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眉毅然道:“在我們墨門中,並沒有強弱之分,墨者不是以武學成就來定強弱,而是以心中的信念……”

“不錯,”呼延一強道,“所以,我絕不能發下這樣的命令,這樣的命令一發出,等於就是告訴大家,我們再無希望,到那時,每一個墨者都會放棄逃脫的希望,違抗軍令,選擇留下,因為在心中的‘俠’與‘義’麵前,他們不可能做到扔下你們不管不顧,對墨者來說,失去心中的信念,比死更加可怕。”

墨眉沉默,因為她知道頭領說的是事實,她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她也有犧牲自己的覺悟,但是墨者從來就不害怕犧牲,這個命令就算發了下去,也是沒用,根本沒人會逃。

呼延一強驀一瞪眼:“事到如今,唯有就這裏結陣,能殺多少妖魔就殺多少。”他冷冷一笑:“就算拚命最後一滴血……”

話音未了,一名墨者急急奔來:“頭領,信使來到,說有巨子令發來。”

巨子令?呼延一強一個錯愕,急奔而出,隻見一座方從土裏鑽出、沾滿泥土的木甲機關停在那裏,一名墨者掠上前來,持令道:“呼延頭領,巨子令到。”

周圍所有墨者盡皆拜下,那人道:“從現在起,軍中兵權,皆交於神州盟總軍師劉桑,但凡陽梁洲上一切墨者,皆需聽從總軍師號令,此命令由巨子令發下,任何墨者,不得違抗。”

神州盟總軍師?一眾墨者錯愕對望。

墨眉亦是忍不住抬起頭來……桑哥哥?

“頭領!”那墨者將呼延一強扶起,“軍師告訴你們,不可再退,速往東移。”

往東?呼延一強驚訝地道:“往東怎有活路……”

那墨者道:“頭領,巨子令在此……”

呼延一強趕緊拱手一拜:“遵命!”立時重做決策,步步為營,同時盡可能聯係周圍被打散的殘兵,往東麵殺去……

同一時間,極遠之處,豫洲都城。

通玉王坐在八抬大轎上,被人抬著,前呼後擁,沿官道往王城而去。

整個官道都已被清空,兩側全是重兵把守,通玉王心知,他以高壓手段對付豫洲之上,暗投神州盟的江湖門派,再加上神州盟與墨門同指他與妖類同流合汙,此刻他的敵人,已是不知多少,不管上朝退朝,自然都是小心翼翼。

前後簇擁著的,都是他親自收買又或招聘的高手,天空中更有英招來回巡視,再加上官路兩側的重兵,再厲害的刺客,也別想行刺得到他,對此他自是深感放心。

不過,相比於心中的放心,狂火軍團覆沒,討妖聯軍、墨門、秦軍三路皆敗的消息更讓他感到開心,經此一役,墨門也好,神州盟也好,聲勢都將立即跌到穀底,從此,他背靠混天盟與黑鶩天,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豫洲之上的許多江湖門派,寧可冒著滿門抄斬的風險,也要在暗中投向神州盟,事實果然證明了他們的愚蠢。那什麽神州盟總軍師,說到底,不過是個二十不到的黃口小兒,年紀輕輕,便妄自尊大,想要號令天下群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雖說討妖聯軍與墨門三路皆敗,那叫劉桑的小子並沒有親自上陣,對他自身的聲望損失還不算太大,但可以想見,接下來,神州盟也好,墨門也好,將再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能力,本就是新建的神州盟,馬上就會變成一盤散沙,那小子的所謂“總軍師”,將變成有史以來最大的笑話。

接下來,便是再辦“豫洲英雄會”的時候,這一次,看誰還敢不來?通玉王心中冷笑著。

大轎繼續往前抬去,其實以他現在的權力,完全可以在自己家中開府,讓群臣到自己府中議事,不過越是權臣越需要做做麵子,明麵上的“尊王”還是必要的。隻是每天一大早起來,進入王城,也是一件麻煩的事,他心想,差不多也該讓那小子“禪讓”了,以後住進王城,就省了這麽多的麻煩事。

想到這裏,整個人都抖擻起來,春風滿麵。就在這個時候,大轎卻忽地停了下來。

轎子停得莫名其妙,或是因為正在想著篡位之事,心中有鬼,一下子忽然變得心慌起來,通玉王厲喝道:“出了什麽事?”

一名屬下在外頭低聲道:“一個……孩子!”

孩子?通玉王一個錯愕,揭開金珠串鳳簾,隻見隊伍前方,一個拿著竹竿,十歲出頭的瞽目女孩,往這個方向,慢慢地走著,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要用竹竿輕輕的打在地上,才敢前行。她穿的是彩絲綴邊的束胸襦裙,腰間束著精美的宮絛,十二穗結在腰側,隨著她的步子,輕輕晃動,她的腦上梳著雙鬟的飛仙髻,這種發髻在民間很難看到,一般乃是宮廷中的仕女所梳。

原來是一個小瞎子?

竟然會被一個瞎女孩嚇了一跳,通玉王多少有些惱怒,這些人全都是飯桶,如此森嚴的戒備,竟然還會讓一個小女孩跑到官道上來,平日裏真是吃幹飯用的,幸好來的隻是一個小瞎子,來的要是刺客那怎麽辦?

隻是這樣一想,詫異的感覺卻又一下子湧入心頭,他皺眉看去,隻見周圍,所有人都在疑惑地看著這個女孩,兩側是數百名精兵,空中盤旋著飛騎,附近的高處,皆有高手守護,每一個人都在看著這個女孩,驚訝,疑惑,好笑……卻又怪異。

一個小女孩,出現在宮道上,剛開始時,所有人都不免覺得有趣,但緊接著卻是下意識地想著,這丫頭到底是怎麽進來的?重重的護衛之中,連蒼蠅都難以闖入,更不用說是一個瞎子,但她就這般莫名其妙的,突然出現在這裏,誰也不知道她從何而來,於是,這有趣的畫麵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眼見小女孩越來越近,護衛們下意識地湧了上去,不讓她靠近王爺的大轎,隻是,圍著這樣一個小女孩,又有什麽用處?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而且還是瞎了雙眼的孩子,難道還能威脅得了王爺?

居然舉著刀劍,恐嚇這樣的一個小女孩,這種舉動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好笑。

瞽目的女孩,那精美的臉蛋,卻溢過一絲陰毒的冷笑:“真是膚淺!”竹竿一敲。

轟的一聲,四道水柱衝天而起,四個女子各自帶著一座巨大獸像,從水中飛出,嘭的一聲,四座千斤重的獸像落在地上,將石地震出飛揚的塵土。這四獸,分別是敦湖、陸司、餘榮山神、橫公魚,四女半跪在獸像旁,雙手結印,齊聲喝道:“四秀琅函玄清辟!”

通玉王色變道:“陰陽家?”以言施咒,以咒施術,除了諸子百家中的陰陽家,還有何人?

周圍兵將急急衝來,要解決掉這四個陰陽家的女子,但是已經太遲,四座獸像突然幻大,射出道道精光,結成圓形禁製,將外頭的重兵全都擋住。天空中,那些飛騎疾衝而來,想要從高處支援王爺。

通玉王本身亦是準大宗師級的高手,雖然官道周圍的重兵都被擋住,但自己身邊依舊有眾重多高手保護。然而,極是警覺的他,深知陰陽家既然敢打上門來,必定已是做好各種準備,雖然此刻,禁製中隻有那四個帶著獸像的陰陽家女子,以及一個瞽目的女孩,但他並不打算跟這些人糾纏,而是拔身而起,在一個疾衝而下的飛騎身上一借力,想要從天空越過禁製。

隻要一脫出禁製,馬上便會有成百數千的將士在他身邊保護他。

方自點在英招背上,騰身而起,忽的,大片黑霧疾湧而來,內中間雜著孩童的笑聲。

血獄門?通玉王臉色再變,身子一沉,直落而下。他騰身之際,突然變向,改升為降,顯示出其驚人所學,那隻英招先是被他借力,後又被他突然的下落之勢擊中,慘嘶一聲,撞在地上,血肉橫飛,背上的那名將領亦是措手不及,滾落在地。

黑霧在他們上空快速旋轉,將天空中的飛騎全都卷了進去,怒吼,慘叫,碎散的羽毛伴隨著殷紅的血水紛紛灑落。通玉王凝神待變,周圍那些護衛將他團團護住。四麵八方全是禁製,外頭的那些將士雖然想盡辦法,想要將禁製打破,但一時間顯然無法做到,高處的飛騎又被傳說中極是陰狠的血獄門眾童子解決,同時遮蔽了上方的出路。

通玉王的目光有若閃電,一眼看去,見那瞽目的女孩,依舊立在那裏,安靜得像是帶刺的野花。他陰狠地道:“殺了她!”

四名護衛疾撲而上,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是通玉王以重金請來的高手,四人同時出手,去殺一個連眼睛都瞎了的小女孩,傳揚出去,無疑是個笑話,但此時此刻,他們已顧不得這麽多,這小丫頭實在太過古怪,古怪得讓他們心寒。

瞽目的女孩隨手一甩,擲出數十粒種子,“嗖”的一聲齊響,數十株樹木突然竄出,每一株上都立著一個女子。其中兩名女子飄身縱起,嬌叱道:“翠陰重重鎖!”刷的一聲,枝條全都擠了過去,將衝上來的四名護衛壓成了肉醬,其他女子順勢飄去,禁製之內,血雨紛飛……

黑鶩天上,青田大鶴天。

青田大鶴天與星躔關樞天,都是十大洞天中最大的兩座洞天,處在整個黑鶩天的中央。

不過與天空中永遠隻見月光,不見太陽的星躔關樞天不同,青田大鶴天內,乃是永晝之地,整個青田大鶴天內,都隻見陽光,不見夜色,隻不過,散出陽光的並非外界的太陽,而是天空中的一隻三足金烏,那三足金烏懸在空中,將金光照向大地,耀目的光芒,溢滿了整個青田大鶴天。

青田大鶴天內,有一名山,喚作昆崚,又作“昆侖”,此昆侖,與神州崩裂之間,塞外的昆侖山當然不是同一回事。

昆侖山上,又有一座大殿,這大殿占地極大,內中闕光碧玉,相鮮如流,殿外的扁額上,龍飛鳳舞般寫著“九玄”兩個篆字。此時此刻,一眾巫女,正在這九玄大殿內,跪成圓形,在她們之間,鋪著一條錦繡山河,這錦繡山河似玄又虛,光影流動,這些光影,來自於上方懸掛著的一麵寶鏡,寶鏡照在錦繡之上,照出重山疊嶂,亦照出內中成千上萬的細小人影。

圍成一圈的巫女旁,有一長有雙角,獅身羊胡,渾身雪白的妖怪踱著步子,看著圈內的錦繡山河,滿是邪氣的目光,微微地閃動著。

另一邊的階上,又立著一名女子,這女子梳著太華髻,戴著晨嬰冠,鳳衣彩裙,卻又透著詭異的黑氣。其年歲不知幾許,一眼看去,給人的感覺忽老忽幼,其容顏本是美麗,但注視久時,忽然間,又現出醜陋的黑色麵孔,有若鬼怪,雖然這醜陋麵容一閃即逝,但卻讓人心底發寒。

在她身旁,又立著一人一妖,那人乃是一老者,頗有些仙風道骨,正是當年叛出道門的虛無道人,那妖則是星躔關樞天洞主,黑鶩天“三妖”之首的玄扈大王。

看著那光影變化的錦繡山河,虛無道人道:“師尊這九玄天綱鏡與山嶽真形圖果是好用。”

原來這太華髻、晨嬰冠的女子,竟是虛無道人之師,星躔關樞天“三妖”的曾祖母巫山神母。虛無道人,自幼便為她收養,長大後,奉她之命進入道門,實是為探清“宗靈七非”之虛實,並在江湖上博得聲名,建立能與墨門相抗,最終取代墨門成為天下第一大盟的混天盟。

巫山神母道:“這九玄天綱鏡與山嶽真形圖,皆為神靈所造,大荒時期,黃帝未出之前,那些巫祝仗著伏羲傳下的巫靈界,胡亂造神,其中一神,名為‘西王母’。造出神靈‘西王母’的,乃是一名巫女,自稱‘九天玄女’,她以巫靈之氣,仗著民間信仰,在巫靈界中造出神靈‘西王母’,再召西王母下界,以神力鑄出這九玄天綱鏡與山嶽真形圖。

“因在她四處宣揚的民間傳說中,‘西王母’乃是住於‘九天之上,昆侖境中’,固這九玄天綱鏡,又被稱作昆侖鏡,昆侖鏡與山嶽圖兩者合一,便可照出神州之上各地景象,便連內中之人也無所遁形,當年黃帝之大軍四處征戰,一統大荒時,這昆侖鏡與山嶽圖,便起到了不可忽視之作用。”

又看向那渾身雪白、獅身羊胡的妖怪,道:“不過,雖有昆侖鏡與山嶽圖,若無白軍師之用兵如神,也無法取得如此勝利。”

玄扈塊頭巨大,在一旁笑道:“可笑神州盟與墨門弄得聲勢浩大,結果卻是灰頭土臉,真是自取其辱。尤其是劉桑那小子,哼,那小子潛入我黑鶩天,一番鬧事,劫走竊脂,取走墟火,屢壞我等大事,現在終落得如此下場。”

巫山神母道:“雖然如此,對那小子依舊不可大意,雖然知道廣王扶蘇與墨門暗中謀劃,探清了黑鶩天上的先天八卦大陣,但我本以為,他們絕不可能將它破解,沒想到不過就是短短幾天,那劉桑便已將它解了出來,如此智慧,便是興周之呂望,想來也不過如此。若不是他解開了先天黃道流光大陣,我們根本不用麵對三路大軍,與全天下為敵,此次雖然仗著昆侖鏡、山嶽圖,以及白軍師的運籌帷幄,但‘兵者,死生之地’,一不小心就是滿盤皆輸,竟然被他逼到這種地步,我們以往,仍是小瞧了他。”

虛無道人拂須道:“雖說被逼到以戰爭決生死的地步,但勝敗已定,他的各種奇謀,最終變成自取滅亡的敗招,現在,不管他如何折騰,都已翻不了天,不足為慮。”

戰爭永遠都是最後的手段,一旦逼到這一步,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可以選擇,他們實也不願冒險打這一仗。但是現在,仗已經打完,最終的結果是對方的三路慘敗,這就像圍棋上的“屠龍”之局,滅不了對方的大龍,馬上便是自己的大敗虧輸,再沒有翻盤的可能。劉桑的所作所為,的確是讓他們刮目相看,但隨著三路聯軍的大敗,他的一切作為,最後導致的卻是無數同胞的慘死,不管過程中有多少奇招妙招,隻要屠不了大龍,結果便已注定,這是棋道,更是兵道。

整個形勢既已到了這種地步,哪怕那劉桑是兵神再世,也絕對無法再做什麽。

虛無道人悠閑而自得,玄扈大王更是陰毒地冷笑著,當日群妖會盟,劉桑在他的眼皮底下和群妖的包圍之中,劫持了竊脂,從容逃脫,這無異於當著各大洞天所有妖怪的麵,狠狠甩在他臉上的響亮耳光,事後他為了挽回麵子,親自追殺,也不知那小子以何手段蒙蔽了竊脂,竟使得竊脂與他並肩作戰,自己一時大意,竟敗在他的“天人丈夫”和竊脂的“朱旗熒惑”之下,傷重而回,遭遇奇恥大辱。

等一切大功告成之後,必定要親手將他抓來,令他碎屍萬段!玄扈陰狠地想著。

另一邊,那渾身雪白、獅身羊胡的妖怪卻“咦”了一聲。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