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重抬頭看看天空,又道:“時間已是不多,我也無法與你說得太過詳細。”取出一支竹筒:“這竹筒內,藏的便是我墨門的墨守劍法,與擒龍咒,你將它拿去。”

皇甫澄接過竹筒,盯著它,略一沉吟。

曆重道:“竹筒內已設了機關,非要過了今日,才會開啟,你乃是墨俠,並非墨辯,就不用試著打開了。況且擒龍咒亦有許多限製,你就算看到它,短時間內也無法去用。”

皇甫澄苦笑……老巨子這是怕他提前習得擒龍咒,搶著去對付白起。

曆重道:“按照以往傳統,本該將天規劍也一同托付給你,然封印白起,亦要有堅固事物,我會以它為封印之物,將白起元神封入其中,事成之後,再讓其他人,將它轉交給你。”

皇甫澄遲疑一陣,看著曆重,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

曆重道:“你問吧。”

皇甫澄道:“我原本就是師尊安排進墨門的內應,就算後來說出真相,解散暗墨,但仍有可能是奉師命行事,設法取信於你,你為何就這般信我,讓我接任巨子之位,將整個墨門交到我的手中?”

曆重道:“我並非將墨門交給你,我隻是將你交給了墨門。”

皇甫澄怔了一怔。

曆重駝背負手,行向前方:“墨家自先秦之前,創建至此,已有千年之久,墨家曆代巨子,難道就真能做到代代英傑,不出奸邪之徒?巨子既是墨門之首領,亦是墨家‘非攻、兼愛’之代言,在墨門,理想、信念,遠比其它一切事物更加重要,這是職責,更是禁錮,你若是違背了墨家的理想與信念,自會有人懲戒於你,你當自知。”

又道:“至於你問我為何會信任於你,你需要知道的是,信任你的並非是我,其實,從你進入墨門的那一刻,對你的考驗就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讓你接任巨子之位,乃是經過我墨門眾位長老與諸多墨長的公推,並非我一個人的決定。”

皇甫澄道:“但是……”

曆重臉上的皺紋,緩緩地舒展開來:“你真的以為,非要等你將真相說出,我們才知道你與暗墨有關之事?你又真的以為,暗墨能夠脫離墨俠、墨辯兩係而存在?令師確實是天縱才華,但你真的以為,傳承上千年之久的墨門,能夠如此簡單的,就被他挖出暗墨一係?他也太小瞧墨門了。”

皇甫澄驀的一震。

曆重道:“此刻我也不多說了,你現在已是巨子,等你回到楚洲,自會有人將所有真相,全都告知於你。我現在隻能告訴你,暗墨,並非因令師的發展而存在,亦沒有因你的解散而消失。”

皇甫澄怔在那裏。

“墨門有理想,但是理想和現實,總是兩回事,若不能認清這一點,墨門早已不是墨門,”曆重道,“身為墨門的巨子,所要背負的東西……遠比外人所想象的還要更加沉重。”

看著老巨子那蒼涼的背影,皇甫澄忽然覺得,那山一般的重擔,沉沉地壓在了自己身上。

當下,皇甫澄與幾名墨俠,護著穀中墨辨,在飛甲銅人的保護下,乘機關飛船離開,“大酉三英”亦隨他們一同離去。向天歌、公羊農、竺種田等墨長與墨俠中的精英則都留了下來。

曆重、月夫人、鬼影子、華貢庭、室火真人、危月仙姑、壁水真人、向天歌、公羊農、竺種田及剩下的墨俠,不再留守風笛穀。

群俠在山林間飛掠,前方忽地轉出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子,天香國色,驚豔出塵。

群俠頓在那裏,月夫人道:“縈塵?”

出現的竟是夏縈塵。

夏縈塵環視一圈,這些人中,唯有月夫人、鬼影子、向天歌三人她認得,其他人俱是不曾見過。

目光很快就頓在月夫人身上,略一沉吟,道:“恭喜夫人!”

月夫人暗自訝異,縈塵無端端說出一句“恭喜”,自是看出她已突破至大宗師之境,然而她玄氣內蘊,適才連天磷老人、師容成那等高手,一眼也未能看穿她的境界。

縈塵的眼力竟比他們還要厲害?

她掠至夏縈塵身邊,低聲道:“你如何會在這裏?”

夏縈塵未答這話,卻道:“夫人可有看到我夫君與召舞?”

月夫人訝道:“召舞也來了羽山?”

夏縈塵輕歎一聲。

月夫人低聲道:“聽鬼影師弟與其他人講,劉公子昨晚便已離開,一夜未歸,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夏縈塵目光一轉,看向遠處廢墟,心中忖道:“莫非夫君與妹妹,真的已被埋葬?”

巨大的四耀穀從天砸下,盡成土石,哪怕就算知道他們被埋的位置,以她一人之力,亦是無法將他們挖出,更何況連他們的具體位置都不知道。

夏縈塵心中憂慮。

月夫人心中亦是不安,心裏想著,莫非他與召舞都出了事?

夏縈塵卻又問道:“夫人,你們要去哪裏?”

月夫人正要回答,卻聽鬼影子忽道:“那個是……”

眾人急急看去,隻見遠處,一道光芒緩緩升起,那光芒,仿佛帶著神奇的魔力,立時間,天上的烏雲急速旋轉,整個羽山,內部轟隆作響,他們立在羽山山脈之間,感受更加強烈,隻覺天旋地顫,有若末日。

如此驚天動地的異象,直看得人人心驚,盡是頭皮發麻。

室火真人色變道:“馬上便是午時,和洲崩裂怕是要開始了。”

鬼影子道:“我們快去。”

眾俠朝那飛起的光芒急速掠去。

月夫人道:“縈塵?”

夏縈塵毫不猶豫地道:“我與你們同去。”身子一閃。

青徐兩州分裂,身處中心的羽山亦必盡數崩潰,此刻也許正被埋在哪個地底等待救援的夫君與妹妹更無活路。

更何況,此事還關係到和洲上的近千萬人性命,夫君若是在這裏,絕不可能坐視不管。

飛掠中,又問:“小嬰不在這裏,昨晚可是與我夫君一同離去?”若有小嬰陪伴,以她天櫻劍的劍遁和威力,夫君和妹妹應當無事。

鬼影子卻是回過頭來,苦笑道:“劉兄弟乃是一人離去,等他離開後,小嬰無論如何都要去找她爹,圓圓隻好帶她一同去找,結果也是一夜未歸。”

夏縈塵沉默……

夏縈塵卻不知道,此時,劉桑與夏召舞都已經離開了地底。

而真正到了地底的,卻是鬼圓圓與小嬰。

小嬰以劍光載著鬼圓圓,在地底深處,不斷的往前飛。

周圍昏昏暗暗,唯一的光線,便隻有天櫻劍散出的劍光。

這是一條筆直的圓形地道,四麵圓得齊整,也不知是怎麽弄出來的。

鬼圓圓心想,以小嬰的劍遁,她們飛了這麽久,到現在都還沒有到頭,難道這地道根本就沒有盡頭?

還有,看周圍土石,這地道根本就是新挖出來的,就算不是這幾天挖出,卻也絕不會超過三五個月。

身為玄關顯秘宗宗主的女兒,鬼圓圓對一切隱秘,亦極是好奇,這地底深處,無端端出現一條這般筆直的隧道,這肯定有秘密……而且是很大很大的秘密。

小嬰飛得累了,落了下來:“爹爹在哪裏?”

鬼圓圓道:“我們再往前看看。”

小嬰道:“爹爹……爹爹……”

鬼圓圓彎腰垂手,歎一口氣……你到底有多戀父啊?

話又說回來……我們那個時候,是從哪條縫裏下來的?

鬼圓圓心想,也不知道這隧道的盡頭到底在哪裏,再這麽飛下去,隻怕都要飛出羽山,到海邊去了。

唉,實在沒辦法的話,也就隻好回頭……

就在這時,前方忽地傳來渾沉的聲音:“誰?誰在那裏?”

竟然有人?鬼圓圓怔了一怔。

小嬰叫道:“爹爹?是爹爹麽?”

聽上去也知道不是……除了你爹,你心裏就沒有別的了?

不過這種地方,居然有人……那會不會是個絕世高手,發現自己找到了他的秘密,然後開始殺人滅口?

鬼圓圓好興奮好興奮。

拉著小嬰往前跑:“走,我們去看一下。”

就這般跑了一段,緊接著便是一同滯在那裏。

在她們的前方,竟有一顆巨大的獸首,這獸首似鹿非鹿,極是怪異,幾乎占據了一整個諾大的隧道,至於獸首之後的身體,卻被這巨大腦袋擋著,無法看清。

鹿頭一般的獸首,喘著垂死般的氣息,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蒼涼地道:“這是……我族的氣息?”

那燈籠般的眼睛,瞪著鬼圓圓。

鬼圓圓吞了口口水,小聲道:“你不要這樣看我……我不是你族的人。”我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奇怪的族人?

獸首張開口,蒼白的牙齒森然可怖:“你族的……人?既然是你的族胞,又怎麽會是人?”

鬼圓圓心想……這是一頭傻獸!

她問:“你又是誰?”

那獸喘著氣:“吾乃貔貅。”

“貔貅?!”鬼圓圓發怔。

貔貅,那不是一些誌異裏所記載的“有口無肛,吞萬物而不泄”的神獸麽?

貔貅看著她,悲涼地道:“想不到在死前,吾竟然還能看到吾之族胞,吾還以為,我族早已死盡死絕。”

鬼圓圓叫道:“我麽會是你的族胞?”

貔貅歎道:“你身上,分明帶著我族之雲氣,怎會不是我的族胞?”

鬼圓圓道:“我又不是貔貅,我有、有……”想要說自己是有“肛”的,不過終究是女孩子,沒好意思把這個字說出,而且就算說出來了,為了讓它相信,難道還要把裙子掀給它看?

貔貅好笑地道:“你當然不是貔貅,天下間,貔貅僅有吾這一隻,貔貅即吾,吾即貔貅。”

鬼圓圓沒好氣地道:“那你還說我是你的族胞?”

貔貅巨目一瞪:“貔貅乃是龍王第九子,你難道不知?”

鬼圓圓發怔:“你說……龍?”

貔貅歎道:“身為龍女,你竟連自己的本來麵目都不知麽?”

鬼圓圓叫道:“你說我是龍?我怎麽可能會是龍?我、我……我最多也就是變成過魚……”

貔貅那燈籠般的眼睛,照定在她的身上,道:“我龍族天生神通,鮫族耗盡心血才能學會的魚龍九變,對我龍族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當年,人族帝王嬴政大肆屠殺龍族,亦有許多龍藉著魚龍九變,偽裝成人,隻可惜嬴政身邊頗多奇士,而我龍族不管如何偽裝,隨身所帶的雲氣,終是無法逃過擅長望氣之道的人族奇士的眼睛,那些混入人族的龍,最終也被屠殺幹淨。”

鬼圓圓喃喃道:“但我從小的時候起,就一直是人,從沒有變成過龍,最多就是前些日子,好端端的變成了人魚……”

貔貅歎道:“恐怕是你的家人,生怕你被人看穿真身,慘屠人族迫害,所以用禁製又或秘術封住了你的雲氣,風從虎,雲從龍,沒有雲氣,也就無法變化。不過你說你曾變成人魚,那應該是雲氣已經出現。”

鬼圓圓想起那個時候,夏夏曾對她說……圓圓姐,你的頭上有雲!

她小聲道:“難道我也能變成龍?”

貔貅道:“自然,變化乃是龍族的天賦神通之一,尤其是龍女,更是精於變化,你本是龍女,吾難道還會看錯不成?”

鬼圓圓興奮地道:“怎麽變,你教我?”

貔貅道:“這個……這個……”

鬼圓圓失望道:“難道你也不會。”

貔貅吼道:“吾乃龍族,吾乃貔貅,雖然吾不會變化之術……”

鬼圓圓心想,你果然不會。

貔貅卻是看著她,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吾確實不會變化之術,但你是龍女,你又何需向吾學它?你可曾見過,鳥兒向人學飛,魚兒向人學遊?”

鬼圓圓道:“難道每一個龍女都懂變化之術?”

“這是自然,”貔貅道,“龍女承擔著傳宗接代之職責,受孕後,先要變化作魚形,方可產卵,絕大多數龍族都是卵生,初生之時,形若鯉魚,過了嬰兒期,一躍而成虺,喚作‘躍龍門’,虺繼續長大,少年為蛟,其後為龍,年老之後,喚作盤龍。龍女若不懂變化之術,受孕之後如何化魚,如何產子?龍女皆通變化,無需人教。”

鬼圓圓喃喃道:“可我就是不會……”

貔貅道:“你說你曾變成人魚,你既會變魚,卻不會變龍?”

鬼圓圓道:“那個時候,隻是在海裏突然遇到危險,自己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變成魚了。”

貔貅道:“在海中……遇到危險?難怪,難怪,我看你雲氣已出,想是那個時候在海中遇險,身體出於本能,化作魚形保護自己。”又道:“我再問你……你可會飛?”

鬼圓圓搖頭:“不會。”

貔貅道:“你們這兩個丫頭,剛才從遠處,一下子就到這裏,真不會飛?”

鬼圓圓指著旁邊的小嬰:“我不會,她會……她會用劍飛。”

貔貅疑惑地看著鬼圓圓身邊那玉一般精美可愛的小女孩,道:“你這小夥伴,竟還比你更加古怪,非人非龍,似是靈體,卻又不像靈體那般虛無。”

鬼圓圓道:“你既然是龍,為什麽會在這裏?龍不是應該在海裏的麽?”

貔貅歎一口氣,身子一動,鏘鏘作響:“吾隻是被人鎖在這裏,當年龍族被人族屠殺,吾亦被嬴政派人擒下,關在此間。吾被關於此後,有數百年不見人影,本以為那些人已將吾遺忘,沒想到前些日子,有人來到這裏,逼吾以土石為食,將這裏吃出一條地底隧道,吾吃了數月,方才將這隧道弄成。”

鬼圓圓心想,難怪那些墨者曾在羽山聽到獸吼,卻又怎麽也找不到聲音來源,原來發出獸吼的是它,它藏在地底深處,那些人當然難以找到。也隻有“有口無肛,吞萬物而不泄”的貔貅,才能在羽山底下吃出這樣一條巨大通道,而不在地麵上留下半點痕跡。

她問:“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麽?”

貔貅道:“這個倒是知道一些,他們在尋找‘天柱’。”

鬼圓圓道:“天柱?”

貔貅道:“你自幼生活在人族之中,人族壽命極短,古時的許多傳說,自是不知。龍族壽命,動輒有千年之久,活上兩千年的,亦不算少見,自然知道的更多一些。其實遠古之時,天地間本無神州,唯有‘洪荒’,那時候,歸墟仍在,到處都是大海,海上有諸多荒島,而歸墟又將這些荒島不斷拉入其中,將其吞噬。”

繼續道:“洪荒之時,人、龍、畜之間,並無太多界限,散居各島,彼此不相往來。後來,有一女子,一統人族,那女子喚作女媧,大約算是人族的第一位帝王,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慘事,那女子鬱鬱而死,其兄伏羲接掌帝位,集萬民之信仰,造出神靈‘女媧’與金、木、水、火、土五位屬神,又合六神之神力,聚齊各大荒島上,與天地同生之五色石,及天鼇之根、皇龍之龍骨,造出九根‘天柱’。”

又道:“那時,世人對神靈‘女媧’與六神之膜拜已到極致,神靈‘女媧’與五神神力近乎無窮,竟將天地間最大的九座大島拉於一處,以‘天柱’釘入,自此,天下人族不再四分五裂,而是同住於一處,因其乃九島合一,固稱‘九州’,又因其是神靈所造,又稱‘神州’。”

鬼圓圓目瞪口呆……“神州”是這麽來的?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