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 不嗆中

2月底的天,還十分寒冷,畢竟按陰曆才正月十六。咼冎不敢鋪開睡袋,又實在受不得凍,就把睡袋翻出來包裹在身上,又用尼龍繩捆紮起來。這樣萬一遇險逃跑,也不會過分影響速度。

坐一會兒起來走一會兒,然後再抱著背包打盹一陣。

黎明前最黑暗時分,咼冎一個劇烈的噴嚏打過,從半夢半醒中驚起,然後就是無法控製的連連十好幾個噴嚏。

“媽的,真冷,別是感冒吧。”

抹去打噴嚏打出的滿臉眼淚,咼冎嘟囔一句,趕緊起身連蹦帶跳。

蹦跳幾下就覺頭暈腿軟,情知糟了,卻一點法子也木有。

畢竟這地方沒有生火做飯的便利條件沒法熬薑湯——就算有法熬,也沒薑啊。

野驢們一起出玩兒,原本就奉行aa製基礎上的熱情互助。

最後一次限期觀察確信世界已經變樣了之後,更就不約而同遵循隻用自己包裏東西的新準則。途中遇到廢墟搜索食物時,也按誰找到誰帶上歸誰的基本原則來實施。當然,並不是,誰遇到困難誰沒了吃的喝的別人就撒手不管,而是,隻要你還有,隻要你還行,就盡量不去幫忙。

作為隊員本身也都明白這點,故而除非實在不行實在沒有,也不會向其他人張那個嘴。

下一個能找到東西的廢墟在哪兒,對大夥來永遠是個未知之謎,因此除非確認眼前就有大堆東西,否則即便包裏滿當當都是吃的喝的,每次也不會毫無節製。何況走在路上,哪是隻需吃的喝的就行?即便遇到個堆積如山的飲食品倉庫,每人吃飽喝足,包裏最多也隻留出三分之一空位用於容納。咼冎昨天吸取上次沒水喝教訓,多拿幾瓶水,吃的就少了很多,是以別看包裏算是比較滿,也得節省著用。

思來想去也不記得誰包裏有感冒藥,隻好先吃口餅幹墊吧墊吧再含點水,等含的溫熱了,再吞下。

稍稍覺得肚子裏有東西了,趕緊起身做慢跑運動。

晨曦初露,睡足一夜的同伴們紛紛從窩著的地方起身,用自帶的水極其節省的簡單洗咳完畢,吞點幹糧、咽幾口水,便收拾行李一並上山。

昨天被百十個僵屍追了足足一個半時還多,期間還有各方向聞訊過來攔截的不清數量的一群群一夥夥,估摸隨便一群隨便一夥也是三十五十。總數快400的僵屍,敢跟任何一個糾纏上,那就自尋死路。唯有見縫插針見路就走見溝就跳見山就爬……所以現在誰也不準,昨天那廢墟究竟在哪個方向、目前這山頭又算嘛的地界。好在目標既然是回家,迎著初升的太陽走,大方向肯定不會錯到太離譜。

這山頭隻有不到百米高,等曲裏拐彎跨了幾道溝爬到了頂,晨曦初露,也變為紅彤彤朝陽。

適應一下光線,再手搭涼棚向山的北邊眺望幾眼,都是一屁股坐地上。

最後爬上來的咼冎,強忍頭暈目眩四肢酸軟感探頭探腦看兩眼,忍不住就罵:“去求,這算徹底掉窩窩裏!”

“咋弄?”酋長征求意見。

現在情況是,這山翻完還有那山,這溝走罷就是那溝。一路往東難度太大,走山梁往北又覺實在懸乎。

“跟前幾天一樣地貌。”

板凳著,掏摸一陣摸出個隻剩一半的望遠鏡來——幸虧,這個隻剩一半是指左右一半。

眯起眼睛單眼瞅著然後伸出手指心翼翼的撥弄裏麵的調焦機構,就近轉圈研究一遍。“陝地吧,”他,“好像有印象。沒弄錯的話一路向北,該能碰到個公路什麽的。”

歸這麽,不過語氣並不肯定。

畢竟現在這入眼看到的,不是荒野就是山丘,好容易遇到個該是村落地方,不是大堆的廢墟就是堆片的焦痕。

至於參照物,也不是沒想過沿河走,可惜,過去這些天裏,即便曾經遭遇河流,沿著河走,走著走著,也會發現河沒了,前麵隻有大片大片的池塘亦或沼澤。

是以別看這貨裝模作樣瞅了半晌,大家光用肉眼也能判定,順山脊向北,至少能夠少翻騰點,省心省力;假如直線向東,看似目標越來越近,問題,誰知道這溝溝岔岔的,啥時間有個盡頭?

當然,對板凳最後那句能碰到個公路,直接忽略就是——往哪兒走,走的時間久了碰不著公路?這又不是古代或蠻荒。流星雨對世界破壞再嚴重,也不可能仨倆月工夫就把所有一切都埋葬。

“行,那就沿山脊走!”

酋長作出決定,然後當先帶路。

論日子的話,今天該是正月1。

大夥兒走著走著,忍不住議論起往日裏的正月,怎麽個過法。

有一句沒一句扯著閑話,原本一堆一堆的隊伍就慢慢變成條稀稀拉拉長線。

遠路就是如此,你趕得再緊趕得再慢,兩時一休整,最多也就等個一刻多點。

下溝上脊沿地勢一路向北過了兩道山脊,在一處凹地歇息足有半個鍾頭,拖遝的最慢的斑竹,都歇夠了起身先走十來分鍾沒了影兒,今天進行隊列值日的板凳,還沒見到咼冎。

“娘的,便秘啦咋滴?這貨不前天才拉過稀?俺都一星期沒屙……”

板凳嘀咕著。雖然極不情願,喊幾聲沒回應,也隻得把背包先留在歇息點,拿了半個望遠鏡,重新回爬。

到這處山脊望遠鏡東瞅西瞅三五分鍾,“去球!”板凳低叫,隻覺渾身毛發都炸了起來。

楞三秒一激靈,扭過頭,撕破嗓子帶著哭音吼起來:

“喂——等等!……窩瓜——扳倒下去、出溜到石頭窩窩咧——不嗆中啦……”

正月十七,甲子日。

上午10點40。

咼冎從昏迷中醒來,入眼就見酋長和板凳。“我……,我咋……”吃力的轉轉頭,明白了。從第一個山脊往第二個山脊去的路,拐的彎兒多了點。由於昨夜受凍前天拉稀,昏沉沉全身沒勁兒跟不上隊伍,又見隊伍就連也是病怏怏的斑竹都過了山脊而自己還在半腰,就想抄個近道。結果,千心萬心,還是腳下一滑,就骨碌下去。

蹲在咼冎身邊的酋長握住咼冎雙手,拍了拍。麵色沉重。

“我,……?”咼冎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左腿被捆了根棍棒,不用問,肯定骨折了。但是疼痛,絕非左腿一處。

“窩瓜,”酋長揮手讓板凳先走,無語片刻,露出微笑:“哥對不住你,你也別怪哥。”艱難的開頭有了,接下來就流利:“不過,哥向你保證,如果這兩天能找到個合適的地兒,一定會帶人回來。”

“成。”咼冎無悲無喜,“給我弄個窩,睡袋鋪好,讓我睡裏頭。”

酋長點頭。把咼冎的背包打開取出單人帳篷。支好帳篷,酋長把咼冎綁在身上的睡袋解下,擱帳篷裏鋪好,再心翼翼把咼冎頭衝外抱進睡袋裏。拉好睡袋的拉鏈,把自己包裏的毛巾拿出來,再去撿塊石頭。在石頭上鋪好毛巾。把咼冎的頭擱上去。

“堅持三天。”酋長。

他握著咼冎的手,眼中終於現出一抹霧色。

“嗯,”咼冎答。

“窩瓜,一定要堅持三天啊。”酋長的淚水滴落。

咼冎就笑:“集結號,不要相信組織。”

“靠!”酋長罵:“我三天就三天!我是你哥!”

“投名狀,不要相信兄弟。”咼冎又笑。

酋長被噎的一愣一愣,卻是曉得,所謂堅持三天,原本深藏他心底意思就是,三天還沒見人回來,還等啥,有法抹脖子就自己抹脖子。

可是難得,咼冎連這都能聽懂。

隻是兄弟,既然連這都能聽懂,不出來,你會憋死啊?

看現在鬧的,哥若扭頭就走,那就真是哥一生一世對不住你。

無語數秒,酋長麵色陰鬱下來,眼淚也無法自抑,就在眼眶打轉。

快半年了,最初三十多人隊列,如今隻剩不到一半,人還活著就不得不丟下,絕非窩瓜一個。可至今為止卻唯有此次,是在根本不必擔憂外來威脅、完全能留上一兩天的場合下。

但若不丟下窩瓜,誰肯留下來陪?

或者,誰肯單獨出去探路?

隊伍,不可能為窩瓜一個,就此冒著散夥危險,分道揚鑣。

“快滾,”咼冎罵:“別搞的基情四射。”

一時不知該什麽,酋長把咼冎的背包放在咼冎睡袋邊上,又就近弄點虛土蓋在睡袋上。再多弄點碎石固定在帳篷的角上。

忙完了,最終做啥決定也有了。

再深深凝視咼冎一眼,背過身去,先在自己眼上臉上抹拉一把,然後就變臉。

“投名狀是吧?成。”笑嘻嘻蹲在咼冎身邊,鬼祟祟掏出手機,調出一張圖片讓咼冎看。

“嗬,”酋長拖踏踏一點不男人,咼冎卻無力奉陪。

不過既然酋長現在還有心情讓他看美女,最後養眼一次也行。

就勉力露出笑容,“哪兒下載的美妞?能當桌麵用。”

“你不一直想替我招呼你嫂子?”酋長得意起來,“瞅著沒,這就是你嫂子。這次,絕對貨真價實!”

“扯吧你,頂死了一米六八,瘦的能跟搓板一比!”咼冎竭力保持常態:“俺咋不止一次聽,嫂子是省籃球隊的,比你還大一號!”

又拚命擠出“男人都知道”的齷齪笑容:“俺見了嫂子一定得試試,都擠進去,究竟空也不空!”

酋長登時瞪大銅鈴般雙眼:“籃球隊咋啦?就不能有隊醫?哥這投名狀,你不信還咋?”又調出第二張穿了白大褂的給咼冎看。

“哇,”咼冎齜牙咧嘴做鬼臉:“製服喂!別看瘦,居然內容很充實!”

“動心啦?”酋長就嗬嗬傻笑:“隻要你堅持住,回來我把你領家裏。我親自把她灌醉啦扶上你的床,你子!”輕錘咼冎肩頭一下,“到時候,就看你,有木牛膽。”

“哈,”咼冎笑。笑的跟個苦瓜沒區別。“男人可以謬賊心,咋能木牛色膽。酋長你放心,嫂子,我抱定了!”

“行,咱就一口唾沫一根釘,迎風撒尿是男人!”

酋長嗬嗬笑著,把單人帳篷的拉鏈拉上。

再數秒過去,躡手躡腳的步履之音,逐步變更為大步而去。

又於某一陣沉寂之後,隨著重重的三聲原地踏步,咼冎的世界,自此昏暗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