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娘得了保證,一顆心落地,袖了幾個錢走下樓,請代寫書信的秀才幫忙寫了程四娘的生辰八字,交給了鄭嫂子,千恩萬謝地將她送出門去。WWw、QuanBen-XiaoShuo、CoM她事情辦妥,急不可耐走去隔壁,把這好消息告訴了程四娘。程四娘垂著頭紅著臉聽她講了這門親事,將信將疑:“哪裏會有這般好事,姨娘想是聽岔了罷?”丁姨娘道:“鄭嫂子打了包票不是做妾,你還擔心甚麽。”程四娘怔道:“隻要不做妾便好麽?”丁姨娘道:“那是自然,誰拿妾當人看呢,就連妾生的兒子,都被人瞧不起,妾生的閨女更不用說,大多都因為沒有好陪嫁,胡亂出了門子。”

程四娘頭一回聽見丁姨娘講庶出的女兒家的命運,不禁問道:“既然大家都是如此,為何哥哥嫂嫂還許諾陪嫁給我?”丁姨娘語塞,磕磕絆絆道:“許,許是怕旁人,閑話。”程四娘想了想,搖頭道:“不對,既是世情如此,哪裏來的閑話講?”丁姨娘不作聲,程四娘自問自答道:“原來陳姨娘講得對,哥哥嫂嫂又不欠我的,為何要養我,不過是宅心仁厚罷了,我卻仗著哥哥嫂嫂寵愛,逾越太過。”她幡然醒悟,可惜這世上卻無後悔藥可吃,她越想越難過,伏在枕上大哭起來。

丁姨娘哄她道:“好閨女,莫要難過,待得你結一門好親,也好昂首挺胸地回去見你嫂嫂。”程四娘抬頭,緩緩看了看四周光光的牆壁,心道嫁人恐怕是唯一的出路了,便點了點頭,小聲道:“但憑姨娘作主。”

丁姨娘如今甚麽都能作主,倒是有些慶幸被程家趕了出來,歡歡喜喜地取了錢,上街扯了幾尺紅布弄些絲線來,捧回家向程四娘道:“雖沒得陪嫁,嫁衣還是需得好生做一套。”

程四娘明白,如今是不會有針線房娘子代勞這些了,便顧不得害羞,同丁姨娘兩個人一人一塊布,埋頭繡了起來。

如今過了幾日,鄭嫂子那裏還未有消息傳來,丁姨娘有些發急,趁著做晚飯的機會,在公共廚房裏攔住了她,問起李家少爺娶親的事體。鄭嫂子生怕被旁人聽了去,一口氣把她拉上樓,關上門,才道:“我的丁姨娘,莫要聲張啊,朝李家遞生辰八字的人排著隊呢,這要讓別人曉得,又要多個敵手。”

丁姨娘隻道是自己莽撞,連連點頭,問道:“那我家四娘子的生辰八字可遞了進去?”鄭嫂子唉聲歎氣道:“如今的人都勢利眼,那收生辰八字的婆子,隻認得我,誰家把的賞錢多,就先收哪個的帖子。”丁姨娘聽後,氣得跺腳大罵,罵來罵去,卻不提送錢的事。

鄭嫂子深恨這人不懂事,隻好將話挑明了講:“丁姨娘若想讓四娘子的帖子早些遞進去,不如也送些錢與那婆子?不然要是還沒輪上你家四娘子,李家夫人就已為李家少爺挑定了人選,那豈不是可惜了。”

丁姨娘這才開了竅,問道:“依你看,要塞幾個錢?”鄭嫂子本想伸出三個指頭,但偷偷將她打量了幾眼過後,料得從她身上,明著是榨不到油水的,便將三個指頭變作了五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丁姨娘問道:“五十文?”

鄭嫂子眼神裏帶了些鄙夷,道:“你們大戶人家求人辦事通路子,就隻得五十文?”丁姨娘掂量了一番家底,十分無奈地開口:“五百文我可拿不出來,房租還未付清呢。”當日她與崔老漢交付房租時,鄭嫂子也在場,很是清楚她還欠多少錢,聞言就泄了氣,道:“你欠的錢還不少呢,看來是無錢替閨女打點了,這事兒就此罷了。”

她轉身欲走,丁姨娘連忙拽住她的胳膊道:“房租錢我早已湊齊了,隻是你要五百文,我實在是拿不出。”鄭嫂子複又燃起了希望,勸她道:“房租重要,還是閨女的終身大事重要?你隻要攀上了李家這門親,還怕他不與你結房租?”

丁姨娘叫這話講得心思活絡,竟神使鬼差地將付房租的二百五十文掏了出來,又把買菜的錢挪了五十文,湊了三百文交與鄭嫂子。鄭嫂子想榨五百,最後還是隻得了三百,憋悶非常,拿了錢,敷衍兩句,上樓去了。丁姨娘猶自在她身後喊著:“鄭嫂子,有了好消息,及時來告訴我。”

鄭嫂子得了錢,辦事快了許多,沒過幾日,主動上門來了,一見丁姨娘和程四娘就唉聲歎氣:“上回遞了錢進去,我又腆著臉皮講了一籮筐好話,總算打聽到了些消息,原來那李家少爺是嫡出哩,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丁姨娘不解問道:“這是好事呀,怎地不好辦?”鄭嫂子看了程四娘一眼,為難道:“你家四娘子的模樣、脾性都是沒得挑,隻可惜是個庶出呀,那李家因為有錢,不計較陪嫁厚薄,但卻是挑剔出身,非嫡出小娘子不娶哩。”

丁姨娘曉得她是所言不虛,別說大戶人家,就是小門小戶,能娶嫡出女時,也不會要那庶出的。程四娘聽得眼淚汪汪,又見丁姨娘垂首不語,便知鄭嫂子的話是真的了,她怕淚流了出來惹人笑話,忙站起身,推說身上不爽利,回臥房歇息去了。

鄭嫂子見丁姨娘要跟過去的樣子,忙道:“這事兒也不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丁姨娘這回有了經驗,主動問:“需多少錢?”鄭嫂子很滿意她的態度,特意沒喊高價,道:“這事兒說簡單其實也簡單,嫡出庶出憑的不都是一張嘴說,你再拿三百文出來,買通李家夫人的貼身丫頭,不讓李家夫人曉得四娘子是庶出便成。”

丁姨娘不相信,質疑道:“李家夫人身邊想必奴仆成群,那麽多張嘴,豈是封得了的?再說她還有交際應酬,稍稍一打聽就曉得實情了。”鄭嫂子沒有料到,丁姨娘到底是在錢夫人身邊待過幾年的,這樣的事情糊弄不了她,一時間詞窮,隻得故意歎氣惋惜:“既然你不信我,那也隻得罷了,可惜了這門好親事,不知多少人翹首盼著呢。”

丁姨娘也是舍不得,就沒有急著送她走,坐在那裏埋首想主意。鄭嫂子的眼睛掃了一掃,見桌上有幅沒繡完的活計,拿起來瞧了瞧,心內有了主意,問道:“這鮮亮的活計是四娘子繡的?”丁姨娘自豪答道:“是,我家四娘子手巧著呢。”

鄭嫂子誇幾句,道:“這樣的巧手人兒,哪個不愛?不如由我領著她到李家夫人麵前,讓她瞧一瞧,若是有幸入了她的眼,哪裏還會管庶出不庶出?”丁姨娘直稱這主意妙,起身便要與程四娘講。鄭嫂子咳了一聲兒,道:“李家門可不是想進就進的,上上下下都得打點到。”丁姨娘好似被潑了盆冷水,底氣不足地問她要幾多錢。鄭嫂子怕把她嚇住了,還是隻說了三百文。這數目並未超過丁姨娘的底線,她舒了口氣,將錢取來交與鄭嫂子,把她送到了樓梯口才回轉,去尋程四娘。

程四娘聽到她推門的聲響,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問道:“鄭嫂子講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不然大姐和三姐也是庶出,為何全做了正房夫人?”丁姨娘哄她道:“確是她渾說,你也是要做正房夫人的,不消羨慕大姐和三娘子。”她話講得越好,程四娘反而越是不信,非拉著她要她講實話。丁姨娘被她逼得無法,隻得道:“大姐是因為有好陪嫁,你爹偏心眼,送了她差不多小半個家當呢;至於三娘子,是因為你爹舍不得給她置辦嫁妝,才想把她遠嫁到泉州去,卻沒想到甘十二賴在了臨安,不過她家有甚麽好羨慕的,甘家二老不肯給錢,全靠你三姐撐著家,辛苦著呢。”

程四娘傷心道:“爹臨死也沒給我們留嫁妝,想必也是因為舍不得錢罷,看來我同三姐一樣,不討他的喜歡。”丁姨娘想起當然“洗兒”之事,一陣心寒,咬牙切齒道:“你爹不是甚麽好人,休要提他。”程四娘隱約曉得些“洗兒”的事情,也曉得程老爺因為她的出生,而將丁姨娘趕出家門。她無意勾起了丁姨娘的傷心事,忙轉移話題道:“既是這門親事無望,姨娘怎地還與鄭嫂子講了好一會子?”

丁姨娘一進門就被她抓著問這問那,這才想起還有門喜事,連忙將鄭嫂子要帶她去見李家夫人的事講了一遍。程四娘聽了也很是歡喜,但又有些擔憂,問道:“若是李家夫人瞧不上我,豈不是很丟臉?”這一問,丁姨娘也猶豫起來,考慮了一會兒,道:“無妨,我與鄭嫂子講,隻說是帶你去串門子的,那樣就算不成,也沒大妨礙。”

程四娘又問:“姨娘,你陪我同去麽?”丁姨娘搖頭:“我要是一去,豈不就露餡了。”程四娘害怕單獨去李家,抱了丁姨娘的胳膊道:“姨娘,咱們去同嫂嫂講一聲,叫她借個丫頭陪我去,可使得?”丁姨娘氣道:“她已狠心把咱們趕出來了,還要去求她作甚。”她不忍過多斥責程四娘,又安慰她道:“你也莫怕,到時我跟著你們,就在大門口守著,如何?”程四娘聞言稍稍安心,點了點頭。丁姨娘便去翻包裹,替她挑見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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