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個鋪子至少也得四五十貫錢,你又說要做有錢人才戴得起的絹羅花,那就得到禦街上去盤鋪子,禦街上的鋪子是甚麽價錢,你可曾想過?”程慕天端起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又道:“再者你也說了,如今賣花的人頗多,你能肯定你們做出的仿生花,就一定比別個的更招人喜歡?”

程三娘滿懷希望而來,借的錢還未到手,計劃先被他擊了個粉碎,不免有些灰心喪氣,道:“看來我沒賺錢的命。wWw、QuANbEn-XiAoShUo、Com”陳姨娘比她會聽話音兒,忙問程慕天道:“二郎可是有甚麽好主意,講來咱們聽聽?” 程慕天擱下茶盞子,答道:“也沒甚麽好主意,隻是若換作我,就先做上幾盒子,請幾個走街串巷的賣花婆婆拿去大戶人家探探路。”程三娘欣喜道:“哥哥好主意,就是這樣,待到能賺錢,我再開鋪子。”

程慕天曲起指節敲了敲茶盞子,皺眉道:“為何你總想著要開鋪子,不先瞧瞧自己的優勢劣勢在哪裏?”

“優勢劣勢?”程三娘愣住了。

程慕天解釋道:“盤鋪子,你們就沒本錢,這是劣勢;但你家空著兩進院子,這便是優勢,為何不將出一進來改作個作坊?你可曉得,花市上賣花人,不一定就是做花人;齊家、歸家兩家的花朵鋪,每日賣出的仿生花,也大半都是收購來的。待得賣花婆婆幫你們打出些名氣,大可雇些手巧的媳婦子,在作坊裏做了仿生花,成批賣到花市和大鋪子裏去。”

此話講完,眾人眼裏全是佩服,程三娘笑道:“就聽哥哥的,若是作坊能開起來,算嫂嫂兩股。”小圓正愁沒有悄悄生錢的法子,也不推辭,命人取了幾貫錢來,遞給她道:“與你買材料,這也不是借的,算我入股的錢罷。”

陳姨娘笑道:“既是商議這個事兒,就全辦妥。”說著取了一張寫好的借條出來,借款人是薛家大嫂和二嫂,小圓提筆在債主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遞還過去,笑道:“姨娘,我隻負責簽名,錢可是不出的。”陳姨娘將借條收好,笑道:“那是自然,這幾個錢我還拿得出來。”

程大姐見不開鋪子,改雇賣花婆婆,失了興趣,道:“等你們作坊開起來再知會我,我可是沒得空去編仿生花。”程三娘很好講話,點點頭道:“使得,我和薛家大嫂二嫂先編著,看看銷路再做打算。”

大事議完,枯坐無趣,她們又都是小腳爬不得山,小圓便使人提了個裝木炭的火桶子來烤羊肉串。灑了胡椒和茴香的嫩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廚房又送了一盤子切得薄薄的黃瓜片和幾把新鮮的韭菜來,屋內一時間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程大姐舉了竹簽子吃羊肉,腕上的鐲子卻極為礙事,她一把擼了下來丟到小幾上,突然想起這物事的來曆,便把它遞到小圓麵前,問道:“瞧瞧,可眼熟?”小圓並不接過,隻掃了兩眼就認了出來,驚訝道:“這是繼母常戴的那對,怎地送了你?”旋即又笑了:“必是你討了她的歡心。”程大姐大笑:“她也值得我去奉承?這是她家過不下去,賣給我的。”

小圓更為驚訝了:“爹留給她的私房也不算少,這就花光了?”程大姐笑生十分開心:“她一向大手大腳,你還不曉得?虧得你尋了路遠當借口沒去她家拜年,不然也要被她上幾個。”程三娘麵露不忍,道:“繼母手中散漫不假,但那些錢,卻多半是給仲郎看病花了的。辰哥已能認好些字,仲郎卻連話都講不全,她心裏急呀。”

程大姐不以為然:“癡傻也是她害的,怨得了哪個?”

小圓聽了這消息,愈發不願回城,若是回去,繼續必要上門借錢,她辛苦掙來的錢,是要留給兒子們去海外過生活的,可不能白白去填小叔子那無底洞。

程大姐三個,留在莊上歇了一夜,二日起來,擔心天黑前趕不到家,一早就辭了去。

程三娘得了程慕天的指點,一天也等不得,二日起了個大早,央甘十二幫她去早市挑些絹、羅回來做仿生花。甘十二笑道:“我哪裏懂得要買甚麽花色,還不如你與我同去,咱們如今是小門小戶,沒得那些臭規矩,上街逛的女人多著呢。”程三娘還要去拿蓋頭遮住臉,也被他丟了開去,大大方方攜了她的手,陪她去逛街。

宋人極為熱衷早市,臨安候朝門外,四更天時就有無數經紀行販,挑著鹽擔,坐在門下等著開門,還有唱曲兒的,說閑話的,做小買賣的……

程三娘被甘十二緊牽著手,臉上帶著羞澀,卻舍不得掙脫,挨著他站在一排早市鋪席前,將那招牌仔細瞧——紙劄鋪、柏燭鋪、刷牙鋪、頭巾鋪、粉心鋪、藥鋪、七寶鋪、白衣鋪、腰帶鋪、鐵器鋪、絨線鋪、冠子鋪、傾錫鋪、光牌鋪、雲梯絲鞋鋪、絛結鋪、花朵鋪、折疊扇鋪、青篦扇子鋪、籠子鋪、銷金鋪、頭麵鋪、翠鋪、金紙鋪、漆鋪、金銀鋪、犀皮鋪、枕冠鋪、珠子鋪……

她被這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鋪子看花了眼,輕輕拉了拉甘十二的手,問道:“官人,我買絹、羅,該去哪個鋪子?”甘十二在外打工多時,如今懂些門道,答道:“你若是買得多,咱們去尋賣布料的‘鋪席發客’,他們價錢便宜,許多小店都是找他們進貨的呢。”

程三娘聽了他的話,由他帶著尋了個‘鋪席發客’,將紅、黃、銀紅的絹、羅各挑了一匹,問價錢時卻嚇了一跳,僅一匹絹也要四貫錢,她將袖子裏的會子捏了又捏,猶豫再三,還是甚麽也沒買。

甘十二曉得她本錢不夠,同她商量道:“我進山去向哥哥嫂子再借些?”程三娘也有此意,但山路遙遠,就是騎匹快馬,一去一回也得一整天的時間,於是她搖了搖頭,先去找程大姐和薛家兩位嫂子商議。

程大姐手裏還有些錢,倒是願意借出來,但卻猶豫:“錢是小事,可一整匹絹、羅的,根本用不完,咱們先買一匹試試?”薛家大嫂二嫂都是做過仿生花的,聞言笑道:“大姐,一朵花上,好幾樣顏色呢,一種布哪裏夠。”程三娘歎氣點頭:“正是這個理,才叫我犯難。”她為難,薛家大嫂二嫂更為難,若是像這樣買材料,一次就得花二十幾貫錢,她們現在的本錢都是借來的,哪裏承擔得起這費用,不由得生出了退意。

程三娘就是看中了她們做仿生花的手藝才邀她們入股,自然不願放她們走,便問程大姐借了一匹快馬,讓甘十二向玩具店告了一天假,奔去山中找小圓討主意。

甘十二惦記著娘子的囑托,下了馬連水都顧不得喝,抹著滿頭的大汗將情況與小圓講了一遍,問道:“嫂子,你有主意最好,若是沒生——你也是占了兩股的,就再加些錢罷。”

程慕天本陪在旁邊坐著沒打算出聲,聽見這話,覺得他是在欺負自家娘子,冷哼一聲道:“甚麽了不得的買賣,咱們沒得錢添加,股價也不要了,你且回去罷。”

甘十二隻記得維護自家娘子,忘記了程慕天也是個護妻的人,忙站起來唱了個肥諾,央求道:“我家娘子好容易尋了點子事做,總不能叫她半途而廢,哥哥幫些忙呀。”

小圓羨慕道:“三娘子真是好福氣,十二總把她掛在嘴邊上。”程慕天一聽她這酸溜溜的話就曉得她在想甚麽,狠狠瞪了甘十二一眼,沒好氣地道:“做幾朵仿生花能用得了幾寸布,有必要去買整匹的麽,尋個頭巾鋪裁縫鋪的,將人家的邊角廢料收羅些來,不是一樣的好使?”

甘十二心悅誠服,就連小圓望向他的目光也帶上了崇拜之色,皆大讚:“妙呀,這般行事,隻消花費幾文錢。”

甘十二得了好主意,飯也不吃,將饅頭揣了兩個,一路疾馳下山,報與程三娘知曉。程三娘亦是大喜,邀了薛大嫂薛二嫂兩個,將禦街上那些頭巾鋪、絲鞋鋪、裁縫鋪……隻要做絹羅物事的店鋪,全逛了個遍,搜羅了三包袱顏色鮮豔的仿生花材料,最後算下帳,僅花費了幾十文。

一下子節省了幾十貫本錢,三人興頭十足,連夜用蠟把羅染了出來,將絹的顏色配好。二日,程三娘喚了幾個丫頭,將空屋子收拾了一間,擺上了一張大桌子,團團設了幾個凳兒,又將剪刀小籮筐等物備了三套。

她先與薛大嫂薛二嫂做了些紅牡丹、白茉莉之類,喚了個賣花婆婆進來瞧,問她可願將去賣。賣花婆婆見那幾朵花做得極精巧,心裏愛煞,嘴上卻要壓價:“你們這才兩種花樣兒,我買了來賣誰去,大戶人家的小娘子們眼界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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