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城,李氏故宅。一排排青石房的牆壁上長滿了青苔,在宅子內,一蓬蓬雜草已經長到了沒過人的腳背。

宅子的後院裏,一方楚軍士兵剛剛挖出來的土坑靜靜的躺在那裏,在土坑邊上是一口用紅漆漆刷過的棺木,棺木的蓋子倒在一旁,李由很平靜的躺在棺木中,由於死了已有些時日,他的皮膚有些發白,屍體散發著陣陣臭味。

蒙蘇抿著嘴站在棺木前,棺木中散發出來的臭味並沒有使她感到厭惡,她的眼窩裏一汪淚水在不停的打著轉轉,她的身體顫抖著,顯然是在抑製著心中的悲痛。

項燁的一隻胳膊搭在蒙蘇的肩頭,把她輕輕的攬在懷裏,他沒有說話,隻是陪著她默默的看著棺木中躺著的李由。

“將軍,坑已經挖好了,是不是該為李郡守下葬了?”一個楚軍軍官站在項燁和蒙蘇的身後,等了許久之後,微微躬著身子朝項燁的脊背抱拳說道。

項燁沒有回頭,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十多個楚軍士兵上前把棺木的蓋子蓋上,一個楚軍用木錘在棺蓋的四周砸上木釘。等到全部砸好之後,他又掀了掀棺蓋,見確實釘的牢實了,才對其他楚軍點了點頭。

那些等在一旁的楚軍見他點頭,連忙上前,把棺材抬了起來,輕輕的鬆到挖好的大坑裏。

下葬李由的時候,整個宅子裏隻有項燁等護送他屍身回來的人,宅裏的甚至連個家仆也沒有,李由的葬禮顯得有些蕭瑟和草率。

項燁攬著蒙蘇的肩膀,看著楚軍士兵把一抔抔土填到坑裏,他輕輕歎了口氣,對蒙蘇說道:“別難過了,李大人已經下葬了,他終於可以不用置身紛亂的政事裏,從今天開始,他能安安靜靜的歇歇了。”

蒙蘇抿著嘴點了點頭,兩行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她把頭輕輕靠到項燁的肩膀上,默默的看著盛著李由屍身的棺木被一抔抔黃土蓋上。

李由的葬禮進行的很快,當宅子後院豎起一座小墳包的時候,項燁長長的呼了口氣,對蒙蘇說道:“來,我們給李大人行個禮吧!”

從李氏故宅出來的時候,項燁看到在街口有一些人探頭探腦的朝著這邊張望,他皺了皺眉頭,對走在身後的衛風說道:“衛風,有件事交給你辦,你與白阜他們領著大家先返回彭城,我在這裏還有些事情沒辦完,等我辦完之後自會去找你們。”

“將軍,你一個人留下?”衛風快走了兩步,走到與項燁前後隻有半步之隔的地方說道:“要不我留下,讓白阜帶他們回去,若是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

項燁搖了搖頭,看了一眼低頭走在後麵的蒙蘇說道:“李由的死對蒙蘇打擊挺大的,他們兩家是世交,而且當初他還幫蒙蘇脫過難,這一路上你一定要照顧好她,千萬不要讓她做出去找趙高報仇的傻事。”

衛風還想再說什麽,項燁接著對他說道:“在我的些兄弟裏,隻有你做事還算老成,把他們交給你,我比較放心,記住,在路上若是遇見你處理不了的問題,一定要向吳先生請教,切不可亂來!”

項燁的話說的十分凝重,衛風不敢再說什麽,隻得應了一聲跟著他繼續朝前走。

又走了一段,在拐過街角看到城門的時候,項燁回過頭對身後的眾人說道:“你們先走,我有件東西忘在了李氏宅子裏,得去取回來。”

一個楚軍士兵把赤驥牽了過來,項燁翻身上馬,等蒙蘇走到他身旁的時候,他彎下腰輕輕撫了撫蒙蘇的腦後,柔聲說道:“不要難過,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想想你以後還要嫁給我,難道你舍得讓我看著你難過而難過嗎?”

蒙蘇仰起頭看了看項燁,淚眼婆娑的對他點了點頭。

勸慰過蒙蘇之後,項燁一抖馬韁朝著李氏故宅的方向奔去,在經過吳憂身旁的時候,他意味深長的對吳憂笑了一笑。

吳憂朝他拱了拱手,同樣回複了他一個笑容說道:“將軍保重!”

項燁點了點頭,揚起馬鞭虛抽了一下,從隊伍旁邊疾馳而過。

衛風領著一百多人的隊伍出了城門,項燁勒轉戰馬,遠遠的望著隊伍的背影,喃喃說道:“對不起,蒙蘇,這件事我必須去做,我不希望我們的命運會完全按照曆史的發展而走,那樣你和我都隻是死路一條!”

離開上蔡之後,蒙蘇發現項燁遲遲沒有跟上來,吵嚷著非要去找他。衛風和白阜等人勸了好半天,告訴她項燁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他們先趕回彭城。可蒙蘇就是不聽他們的勸慰,從一個楚軍手中搶過戰馬翻身就要跳上去。

迫於無奈,衛風隻得對白阜使了個眼色,二人合力上前,把她從馬背上拽了下來,按在地上用麻繩緊緊捆上,任憑蒙蘇大嚷大叫,也不理會,帶著她朝彭城方向走了。

在衛風領著隊伍走後,項燁也沒有多做耽擱,策馬奔出城門,徑直朝西北方向走去。

想起這次自己要去做的事,項燁也覺得實在是有些瘋狂。從吳憂跟他道別時說的話,他能聽出吳憂已經看出他想要去做什麽,他不明白的是不知為什麽吳憂並沒有阻攔他。

赤驥的腳程要比普通的戰馬快上許多,在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已經奔出了二百多裏。

楚軍已從陳留和雍丘撤走,這些城池很快又被接防的秦軍占領。為了防止與秦軍遭遇時被包圍,項燁脫下鎧甲,把它塞進戰馬腹下的布包裏。

滿天星鬥在夜空中眨巴著眼睛,微微帶著些熏意的風兒從身旁掠過,使項燁感到一陣莫名的孤寂。

又走了一段路程之後,項燁從包袱裏取出一塊潔白的麻布,他牽著馬走到路邊深深的草叢中,把白布鋪在地上,倒身躺了上去。

赤驥果然是匹通了靈性的馬,在項燁躺到白布上之後,它也臥在了地上,垂下頭好似進入了夢鄉一般。

項燁雙手枕在頭下,呆呆的看著滿天的星鬥,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遇見了許多人許多事。

他曾經想過要讓餘樊君活下來,可他那時候的能力太過單薄,根本做不到扭轉曆史;前次他又想過要在攻破雍丘的時候救下李由,可當他率先殺上城牆的時候,李由卻在一群秦軍的護送下向城西殺去。

若是當時李由沒離開,他完全可以將他生擒,從而改變曆史。可他沒有做到,當他終於找到李由的時候,李由已經在雍丘西門戰死。

假如這些事他能做成一樣,今天他就不會隻身前去犯險。項燁曾經看過一個電影,在電影裏,一隻蝴蝶煽動翅膀可以影響到千裏之外的一場海嘯,他相信想要改變曆史,在楚漢這個英雄輩出而且又凶險異常的時代,一個小小的改變就能決定將來的曆史走向。

他必須這麽做,如果失敗了,他要麵臨的無非是死亡,可若是成功,他可能會將整個楚漢曆史重新改寫。假如他真的成功,劉邦或許無法得到天下,項羽或許也不會死,而他和蒙蘇、項清等人的未來也不再像如今這樣注定悲劇收場,他們的將來就會變的撲朔迷離,這個結果雖然不是最好的,但對項燁來說至少他已經爭得了可以努力的資本。

項燁正胡思亂想著,官道上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疾馳的聲音,這些馬蹄聲顯得有些雜亂,好似有人在被人追殺而慌不擇路的逃走。

他一骨碌翻了個身,趴在白布上,雙眼直視著官道的方向。

十多匹健馬從他眼前掠過,這些健馬掠過之後沒過多久,又是一匹馬衝了過來,騎在這匹馬上的騎士身穿一襲黑色深衣,從衣服的顏色,項燁看出這個人若不是身份極其高貴,就是刻意穿上黑衣方便夜間行事。

最後奔來的這匹馬從項燁眼前掠過之後,項燁“咦”了一聲,疑惑的朝著遠去的騎士背影看去。

他看到了一柄劍,一柄他曾經見過的劍。

“他怎麽會在這裏?”項燁皺著眉頭站了起來,他剛站起身,赤驥也噴著響鼻立了起來。

他翻身跳上馬背,一抖韁繩策馬朝著遠去的騎士趕了過去。

赤驥撒開四蹄,長嘶一聲,如同一股風般追尋著先前過去的那些人趕了上去。

連續奔馳了十多裏路,迎著風,項燁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當他又再向前走了裏許路程的時候,聽到了一陣刀劍相交發出的脆響。

“瘋狂!”在聽到廝殺的聲音後,項燁心裏暗暗吃驚,從先前跑過的那些人的身形去看,他能看出那些都是經曆過戰鬥,接受過良好訓練有著不俗武功的人。而後麵追上去的人,雖然也不一般,但他畢竟隻有一個人,想要憑借一人之力戰勝那麽多強勁的對手,確實是有些瘋狂。

他嘴角撇了撇,微微笑了笑暗想:“說不得,隻好幫你把了,誰讓我認識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