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道:“所以,他們進入始皇地宮,就是為了征服天下,好推行他們非攻與兼愛的理念。”

墨眉低著頭:“嗯……這,是不是很奇怪?”

劉桑道:“我覺得這很正常啊,有什麽好奇怪的?”

墨眉驚訝地抬起頭來,在夜色中看著他:“這怎麽會不奇怪?為了天下非攻,所以要發動戰爭,為了兼愛平生,所以先血流成河,這……這怎麽會不奇怪?”

劉桑撓頭看天:“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隻有大一統的天下,才能讓戰事減少,百姓安生,而你們墨家的理想雖好,但沒有一個強大的政權,根本就不可能推行下去,而一個可以推動墨家理想的強大政權,絕不是空談俠義可以得來的,他們隻是用最符合現實的手段,來達成他們的理想……”

“這是不對的。”墨眉雙手緊握,腳尖掂起,抬頭瞪著劉桑,直有如雌虎一般。

劉桑汗了一下,這丫頭有時候看著柔柔弱弱,但她心中卻有著強烈的信念和堅持,就像寧願餓死也不接受他人施舍一般,前一下子還好好的,現在突然就發起威來。他雙手虛按:“冷靜,冷靜,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觀點,但你得捍衛我說活的權利……這個叫人權。”

人權?女孩瞅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放下腳尖,低頭腦袋:“公子,你說的其實很有道理,但是就跟我哥一樣,犯了一個很重要的錯誤。”

劉桑問:“什麽錯誤?”

墨眉道:“時勢。”

劉桑怔了一怔:“時勢?”忽然有些明白這女孩的意思。

墨眉道:“小眉並非分不清理想與現實的人,先秦以前的墨者,過分講究俠義,不但無助於現實,反而因拘泥於‘義’字,而經常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如果現在還是天下大亂的局麵,哥哥和那些人為了大義而行,小眉絕不會怪他們。但是現在不同了,自大秦崩潰之後,長達兩三百年的時間裏,戰火連連,百姓民不聊生,但是在經曆長時間的戰亂之後,從上到下,人心思定,沒有人再願意回到那種滿地屍骨、血流成海的可怕局麵。”

女孩取一竹枝,在地上畫著:“而在地勢上,先秦時九州連成一片,各國名義上又盡歸於周,那個時候,不管地利還是天時,都有天下一統的條件,戰國時的攻伐,不過是貴族之間,為彼此的野心而戰,老百姓卻是早已厭倦了這樣的戰爭,固秦初得天下時,那些貴族心懷怨怒,但老百姓本身卻是接受的,隻不過是後來秦皇暴虐,秦法又太嚴太苛,許多百姓無法生活,才接二連三的暴動,又為始皇帝鎮壓,但這跟天下是分是合,其實是沒有關係的。”

劉桑點頭。

墨眉又道:“但是現在不同了,先秦時的九州現在已變成了互不相連的八洲,從地理上已不再具有大一統的條件,絕冀洲雖然依舊動亂不止,但像豫洲、和洲、楚洲等都已是基本太平,而東雍與中兗更是大亂方定,明君在位。國與國之間雖然依舊會有爭鬥,但戰國末期又或是秦滅初期的可怕局麵,至少兩三百年內不會再出現。但是哥哥他們要做的,卻是在這種天下大體太平的形勢下,逆天心人意而為。他們若是失敗,徒然給天下帶來禍亂,而要成功,則必須要以殘酷手段進行各種鎮壓和血洗,因為人心根本就不向著他們,就算他們真的成了事,得到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像大秦一般人心失散,眾皆敢怒不敢言的天下。”

墨眉看著他:“始皇帝乃千年萬年才出一位之人傑,但就算如此,在他在位之時,亦是暗潮洶湧,他一失蹤,大秦立時灰飛煙滅,哥哥他們沒有始皇帝的大才,卻想在他們用血腥手段取得的天下,去推行非攻和兼愛,公子,你真的覺得他們做得到嗎?如果做不到,那他們所做的這些,除了滿足他們個人的虛榮和野心,究竟還有什麽別的意義?”

劉桑震驚的看著小眉,他本以為是這丫頭太過理想化,所以無法接受那種以不俠義的手段取得天下、推行墨家理念的作法,但是現在,他終於知道,這女孩年紀雖小,其實卻比誰都看得通透,從一開始就看出了“暗墨”那些人所作的事,存在著無可調和的悖論,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

難怪那個時候,連角鬼都要說這丫頭是墨門墨辯一係最出色的天才少女。

墨眉總結道:“在民不聊生的時局裏,站出來一統天下,推行仁政,那是英雄。但在一個明明相對太平,各自安定的形勢下,為了所謂的信念而弄得天下大亂,那就不是理想……”

她認認真真地看著劉桑:“而是殘忍。”

劉桑朝她慢慢探去,吻她臉頰。

女孩沒有想到自己說了半天,得到的卻是這樣子的反應,嚇得一下子往後跳:“你、你做什麽?”

劉桑道:“我想親你啊。”

“你、你剛才到底有沒有在聽人說話?”

“就是因為聽了,所以才想親你啊,”劉桑讚賞地看著她,“小眉,你剛才那認真和激動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

墨眉的臉一下子就紅得通透……

或許是因為剛才說了那麽多,卻沒有得到該有的反應,黑暗中,墨眉憤憤地坐在那裏削著什麽,再也不理劉桑。

劉桑卻是一直逗她,對這女孩了解越多,便越覺得她能幹,尤其是她分析時局的那番話,更讓劉桑體會到她那深刻的見解和不動搖的主見。

算算時間,再這樣等下去,過一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難道那些人今晚根本不打算進入青鸞山?

正自想著,天機棒忽地發出輕輕的嗡嗡聲。

墨眉道:“飛船起飛了。”

劉桑搓著有些發困的眼睛:“原來他們是要選在黎明前、所有人都最困最乏的這一刻。”

墨眉在黑暗中扭過頭去,沒有看他,手卻向他伸來:“給。”

這是什麽?劉桑摸到她的小手,小手很快就縮了回去,一個薄薄的東西落在他的手中。

墨眉低聲道:“我是沒有什麽關係,但公子你要是被正易門人的看到,總是不好。你把這麵具戴在臉上,讓他們認不出來。”

這丫頭還真是細心。

麵具是用柳樹削成,薄得跟紙一樣,戴在臉上,竟是異常貼合,看來她原本就是按著自己的臉形削的。劉桑再一次為她的心靈手巧而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