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機場的路挺遠,尤其對喬尼來說是這樣,他拄著拐杖,隻是用左腿一蹦一蹦地走。喬尼四處環顧著整理一新的機場,這時他聽到一句俄語,是一句大聲的命令語,他的左右各出現一名士兵,兩人胳膊交叉成椅子狀,伏下身將喬尼抬了起來,一路小跑向飛機走去。

一定是有人通知了機場站崗的飛行員,因為一輛采礦飛機的機艙門正大開著,等候喬尼的到來。

"不!"喬尼用他那隻未傷的的胳臂反抗著,自已被當成什麽了,一個沒有用處的殘廢。

伊萬正候在門口,兩位士兵將喬尼放在了飛行員的座位上。站崗的飛行員很疑惑,喬尼傷成這樣,還怎麽能開飛機,正要把門關好,被三名俄國士兵撥到一邊。三人都背著衝鋒槍,跳進了飛機。

伊萬奇跡般地出現在飛機的另一邊,把羅伯特和兩名穿蘇格蘭裙的士兵送上飛機,接著自己也跳了上去。

喬尼係好安全帶,把暫時沒用的右胳膊固定好,看了一圈他的乘客們。副駕駛員是一名瑞典學員。俄國人穿著寬鬆如袋的紅褲子,正忙著整理裝備。喬尼一扭頭,伊萬上校把他頭上的印花頭巾扯下來,給他扣上一頂圓形平頂皮帽,喬尼拿下來一年,帽子上別著一枚金色紅星的帽徽。

喬尼笑笑,把飛機駛入了夏日美麗的晴空。陽光很好,從機艙門瀉進來。啊,下麵的山巒和白雪皚皚的頂峰與深藍色的天空輝映在一起,多麽壯觀明麗!山穀裏蔥鬱的樹木把濃濃的影子映染在地上,一隻小熊沿著斜坡,蹦蹦跳跳地前行,一定是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務。一群大角的綿羊靜靜站立,仿佛在凝視著安祥的家園。

喬尼的左手在操縱鍵盤上來回活動著,靈巧自如,飛過東坡的一小群山峰,喬尼把飛機降落在一塊平地上。夏天,一場雨剛剛過去,花盛開了,漫漫無際一直延伸到東方地平線,平緩起伏的風景裏點綴著雲朵般的畜群。一股豐腴富美之感使得喬尼感歎道:多麽美麗富裕的星球,一定要保住它,讓人類永遠地在此繁衍!

副駕駛員對喬尼充滿敬畏,一路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隻左手在鍵盤上操作,簡直比自己長五隻手都來得熟練自如。

喬尼把飛機輕輕地停下,輕得幾乎不會壓碎一個雞蛋皮。喬尼打開機門,抬眼看到了營地,營地裏的三四十人正往飛機這邊看,然後開始往這邊奔來。棕皮膚,黑皮膚,家織的衣服,粗糙破舊;這一幕與飛機上看到的一幕太不相同了,多麽可怕!

喬尼把左手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口哨,耳邊立刻聽到他所希望的熟悉的馬蹄聲,他的"風馳"向他飛奔而來。

喬尼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便自己跳到了地麵上,右胳膊從繃帶下脫了出來,很不方便,喬尼立即又把它塞回去。

"風馳"看到自己的主人很興奮,蹄子不停地在地上刨著,鼻子蹭著喬尼,差點把喬尼推dao在地。"讓我看看你的腿受傷了沒有。"喬尼屈膝跪在地上,想抓起風馳的左前蹄,"風馳"卻以為喬尼又在跟它做從前的遊戲,要跟它握手,於是一下抬起了前蹄,結果把喬尼踢翻在地,喬尼樂得哈哈大笑,握著"風馳"的前蹄說:"看來你很好。"

喬尼跳起來,臉朝下,先將左腿跨上馬去,然後一使勁,攀了上去。太好了,沒用別人幫助就上馬了,喬尼感覺好了一些。

喬尼策馬就要去找錢姆科兄弟,跟他倆談談為什麽轉航運輸的工作毫無進展,一直耽擱到現在。可是人們圍著他的馬,不讓他走。各樣的麵容都帶著笑容看著他,不住地想跟他說話,想送他禮物,想摸摸他的鹿皮鞋。

喬尼更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責任,自己一定不能失敗,不能讓這些熱誠的笑容變為慘淡悉容,不能讓美麗的天空消逝,不能讓豐腴的土地上屍橫遍野。

喬尼咬緊嘴唇,暗下決心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兩個穿蘇格蘭裙的士兵穿過人群來到喬尼馬前,為喬尼分開人群帶路。忽然一個男孩赤腳走近來,他稚嫩的聲音脆脆地從人群的嘈雜聲中傳出來,"我叫比蒂麥克洛德,丹那迪恩說讓我做您的侍從,這不,我來了,喬尼爵士。"小比蒂口音很重,但他稚嫩的臉上顯示出的決心與信心卻是無可置疑的,他領著"風馳"昂首挺胸地向營地走去,喬尼實在不忍心拒絕他,使他傷心。

人們還在從四麵八方擁過來,他們向著喬尼喊叫著,歡呼著,自從上次的蘇格蘭聚會後,喬尼第一次見到這麽一大群人,大概得有三百多,喬尼的"風馳"跟在比蒂後麵隻能非常緩慢地移動。

喬尼看看歡騰的人群,再看看湛藍的天空,忽然他瞥見了一架飛機,他的心底立即浮出一絲陰影……不,謝天謝地,那是一架偵察機,不是敵機,是營地派出去按時巡邏保衛的偵察機。

人群還在繼續歡呼著。一個婦女硬把一件東西塞到他的手中——是一大束鮮花,她大聲喊著:"這是給克瑞茜的!"喬尼很感謝地向她點點頭,又不知道該把花放哪兒,後來就塞到了腰間的皮帶裏。

羅伯特騎著馬走在喬尼旁邊,見大家對喬尼的激情這麽高,對喬尼說:"對大家揮揮手,小夥子,舉起你的左手,向大家點點頭。"

喬尼照他的話做了,人群更加沸騰了。

喬尼和羅伯特向著小山上的從前的神州總部騎過去。那兒曾經有一個陳屍所,曾經有特爾總部所在的圓房子,喬尼注視著那兒,看到特爾被關在那個籠子裏,脖子上鎖著頸圈。特爾在籠子裏躥躥蹦蹦,這幅景象使喬尼隱隱覺也一絲不安,他讓比蒂把他帶過去。

時間很充足,他與錢姆科兄弟談話固然重要,但晚幾分鍾無關緊要。如果能發現特爾在搞什麽陰謀,那就再好不過了。

人群又開始隨著喬尼湧向籠子。飛行學院的學員們聽說喬尼來到了營地,紛紛要求停課幾小時,校長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他們。還有另外一些人是從丹佛趕來的。人們都停下人手頭的工作,幾個委員會的成員也出現在人群的後麵,其中有這個洲的首領布朗.利穆普.斯塔夫。現在人群的人數大概已超過五百了,呼喊聲快把人耳朵都震聾了。

特爾看著這個動物走近籠子,愈發起勁地上躥下跳起來。

喬尼細心地觀察了這個地方,經過一場戰鬥,並沒發生什麽變化。一股水流流過在地上衝出了幾道溝,籠子的柵欄上有兩顆子彈擦過的痕跡。杆子上的連接盒還是老樣子,柵欄還是使用從前一樣的電纜充電的柵欄。是的,一切都沒變,隻不過周圍的青草長出來形成了一塊綠地。

喬尼想到從前,多少個日夜他在籠子裏向外眺望,又有多少幾日子他從外麵向籠子裏觀望。想起來真是惡夢一場。

他想問特爾話,可人聲嘈雜,隔著籠子,他問什麽話特爾也聽不見。他可不想坐在這裏大喊大叫。於是喬尼瞥見一個士兵,招手叫他過來,營地司令官見狀直接走近喬尼。

喬尼向他斜過身,對他說:"請你暫時把電斷掉,讓士兵給我打開籠子門。"

"什麽?"司令官吃驚得不想念自己的耳朵。

喬尼又重複一遍自己的話,營地司令官沒有答應。根據他穿的裙子,喬尼知道他是阿蓋爾族,阿蓋爾和克蘭費格斯總是有磨擦,直到上次喬尼出訪蘇格蘭,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場戰爭才終止。喬尼不想跟他急,可他又實在不能忍受隔著柵欄向特爾喊話。

羅伯特看看特爾,看看籠子,看看司令官人群以及杆子上的連接盒,伸手想阻喬尼。喬尼根本不理這一套,他往前一傾身,從馬上跳下來。伊萬把人群撥開,把圓頭棒塞到喬尼手中。

喬尼一步一步蹣跚地走向籠子外的籬笆,他站門柱,空出手來,按了一下開關盒,柵欄門閃了一下,開了。人群突然地靜了下來。

哨兵終於職守地站在籠子旁,鑰匙就掛在他的腰間,喬尼伸手拿了出來。人群愈加安靜,但是大家都有疑問藏在心中。

特爾不失時機地咆哮著。

司令官想衝上前去,伊萬從馬上一斜身,伸出胳膊攔住了他。其他哥薩克士兵呈扇形散開,就聽見幾聲清脆的拉槍栓的聲音,接著就見四到衝鋒槍對準了籠中的特爾,其他的蘇格蘭士兵則紛紛爬到原神州總部的屋頂上,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過後,就見他們也端著衝鋒槍從房頂上對準了特爾。

人群潮水地退離了柵欄。

喬尼聽到了槍栓響,他轉過身,用很平常的聲音說:"子彈跳飛過柵欄有可能傷到人,所以全都不要開槍,都把槍放下。"喬尼把手槍從槍套中取出,檢查了一下,槍是在待發位置。其實喬尼認為自己不會有危險,特爾戴著頸圈又被鏈子鎖著,根本夠不著他。

籠子門很容易開,一定是有人將它潤滑過了。喬尼開門的一霎那,就聽人群吸了一口氣。

特爾仍在大聲咆哮著。特爾蹲靠在後牆上,琥珀色的眼睛露著狡詐,對喬尼招呼道:"你好,動物。"

牧師的聲音從人群中傳過來:"他不是動物!"喬尼沒想到牧師會說塞庫洛語。

"我知道了,是有人把你救出去了,你這個長老鼠腦子的動物。"特爾還在大聲嚷著。

"文雅點,特爾。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被關在籠子裏?"

"該死的神州口音!我花了那麽大力氣,同能把你培養得語音標準流利。既然你那麽喜歡神州音,你就豎起你那高貴的耳朵,聽我下麵話吧……"特爾惡毒地大笑著。

"回答我的問題,特爾。"喬尼打斷他。

特爾回答了一個詞,喬尼沒有聽懂,他從來沒聽過這個詞。

喬尼到這裏來有一個目的,他想看看特爾是不是在玩什麽把戲,是不是大家都沒有發現。喬尼在籠子裏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了柵欄的內牆和籠子內的小泥坑,小水潭。喬尼看到了特爾用油布包著的長袍,他示意特爾走開,自己走過去打開了油布。裏麵有一件長袍,就像特爾現在披在身上的一樣,有一隻平底鍋,還有一本塞庫洛詞典!很蹊蹺,特爾要本詞典做什麽用呢?

喬尼退出到特爾鏈子所能達到的距離外。剛才特爾說了個什麽詞來,是"懊悔",字典上的解釋是這樣的:來自於哈克納語,是對自己所作所為或自己該做而未做的事情悲傷,自我責備。字典!很蹊蹺,特爾要本詞典做什麽用呢?

"你?懊悔?"喬尼不想念地看著特爾,忍不住笑起來。

"是的,我不是曾經把你關在這個籠子裏麵嗎?這使我產生了一種——。"

又是一個新詞:犯罪感。喬尼查出這個詞,它來自於神州方言,意思是某人為自己所做的不道德的事或所犯的錯誤自我譴責。喬尼把字典合上。

"你也應該有點犯罪感,動物。畢竟我曾像父親一樣待你,你卻日日夜夜想方設法來打擊我。你利用了我又背叛了我——。"

喬尼懶得一個個查他所說的詞,他打斷特爾:"我沒有讓人把你關在這兒,給你套上頸圈,是你自己願意的。我可以要求他們把你關回牢房,免得你在這裏半**身體亂蹦亂跳。"

特爾惡狠狠地說:"你才不會那樣做,你巴不得我遭到報複。你今天到這兒來幹什麽?"

喬尼本不願與特爾多談,可不談又怎麽能引特爾多泄露一些住秘密呢。喬尼說:"我是來問問錢姆科兄弟,怎麽轉航運輸機械工作毫無進展,要耽擱到什麽時候。"

特爾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通過麵罩深深歎了口氣,站了起來。人群立刻驚慌地退了一大步。特爾差不多比喬尼高出四英尺,他的爪子張開著,透過麵罩能看見他尖利的長齒。

"動物,"特爾又繼續嚷道,"盡管咱們從前有好多分歧,但我必須告訴你,以後遇到什麽難處一定要來找我求助。一定記住來找我,動物!我們不是曾經很要好嗎?"喬尼哈哈大笑,特爾說得太多了!喬尼把字典扔回到包裹裏,靠在圓頭棒上,背對著特爾走出了籠子。他一關上籠子門,特爾又開始咆哮起來,一邊蹦跳著,一邊捶打著胸脯。

喬尼把鑰匙還給哨兵,給柵欄通上電。他一邊大笑著一邊走向"風馳"。人群逐漸退去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有一個還沒離開,那就是布朗.利穆普.斯塔夫,他站在喬尼和"風馳"之間。喬尼認出了他,想跟他打個招呼,卻發現斯塔夫臉色不對。喬尼從未在任何人的臉上看到過如此裸的刻毒的滿懷忿恨的表情。

"現在我終於又看到一個跛子!"斯塔夫說完背轉身,拖著那條跛了的腿,一拐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