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將雕了茉莉花的玉盒子打開,用小指頭挑了一丁點兒的香料熟蜜牙膏嚐了嚐,笑道:“又香又甜,恐怕辰哥會把這個當糖吃。WWw、QuANbEn-XiAoShUo、COm”程慕天聞言,把另兩個盒子裏的糊糊也挑了點兒嚐了嚐,同樣是香甜可口,他笑著搖頭:“果然好吃,不過這樣的牙膏本來就是清新口氣用的,對於防止壞牙,並無多大用處。”小圓將三個盒子疊起來,隨意擺到桌邊,道:“辰哥是要防蛀牙,你得想轍呀。”

程慕天取了幾個小紙包出來,道:“我找陳牙醫討要了兩個牙粉方子,專防壞牙的,你且先去睡,我來給辰哥配製。”小圓靠在他身帝,將臉貼在他胳膊上,低聲笑道:“一個人睡不著,我陪著你製牙粉。”程慕天笑話了她幾句,取了個縫了湘妃竹麵兒的軟墊來給她坐了,再才動手配製牙粉,他先將曬幹搗末的鬆脂和茯苓用個小小的篩子篩了一下,裝進一個胖娃娃形狀的白瓷罐裏;接著又取了曬幹搗末的苦參粉,同樣拿小篩子篩細,裝進一隻淺口盒子裏。小圓感歎他這父親是趁做真稱職,連牙粉還特特備兩樣不同的。程慕天謙遜笑道:“鬆脂茯苓粉雖好,卻不是和刷牙子配合用的,因此另配了一樣。”他見小圓一雙眼好奇地盯著那粉,便當場演示了一遍,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配好的牙粉,倒進嘴裏,再喝一口水,咕嘟嘟嗽幾下,然後吐出來。小圓笑道:“這哪裏是刷牙,不如說是漱口。”程慕天點了點頭,取了淺口盒子在手,道:“你教辰哥拿我買的刷牙子,蘸清水,灑上這苦參牙粉,早晨晚上各一次,能防壞牙。”小圓撒嬌道:“那我也要用。”程慕天甘願受這樣的驅使,任勞任怨又篩了兩盒子,一盒子給午哥,一盒子留給他兩口子自用。

小圓歡歡喜喜捧了苦參粉回房,取了程慕天新買的刷牙子來刷牙,平日她使的刷牙子的柄,隻是玳瑁做的,這回新買的刷牙子,卻是象牙材料,長柄上還雕了花紋防滑,頭上鑽了兩排小孔,用絲線紮著馬尾毛。她愛這物事的精致,又不免埋怨貴重奢侈太過,程慕天也不解釋,隻以手示意,讓她試一試再說。小圓依著他方才所教,拿刷牙子蘸了清水,灑上苦參牙粉,放進嘴裏刷了幾下,驚喜道:“這刷牙子的毛,比平日使的軟。”程慕天笑道:“現在曉得好了?這馬尾毛是用藥水泡過的,不似咱們以前用的,一不小心就刷出滿嘴的血,也不怪辰哥不愛刷牙。”小圓刷完牙,問道:“象牙刷牙子,價格不菲罷?”程慕天正含著刷牙子,含含混混答道:“還好,這象牙成色不算好,一柄隻需一貫錢,午哥與辰哥用的那種小的,更是隻消半貫。”小圓愣了愣,這位大少爺,還真是改不了奢侈習性,看來更是要加緊賺錢才行了。

二日早上起來,程慕天去喚程福,叫他下山接仲郎;小圓則去監督辰哥刷牙,教他如何灌水,如何灑苦參牙粉。苦參的味道可不怎麽好,辰哥把刷牙子才放進嘴裏就拿了出來,抓起杯子一陣猛漱,然後抬頭:“娘,我刷好了。”小圓望著他半晌沒言語,心道,你和你哥哥,某種程度上,還真是相像,不愧是親兄弟。

午哥跑完步從外頭回來,一巴掌拍在辰哥頭上,作為兄長對弱弟打招呼的方式,辰哥似乎習以為常,擱了杯子和刷牙子,規規矩矩向他行禮。小圓腦中靈光一閃,拉住午哥道:“你弟弟不好好刷牙,這事兒我交與你管,如何?”午哥欣然領命,擦拳磨掌,衝辰哥道:“趕緊刷牙,待我練完拳再來檢查,若是有一顆牙齒沒刷幹淨,下午放了學,就不帶你去河邊頑。”辰哥就怕這樣的威脅,老老實實重新端起杯子,拿起刷牙子,開始刷牙。小圓衝午哥樂道:“好兒子,別忘了還要盯著他練那健身操,辛苦你這做兄長的了。”

午哥拍著胸脯道:“娘盡管放心,哪個叫我是做哥哥的呢。”小圓一路笑回房中,向程慕天講了方才情景,道:“原來生兩個有這般好處。”程慕天有些心不在焉,答道:“那你以後省心了。”小圓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緣故。程慕天指了指外頭,道:“姓楊的又來了,我雖不怕他,可這樣成日來鬧,我連門都不敢出,生怕被他纏上了。”小圓道:“那不如請他進來,將事情講個清楚。”程慕天深思片刻,點頭道:“也好,我已有了說辭,你隻在房裏坐著,且等我去會他。”

楊老爺在那田埂處等得焦急,見田大帶了人請他進宅子,大喜過望,下山時踩著了自己的袍子角,差點跌個跟頭。進了程宅,田大媳婦接著,請他到廳上坐了,端出一盞龍井茶,卻是清清淡淡,甚麽也沒有加,他不禁暗忖,難不成程家果真窮了,服侍的下人連點茶的手藝都沒得。他坐了一時,程慕天還沒出來,隻好無聊地打量起屋子來,手邊的小幾上,插著一瓶子野花,牆上掛著一副繡品,繡工甚是粗糙,幾樣家什也不是檀木,倒像是不足年的杉木的所造,他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聽那聲響,心內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

他雖犯嘀咕,但目光還是繼續掃呀掃,突然被圓桌上的三個盒子吸引住了,一個綠枝白瓷盒,一個紫花描金盒,還有一個,竟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雕,他禁不住心中好奇,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到桌邊取了那玉盒子,掀開蓋兒聞起來。

他隻覺得這盒子糊糊香氣撲鼻,卻不認得是甚麽物事,但這盒子都能值十幾貫,想必裏頭盛的東西更為值錢。他那搖擺不定的心,突然就穩了下來,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將素娘嫁入這樣的人家,她該是有福亨的。

程慕天站在簾子處,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朝旁邊的丫頭抬了抬下巴,小丫頭打起簾子,他微微低了頭走進去,踱到桌子旁,道:“怎麽,楊老爺對牙膏感興趣?”

這是牙膏?楊老爺不好意思說自己不認得,便問道:“我瞧這成色不錯,哪裏買的?”程慕天答道:“金巷子口的傅官人刷牙鋪,應有盡有。”楊老爺有心要打探,又問:“不知幾個錢能買一盒?”程慕天看了看他手中沒舍得放下的白玉盒子一眼,道:“這個四十五貫。”再指了指紫花描金盒:“那個三十貫。”最後將綠枝白瓷盒掂了掂:“這個最便宜,隻需二十貫。”

程家在泉州富甲一方,看來這臨來的散枝也極有錢,楊老爺暗地將程家的家產與他家的比了比,發現他楊家的家產,僅夠多買這樣幾盒牙膏的。他想起頭一回見麵鬥雞的事體,楊夫人嫌程家無錢,將三貫一局換作三文一局,想必已叫程家人笑掉了大牙。

程慕天見楊老爺將那白玉盒捏了又捏,恨不得將他的手剁下來,幾步跨到主座上坐了,大聲問他的來意。

楊老爺回過神來,忙把盒子小心放下,自袖子裏掏了兩張帖子來遞過去。程慕天接過來一看,一張是素娘的生辰八字,他毫不客氣擲到地上,道:“這個東西,那天我已經撕過一回了,不想再撕。”另一張,卻是一份嫁妝單子,上列著些日常器皿動用之物。程慕天一點兒情麵也不留,抖著帖子嗤笑道:“楊老爺這是嫁女還是嫁丫頭,我娘子的貼身大丫頭過幾日正好要出嫁,要不要將她的嫁妝單子把給我瞧瞧?”

楊老爺會錯了意,還道他不答應這門親事,是嫌嫁妝少,忙道:“來得匆忙,未曾寫全,我回家另備份厚的來。”

程慕天吹了吹茶,慢慢啜一口,道:“不怕你嫌我勢利,我程家如今雖落魄,但也不是你高攀得起的,你想把閨女塞到我們家,也不是不行,且等有能耐備一份襯得起程家聘禮的嫁妝再說罷。”

他方才那般折辱楊老爺,楊老爺卻未曾生氣,此時卻被他這一句話講得臉色大變,道:“我家閨女被你兒子見著了身子,你不娶也得娶。”程慕天慢悠悠道:“我不否認我兒子見著了你閨女的光身子,但看見那場景的,好像不止我兒子一個罷。”說著朝外招了招手,簾子一動,走進一長串小廝來,齊聲道:“我們是那日跟著午哥去河邊的人,我們全瞧見了。”

程慕天忍著笑,向楊老爺道:“請楊老爺好生瞧一瞧,中意哪個,我叫他娶你閨女,聘禮絕對配得起你這嫁妝。”

楊老爺緊緊抓著椅子扶手,額上青筋暴起,一副想揍人的模樣。程慕天將那張嫁妝單子撕得粉碎,扔到他身上,冷聲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打的甚麽主意,自家窮得掀不開鍋,就想把閨女嫁進我家來吃白食?”

楊老爺一掌拍到小幾上,震得茶水四濺,怒道:“姓程的,休要欺人太甚,我不過是心疼素娘在家受嫡母的委屈,想要早早兒地替她尋個好人家。”程慕天不慍不火地道:“你急甚麽,我又沒說不相信。隻是你閨女受嫡母欺負,關我程家甚麽事?你自己護不住庶女,就要黏上我家,作何道理?”

楊老爺張大了嘴,覺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臉鐵青鐵青,自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程二郎,你狠。”程慕天很客氣地拱了拱手,道:“彼此彼此,若不是楊老爺接連設計我娘子的三哥與我娘子,我也不曉得我還有做惡人的潛質。”他見楊老爺還有話要講的樣子,抬手止住他,道:“我奉勸你一句,莫要將話講死,也莫要將事做絕,不然有你求我的時候。”說完衝外一聲吆喝:“上湯,送客。”

小圓在裏間聽得外頭沒了動靜,走出來奇道:“二郎,你今日怎地這般淩厲,講話一點兒不饒人?”程慕天扶著她坐下,道:“我曉得你憐惜那素娘,可這個姓楊的,不是甚麽好人。”小圓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也是為閨女著想。”程慕天哼了一聲:“為閨女著想?可能是有這原因,但絕不是全部。”小圓疑惑道:“不是因為這個,還能是甚麽?”程慕天很是開心娘子的腦筋,又因為懷孕不靈活起來,快活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問道:“會子又貶值了,你可曉得?”小圓點頭道:“我當著家呢,雖沒下山,怎會不曉得這樣的大事,不過咱們家除了鐵錢、銅錢,就是金銀,會子極少的,受不了甚麽大影響。”

程慕天揉搓著她的手,笑道:“對咱們家沒影響,但於某些人家來說,可是影響大著呢。”小圓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楊家千裏迢迢搬來臨安,鐵錢、銅錢和金銀都不便攜帶,定是全換成了會子帶來的。”程慕天愈發笑得歡快:“他們還沒來得及將會子兌換成實打實的錢,會子就又貶值了,聽說現在一張會子,隻能兌到兩百多文,還不一定兌得著。”小圓感歎道:“這些年會子一定在貶值,稍微有些辦法的人家,都是尋機會兌成了實錢藏起來的,楊家這回真是吃了大虧了。”程慕天道:“他們在泉州被楊家老大追打,一路逃到臨安來的,哪裏想得起這回事,再說他們沒及時把會子兌出來,也是因為急著與我們爭搶水田,想用會子打發村長呢。”

“那個村子已是窮得緊,他還想用不值錢的會子糊弄人家?真真是想害人才害了已。”小圓將最後一點子憐憫之心統統收起,斬釘截鐵道:“往後不許午哥同素娘來往。”

程慕天笑話她道:“你真是說風就是雨,咱們是兒子,他們的是閨女,又吃不了虧,小孩子一處頑一頑,甚麽要緊?”小圓詫異道:“你先前可不是這樣講的,你不是教導午哥,見了素娘要繞道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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