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賽?伊德在**翻了個身，灼熱的淚劃過臉頰有一種冰涼的錯覺。
他本來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回憶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會變得淡漠。對於那遙遠的痛苦不再椎心泣血，心如刀絞。
可是，心底的創傷從未愈合，那個傍晚，已經讓賽?伊德的心變得千瘡百孔，讓他的世界永遠籠罩在一層猩紅的濃霧裏。
有的時候，賽?伊德希望自己的靈魂離開，飄忽到真理之神的高度，看看自己痛苦是否變的渺小,那些陰影是否不再那麽觸目驚心。
他的喉嚨不住地哽咽，就在這樣濃重的黑暗裏，心中的痛苦會變成巨大的手掌，攥住他的身體，讓他呼吸不暢，撕心裂肺的哭號往往在這個時候，無情地占據他的鼓膜，屈辱，憤怒，無助的逆流一次再一次地吞噬者他。
很多時候，賽?伊德都會顫抖著拔出“靈動者”，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它極細極薄的劍身，像一縷清幽的泉水，閃爍著解脫的光輝。
就那麽刺下去吧，一切都結束了。
再也沒有無助，再也沒有憤怒，再也沒有屈辱，再也沒有心髒碎裂的聲響。
會解脫吧？
劍尖抵在脖子上，會有一種淩厲的快感。這種快感很快會變成一種負罪感。
因為她。
還不能死，這個荒涼的世界還有個她啊。
十年前，賽?伊德獲救之後，被人送到了一個教堂。那群拒絕踏入教堂的黑衣騎士，幫助賽?伊德埋葬了父母，還專程把他送回了甘露地，將他交給當時的主教珀爾?紅珊瑚。
過度的虛弱讓賽?伊德暈了過去，最後的記憶，是那個挽著發髻的騎士年輕的麵孔。
世界開始變得五顏六色了，年少的賽?伊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光輝。
我已經死了吧，要不然，怎麽會見到這樣的景象？
顏色開始旋轉了，越來越晃眼，最終演化到不能視物的程度——那是耀眼的白光。
透過白光，世界開始變得清晰了。賽?伊德知道自己躺在一個大**，一個慈祥的老人正在給他擦拭那些被小石頭劃破的傷口，這個老人，就是剛才的主教。
他想說話，可是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於是他焦急萬分，想掙紮著起來，一切都是徒勞的，他一動都不能動。
就在這時，賽?伊德發現在主教的身後，站著一位小女孩。她有著長長的，烏黑的頭發，一直垂到膝蓋。
她在對他笑。笑意讓他感到無比的溫暖。
我是死了吧。賽?伊德想著。
“不，你沒死。”那個女孩沒有開口，卻有聲音說道。
“你可以救救我的母親嗎？”賽?伊德在心裏說，他知道她能都聽到自己的心聲。
女孩搖搖頭，緩緩地走過來，站在床前，幾乎和主教肩並肩。
但是主教好像並沒有發現她，就像她是空氣一樣，繼續認真地擦拭傷口。
小女孩把手放在賽?伊德的額頭上，一股股鈍鈍的熱流環抱了賽?伊德的全身。
“活下去，我們還會見麵的。”小女孩縮回手，微笑著向後踱了回去。
空氣變得朦朧了，小女孩的身上浮現出聖潔的光輝，慢慢地，消失了。
“你終於醒過來了，孩子。”主教正在把一條濕漉漉的毛巾擰幹。“你應經昏迷兩天了。”
說著主教露出和善的微笑，把手放在賽?伊德的額頭上：“燒也退了。”
“那個女孩哪去了？”賽?伊德問道，他是在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見過安娜那個淘氣鬼了？”主教微笑著扶起了賽?伊德。
“安娜？”
“對啊，她是我的侄女。”主教把木製的臉盆架子連同臉盆端到一邊。
“你的事情，那些騎士已經跟我說過了。你這樣的孤兒在我這並不是少數，你們都是不幸的人，如果你沒有什麽親戚可以投奔，大可以呆在我這裏。”他坐到賽?伊德的身邊。
賽?伊德渾身顫抖，喉頭哽咽——他記起了那場不幸的遭遇。
主教把他摟在懷裏：“都過去了，那些惡徒已經遭到了報應，真理之神會指引你繼續生活。我知道你很悲傷，甚至憤恨，到這不是生活的本質，人被賦予生命，不是為了承擔苦難，而是，努力將這個世界引向光明。”
“伯父，執行官大人來找你了。”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
賽?伊德眼裏噙著淚水，看到一個有著金色卷發的漂亮女孩站在門口。
“抱歉，孩子，我得去一下。”主教站起身，“安娜，你安慰一下你的新朋友。”
安娜順從地點點頭。
“願真理之神保佑你。”主教在賽?伊德額頭親了一下，走出了房間。
“我叫安娜，是主教的侄女。今年十一歲。”安娜大方地走過來。
賽?伊德從**下來，擦幹了淚水，在女孩麵前哭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叫什麽名字？”
賽?伊德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有種不敢接近的美。
“賽?伊德，十二歲。”
“你見過一個黑色長頭發的女孩嗎？”賽?伊德趕快問道。
安娜聳了聳肩：“整個教堂，隻有我一個女孩，不過我可以幫你找找。”
說完她嫣然一笑。
陽光從哥特式的窗子鑽進來，在地毯上留下斑駁的影子。空氣中彌漫之一股香草的氣息，沁透賽?伊德脆弱的心靈，那些不可觸碰的創傷，也被這種朦朧的香氣悄然覆蓋。刻骨的疼痛也不再劇烈得難以忍受。
那個下午，安娜成為了賽?伊德的朋友，他迄今為止唯一的朋友。
他們分享了彼此的秘密，安娜是主教弟弟的女兒，幾個月前，安娜的父母罹患瘧疾，相繼去世，於是她被送到伯父的教堂。
說完之後，兩個人都唏噓不已。
兩個人都承受了遠遠超過自己年齡承受能力的悲傷，在賽?伊德眼裏，安娜尤為不幸，因為她是那樣美麗，那樣聖潔，神聖到不可侵犯。
安娜就像上天賜給他的一劑良藥，讓他起碼在和安娜一起的時間裏，傷痛不會那麽刻骨銘心，難以忍受。如果失去了她，所有的傷痛都會暴露在烈日驕陽之下，那種灼熱的痛苦會不斷啃噬他的靈魂，讓他寢食難安。
於是賽?伊德決心守護著她，哪怕用生命作為代價。
一個人的不幸聽起來那麽心酸，可是兩個人在一起，那些疼痛就會變淡一點。隻也許就是上天賦予苦難者的恩賜。
盡管如此，厄運還是光臨這對苦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