,就算知道你們是騙我,至少我也會試一試的。”

陳奇道:“你們至少要留下兩人。”

樓玄觀挺身而出:“我與劉兄弟留下。”

萬歸塵冷笑一聲,指了指夏召舞:“你留下。”這少女是劉桑的小姨子,他就算要帶著轉心燈跳河,也不能不顧他小姨子的性命。

鸞兒與小凰齊聲叫道:“我們留下。”

夏召舞咬了咬牙:“我和姐夫留下。”

劉桑道:“不用,讓小凰留下吧。”

夏召舞氣道:“為什麽?”

劉桑道:“我現在看到你就煩。”

夏召舞飛起一腳,踹在劉桑腰上,劉桑雙手亂劃,差點往河裏掉去。

甄離、曲謠、萬歸塵等驚出一身冷汗。

月夫人將夏召舞拉了過來,看著劉桑:“你……”

劉桑低聲道:“夫人放心,我不會有事。”將小凰拉到身邊,看著彰龍大聖、甄離、曲謠、萬歸塵、天磷三老、倪金俠等人:“我和我的丫鬟留在這裏,這總可以了吧?”

彰龍大聖死死的盯著他,陳奇緩緩移到彰龍大聖身邊,低聲道:“我看這小子也不像是想死之人,這地方不可久留。”

萬歸塵冷哼一聲:“這小子雖非悍不懼死之人,卻有可能搞鬼。”看著劉桑,將手往角落裏一指:“讓你的丫鬟到那裏去。”

劉桑歎氣:“你們也太不相信人了。”看向小凰:“你過去吧。”

小凰安靜的往萬歸塵所指的角落走去,與劉桑隔了兩丈左右。

萬歸塵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讓劉桑就算跳河,也無法帶著小凰一起跳。

“火塗老人”陳奇朝月夫人、鬼影子、夏召舞等道:“你們可以走了。”又看著劉桑,冷笑道:“你要是敢弄鬼,就算你跳下流沙河,你這花一般的丫鬟,也不會有好下場,你要以為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我們就不忍折磨她,那你就錯了,到那個時候,老夫會讓她這一輩子,都會恨她爹娘為什麽把她生出來。”

小凰小臉蒼白。

劉桑歎一口氣:“把希望寄托在你們的好心腸上,我還沒有那麽蠢。”

陳奇冷冷的道:“你知道就好。”與彰龍大聖、甄離、曲謠等往兩邊讓開。

月夫人兀自不放心,看著劉桑。鬼影子卻道:“月姐,我們走。”

月夫人無奈,她心知劉桑聰明,而這些人仍未想到劉桑就是“暗魔”,他們先行離去,劉桑或有辦法帶著小凰逃脫,若是大家全都留在這裏,強行一戰,對方人多勢眾,她與鬼影子、劉桑三人絕對無法擋住彰龍大聖、甄離、曲謠、天磷三老六人,召舞絕非萬歸塵對手,樓玄觀等六名天玄宗弟子,雖能與“天昏公子”常哲、“地暗公子”白降、“扶君公子”天因帥、“長星公子”主海星一戰,但綱常七劍中的倪金俠卻也已突破至宗師境界。

“走。”她低低的說了一聲。

夏召舞看著劉桑:“你、你小心……”

劉桑朝她笑道:“我知道了。”

美*女跺了跺腳,轉身跟著師父。

鬼影子牽著鬼圓圓,看了劉桑一眼,沒有多說,帶著女兒離開。

樓玄觀低聲道:“劉兄弟,我……”

劉桑歎道:“樓兄隻管離開,天玄宗隻剩下你們幾人,你們要是在這裏出了事,天玄宗就此滅絕,樓兄才真的是罪大惡極。”

樓玄觀與那五名天玄宗弟子互相對望一眼,一同抱拳,與月夫人、鬼影子、夏召舞等,魚貫離開。

直等月夫人等走得遠了,劉桑這才慢慢的移到小凰身邊。

彰龍大聖、甄離、曲謠、萬歸塵、天磷三老、倪金俠等呈半圈狀,圍了上去,同時也阻斷了他們與流沙河之間的空處,讓劉桑就算帶著他的丫鬟和轉心燈跳河尋死,亦無法做到。

劉桑牽著小凰,輕聲問:“小凰,你怕不怕?”

小凰搖了搖頭,卻也有些發抖。

劉桑將轉心燈放在腳下,牽著小凰,又往角落裏退了幾步,道:“燈在這裏。”

甄離、曲謠一喜,往轉心燈走去。彰龍大聖卻是看著劉桑和小凰,臉龐閃著陰戾的冷笑,就是因為這些人,他的幾個兄弟全都被害死,其中的螻蟈大聖,更是被人斬斷四肢,幾同於人棍。

雖然暫時被月夫人他們逃脫,但就算是這小子和這個丫鬟,他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至少,他要讓他們像螻蟈一般,手腳俱斷,蟲子一般的活著。

他緩緩的逼近。

感受到那逼麵而來的殺意,劉桑牽著小凰,又退了一步,右手悄悄借入巫袋,捏住一張符咒……

同一時間,月夫人、鬼影子、夏召舞等往地底宮殿飛掠。

夏召舞不時往身後看去……姐夫不會有事吧?

且不說姐夫未必是森大哥,就算他真的是森大哥,那麽多的惡人,他隻怕也無法帶著小凰逃出來。

月夫人自然知道她在替她姐夫擔心,事實上,她又何嚐不擔心?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隻能帶著召舞盡快離開,不拖累他就好。

地底宮殿已經出現在他們眼中,那數萬龍須燭照射而出的光芒,就像是帶給飛蛾希望的火焰,象征著光明,卻又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眼看就要奔入殿中,驀的,前方竟有人影閃動。

他們趕緊頓在那裏,緊張看去。

排列齊整的兵俑中,一個披著黑色披風的少年,慢慢地走出。

雖然披著披風,上身卻是赤luo,左手與雙腿全是金屬,一眼看去,他就像是黃金與血肉的混合體。

在他的背上,背著一支金燦燦的寶劍。

少年驟然扭過臉來,淩厲地看著他們。

連他的右臉,也全是金屬。

那銳利的、無限陰冷的光芒,竟連月夫人與鬼影子亦是心驚。

就像是從一次次的煉獄中走過,那是隻有在戰場上撕殺多年,從血雨腥風中一次次生還的人,才能擁有的眼神。

他們甚至可以想見,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腿,全都是在戰場上失去,又藉著某種機關術又或是法術才得已重生。

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不知道。

少年對他們卻也沒有太多的興趣,他縱身而起,直飛到大殿頂端,驀的抓住一個鐵環,身子往下一沉。

鐵索被他帶出,嘩拉拉的往下拉。

緊接著卻是地動山搖,他們周圍,灰塵亂墜,轟隆不斷,又夾雜著流水聲、鎖鏈聲、齒輪轉動的哢嚓、亂石墜下的轟然。

他們看到前方整個宮殿,載著那數以萬計的兵馬俑,不斷的往上移,黑色披風的少年落在階上,冷冷的看了他們最後一眼,便隨著宮殿的上升而消失不見。

整個宮殿,就像是被神力拔了起來,他們前方,隻餘下一片空曠,流沙河往宮殿上移留下的深坑裏注入。

他們掠到坑邊,往下看去,下方竟是昏昏暗暗的一個大坑,流沙河源源不斷的往下流去,也不知注向哪裏。

而巨大的轟隆聲,卻從他們身後傳來。

他們急速回頭,洪水如海嘯一般,衝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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