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夜探永王府,竟然遇見了永王妃,意外的得知了永王的過往,不能否認,我對永王倒是有了些改觀。隻是,這些對我要做的事卻沒有一點幫助,王府還是深不可測,我想找人還是如大海撈針一般。甚而,我浪費了一晚的時間。永王照例沒有出現在我麵前,我仍有在王府中行動的自由,假作是嫌氣悶出來走走,也沒有人起疑,隻是身後總是遠遠的跟著兩個侍衛,明為保護,實則監視,讓人不能輕舉妄動。

可恨這永王府實在太大,怎麽也看不到全貌,倘若能有一張地圖細細分析,一定會有大幫助,可我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穿過花園,來到一座白石橋上,隻見池水如鏡,映著兩岸夾堤的高柳,水中斑斕的魚兒似乎就在柳枝間遊動。如有來生,不如化作這水中的魚兒,豈不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隱隱聽到有腳步聲,對麵正有一個女子緩步上橋,我看了一眼,卻是見過的——昨晚永王妃處的侍女春寒。可沒有想到,她竟直直的向我走了過來。

“敢問閣下是在府中借住的黎大人?”

“正是。姑娘是……”雖然知道她是誰,還是要裝模作樣的問問。

“奴婢是王妃娘娘的貼身丫鬟,見過大人。”她斂裳行了一禮,又道,“娘娘早聽說大人來王府,按理是該一盡地主之禮,隻是她身子一直不好,難以相見,所以時時叮囑奴婢,若有幸見到大人,一定要代為致意。”

“不妨,還請娘娘養病要緊。”永王妃生病了嗎?想來永王一直對外是這樣宣稱的。

“話已帶到,奴婢告退。”春寒又行了一禮,邁步離開,哪知才走了一步,腳下一絆幾乎跌倒,我連忙上前扶住。

“多謝大人。”春寒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似有什麽深意。

“不必客氣。”我隻覺有什麽東西被塞到了手裏,當下不動聲色的藏入袖中。回頭看那兩個跟班,他們遠遠的站在那裏,似乎並未起疑。又象模象樣在王府中轉了一圈,我這才回去。關上房門,迫不及待地拿出藏在袖裏的東西,展開一看,不由大喜過望。

那竟是一張地圖!永王府的地圖!素色絲卷的底子,上麵清楚的標注著永王府中一切的建築陳設,左上角有兩行字:蒙君相助脫離孽障,大恩無以為報,特送上地形圖一張,盼能有所助益。落款是“庵中人頓首”。

我昨夜相助永王妃,原是心存不忍,更何況隻是舉手之勞罷了,想不到竟意外得了這份大禮!永王妃,你真是我的貴人,改天一定要給莫非煙上炷香,祝他早登極樂,再也不要回來纏你。永王妃的這份地圖給的著實詳盡,大到每座建築的名稱,小到適才經過的石橋,就連外進的廚房柴房都有標注。

狂喜之後,我又發了愁。這永王府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我到過的地方還不到三分之一!到底從何找起呢?目光不經意掃過地圖上標著廚房的地方,腦中忽的靈光一閃,暗罵自己糊塗。永王就算囚禁別人,總要送飯吧?送飯自然要從廚房出去。我若是到廚房觀望一陣,說不定會有發現。

打定主意,命丫鬟提前將晚飯送來,用過了飯,便借口頭天晚上沒睡好要補眠,誰也別來打擾,早早的關上了門。一麵換上了家丁衣服,又偷偷溜了出去。廚房在王府的北門之側,屬於最外進。我到的時候,正是各房送飯的時間,一眾人忙忙碌碌,根本沒人注意到我。我便閃在一旁,偷偷觀看個人的言行。

原來廚房這裏也有是非,給誰的菜多了,誰的量少了,都能伴隨著一陣好吵。飯菜如何,能顯出一個人在這裏的身份地位。就算隻是侍衛丫鬟,也一樣有等級之分,真正有體麵的,並不自己露麵,自有人給送去。熱鬧是熱鬧,可惜沒有我要的東西,正在焦急,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一拍,喝道:“幹什麽的?”

我心裏一跳,轉過身去,見一個廚子打扮的男子正叉腰看我,忙低下頭,道:“黎大學士想吃些宵夜,要小的來拿。”

“黎大學士不是碧玉那丫頭在服侍麽?”

“碧玉姐姐腿疼,所以差我來。”這一套問答是早就想好的,說出來流利得很。

那人嘿嘿一笑,打量了我幾眼,忽然把那張黃黃的臉湊了過來,用隻有我們兩個才聽得到的聲音道:“堂堂的黎大學士什麽時候成了服侍人的小廝了?”

輕輕的一句話,在我耳中無異於晴天霹靂,直覺地想出手,不料對方又道:“這裏人多眼雜,你若想暴露身份,不妨現在就出手。”

不錯,我不能出手,而且這人似乎也沒有揭穿我的意思。

“你想怎樣?”

“跟我來。”

我跟著他穿過廚房,來到後麵堆放柴火的小院,同時力貫手掌,隻要他有什麽詭異動作,便發動雷霆一擊。

出乎我的意料,站定後他單膝在地上一點,向我行了一禮:“在下高光,拜見黎大人。”一句話說完,很快又站了起來。

“你是?”

“大將軍讓在下務必要助大人一臂之力。”

他是雷霆遠的人!雷霆遠還想著我!我又驚又喜,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他回來了?”

“主子聽說大人出了事,就立刻趕了回來,一直想見大人一麵,隻是王府門禁森嚴,未得其便。老實說,在下混入王府作廚子已經有兩年,至今還沒進過內院。若不是大人喬裝到此,還不知道何時能見到大人。”

“他可有話對我說?”

“主子目前還沒想到出脫大人的良策,不過他要我轉告大人,請大人無論如何要相信他。”

相信他嗎?進入官場之後,學會了對什麽人都存著一分戒心,這般小心翼翼不是多疑,隻因我實在輸不起!所以對於雷霆遠的幾番示好,雖然心動,卻怎麽也下不了決心。本來可以求他幫忙救出嫂嫂,終於還是作罷。但現在,似乎已經容不得我再猶豫了,憑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應?”

“大人盡管吩咐。主人命我協助大人,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我擺擺手:“我不要你赴湯蹈火。隻要你在這些送飯的人中幫我查探一番。”接著,我便把我的意圖說給他知曉,隻是疑心病作祟,還是沒說出那是我的嫂嫂和侄兒,但其實我不說,對方也能猜出七八分。

高光沉吟道:“這些給特殊地方送飯的人,向來都是直接由廚房的管事負責,在下倒是可以跟蹤在其後,一探究竟。”

“有勞。”我鄭重地拱了拱手,把一半希望寄托在了這人身上。

***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了許多,最初幾天我還會四下探訪,自然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我又怕永王哪天心血**再來找我,也不敢十分輕舉妄動。漸漸的,希望便全都寄托在高光身上。對於這個人的能力,我並不懷疑。他是雷霆遠的手下,又在永王府中混了兩年而不被察覺,本事可想而知。隻要我的判斷不錯,找到嫂嫂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天晚上,丫鬟碧玉送來晚膳,我見那道芙蓉雞的碟子裏擺了一圈新鮮的花瓣,心中一陣激動。這是我和高光約好的聯絡信號,代表事情有了眉目,今晚三更見麵。隨便扒了幾口飯菜,我便等著三更天到來,然而今晚的時間似乎過得格外的慢,我心急如焚,外麵卻一記更聲還沒打呢。

“大人,驚風求見。”

我一呆,他來做什麽?這段日子石驚風曾來看望我幾次,卻從沒這時候來過。“有事?”

“王爺他心情不好,喝醉了酒,求大人去勸勸他。” 

勸他?他醉死了才好。“王爺要你來的?”

“不,是在下的意思。每年到這一天,王爺就會一反常態的醉酒,讓人看了著實擔心。”

隻是一天而已,過去自然就好了。“王爺見了我就生氣,我去沒用。”

“不是,王爺在心裏很重視大人。我跟他這麽久,看得出來。”

他看重我?我怎麽看不出?嘿嘿,不是你糊塗了就是我眼花了。本想直截了當的拒絕,但見石驚風一臉懇切之色,想起這人實在對我不錯,又覺於心不忍。再者,我若不答應他,隻怕這一晚都不得安生,三更之約如何去赴?於是點了點頭。

石驚風大喜,帶著我來到永王書房之外。“大人請。”

“你呢?”

“王爺吩咐不許人打擾。”

那還找我來,不是成心要我去送死麽?我忍不住揶揄他:“石護衛,我若是死了,你可不能簡慢,一定要用最好的香樟木棺材。”

石驚風一呆,訥訥地道:“大人過慮了。”

推開房門,撲鼻的是一股酒氣。在我的印象之中,永王這人永遠是陰沉冷靜的近乎可怕,永遠和“酒醉”兩字沾不上邊。可現在,他卻真的醉了。

一隻酒壇擺在地上,永王的人橫臥在酒壇旁邊,醉眼朦朧。我注意到在他身下擺著一幅一人多長的畫卷,畫的似乎是一個人。永王的手不停地在摩挲畫中人的身影,臉上露出夢訖般的微笑。

“煙兒……”

莫非煙!我心念一動,難道今天是莫非煙的祭日?我走上前,見畫中的人眉目宛然、嘴角含笑,一襲白衣更顯風姿綽約。果然和我有七、八分想象。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莫非煙,盡管隻是一幅畫像,卻足以想見他當年的風采。他的神情中漾著水一般的溫柔,是我身上不曾具備的。這樣一個人,難怪永王對他如此依戀。

我蹲下身,輕喚:“王爺。”

永王費力地睜開眼,嗬嗬的笑:“煙兒,你又活回來了。”掙紮著起身,張開雙臂將我擁入懷中。

自從那夜我給永王,也曾和他有過幾次肌膚之親。我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可還是克製不住從心底湧上來的那股恐懼。被他一擁,全身僵硬,忍不住想要掙脫。卻聽他喃喃地道:“煙兒,你回來了,真好,讓我抱著你,別再離開我了。”不知為什麽,心裏一軟,我就沒動。

“煙兒,你當時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不等我回來?你該相信,我能保護你呀。”

煙兒的死,在永王的心中,竟然一直隻是“離開”。心裏一陣唏噓,原來永王也是個有心有情的人。

“煙兒,我告訴你,過不了多久,這王位就是我的了。嘿嘿,他們不要我作皇帝,我偏要作。等我作了皇帝,看誰還敢欺負你!我要江山都送到你手中,你要它方就方,要它圓就圓,要誰死,誰也活不了!”

一股怒氣陡然升起,他把天下人當什麽!隻是他泄私憤的工具?對永王剛剛起來的一點同情之心就此消失怠盡。

我憤然道:“王爺,對你來說,王位算什麽?江山算什麽?難道隻是你報複的戰利品?你的煙兒是人,難道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就不是人了麽?”我們這樣在亂世中辛苦的掙紮,流過多少血、多少淚,有過多少悲歡離合,活得那麽艱難。然而一條人命在永王心中恐怕還及不上一隻螞蟻!及不上他煙兒的一笑!我再也克製不住,用力將他推開。

“王爺,你看清楚,我不是煙兒,你的煙兒已經死了。就算你把全天下捧到他麵前,他也活不回來了!”永王被我推得坐倒在地上,神色茫然:“你不是煙兒,你是誰?”

“我是黎夢卿,前一陣被王爺強行帶到府中,王爺難道忘了?”

他怔怔的看著我,忽然笑了:“不錯,你不是煙兒,煙兒不會這樣對我,他那麽溫柔,那麽順從,沒你這般悍強。”他又湊過來,輕輕撫摸我的臉,“奇怪,一樣的出身,一樣的臉龐,為何性情會如此不同?倘若我當初遇見的是你,倘若……”

話音漸漸轉弱,有輕微的鼾聲響起,永王竟然伏在我身上睡著了。睡夢中的他倒是顯得那樣平靜祥和,不知是不是做著和煙兒團圓的美夢。

我叫石驚風進來,將他安置在軟椅上,自己則悄悄地退了出去。我這時才發現,永王原來也跟我一樣,是個人罷了,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個人。

***

“你確定人就關在那裏?”

“在下曾經跟著那送飯之人前去一窺,與大人所形容的一分不差。”高光十分肯定地答道。

“好,立刻帶我去。”真的找到了,我隻覺得自己一分也等不了。

高光有些遲疑:“大人,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不如先通知將軍,有個詳備的計劃再去。”

這道理我何嚐不知?可是自從我被永王揭穿之後,就再沒見過嫂嫂,也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想見他們的念頭,有如火一般燒著內心,根本壓抑不住。何況嫂嫂的身子如何,有沒有體力跟我們一起逃亡,也是一定要探查明白的。

“我盡量小心,你就不用跟去了。”

按著他指引的路線,我一路小心前行,行至一片樹林前,見兩條小路分向南北,不知哪一條才是。

“大人,請跟我來。”

我一愣,隻見高光正停在向北的那條小道上。他最終還是不放心跟了來。我向他感激的一笑,邁步走過去,正要進入林中,忽聽有人叫道:“什麽人?”

我們兩人都是一驚,回頭看時,身後不遠處,一名王府侍衛正揚聲高叫:“來人,有刺客!”

 

這一聲過後,成百上千的侍衛便會向此地湧來,到時候就算我們功夫再高,也難免身陷敵手!高光忽然向我一拱手:“大人,保重!”話音未落,人已騰空而起,直向那侍衛的方向掠去。

“你要做什麽?”

他頭也不回:“主子吩咐,就算丟了性命也要保全大人!”我眼見他飛撲過去,一手料理了那侍衛,與此同時,無數王府侍衛也從四麵八方湧來。高光身形又起,直奔前院。這無異是在自投死路!我心裏明白,他是想引開敵人的注意,好為我換得的最大的生機,心頭一陣激動。我跟他非親非故,哪得他為我累了性命!

趁著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高光身上,我以最快的速度偷偷摸回房間,剛鑽進被子裏,就聽門外一陣嘈雜之聲,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一群人闖了進來。

我裝作從夢中驚醒,一臉惶然:“怎麽回事?”

為首的是名侍衛頭領,四下看了一遍,不見任何異樣,這才賠笑向我行了一禮:“大人無恙最好。今晚王府來了刺客,在下怕大人有事,特來帶人保護。”

說是保護,隻怕看我在不在房裏才是真正目的。我假裝害怕的縮了縮身子:“刺客呢?抓到了沒?”

“還沒有。”但他隨即冷笑,“這也是早晚的事,從來沒有刺客能從王府活著出去!大人請安心休息,在下告退。”

他率著眾人走出,重又關上了房門。透過窗紙,可以看到外麵火光閃爍,人影憧憧。我知道,這群人今晚會寸步不離的守住我。高光到底怎麽樣了?他武功不弱,但還不是石驚風的對手,就象適才那人說的,被抓隻是早晚的事。他為我身陷險境,我卻隻能在這裏等消息,根本救不了他!想到此處,一拳狠狠的捶在牆上!這夜,格外的漫長,而明天,等待我的隻怕又是一場狂風暴雨。

焦躁不安的挨了一晚,第二天我又被請進永王的書房。永王的臉色有些憔悴,想來是昨晚醉酒所致。但是他那一雙眼睛又恢複了往日的深沉冷靜,還帶著幾許算計、幾許殘酷。

“你昨晚看來沒睡好。”他冷冷的指出。

我一笑:“昨晚鬧了刺客,下官若是睡得好才奇怪。敢問王爺,刺客是何人?抓到了沒有?”

“你很關心?”

“關心未必,好奇卻是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麽人膽敢來王府撒野。不過王爺若是不願說,下官也不敢再問,這畢竟是王爺的家事。”

“我以為你會很關心,隻因這刺客是在你嫂嫂的住所之外被發現的。”永王冷電一般的眼睛注視著我,似乎要從我臉上找出端倪來。

“是嗎?”我假作大驚,“我嫂嫂如何?可曾被傷到?他們……被關在哪裏?求王爺帶我去!”

“你放心,他們很好。刺客也已經被抓住了。”

我心頭一震:“王爺可曾審問出來,他是受何人指使?”

永王搖頭:“這刺客倒是硬氣得很,一旦被擒,立刻咬舌自盡了。”

死了!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一瞬間隻覺一陣涼意從心底擴散到四肢百骸。我害死他了!

永王還在研究我的表情:“你很傷心?”

“怎麽會?隻是震驚罷了,想不到這刺客如此忠心。”我話音一頓,恍然大悟般的道,“王爺難道是在懷疑我?”

“事情實在太過湊巧,我不能不疑。不過,看來是我多慮了。”他揮揮手,“罷了,你且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我行了一禮,轉身準備離開,忽聽身後永王一聲暴喝:“看招!”一股勁風直向我撲來。

他是在試探我!霎時間我腦海中轉過千百個念頭:昨晚的貿然行動已經打草驚蛇,永王已然懷疑是我,若不及時消除他心中的疑慮,隻怕他就會將嫂嫂移往它處,那時我一切的努力都白費,甚至高光的死也沒有了價值!一定要想個辦法牽住永王的心思,讓他無暇他顧!想到這裏,我停住了腳步。

“王爺,我……”似乎想起了什麽,我轉身回走,對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恍如不覺,反而迎了上去。

永王萬萬料想不到我會自己撞上他的手掌,想要收勢已然來不及,“砰”的一聲,我被打得激飛出去!身子撞在牆壁上,又彈上書案,這才滾落在地。麻痹的感覺過後,一陣劇痛席卷而來,我禁不住蜷成了一團,嘴一張,幾口鮮血噴出,霎時間眼前一片猩紅。

費力地張開眼看過去,隻見永王正站在那裏發怔,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驚呆了還是莫測高深。

王爺,別發呆了,快送我去就醫呀!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這一聲呻吟倒是把永王的魂拉了回來,兩三步跨上前將我當胸抱起,一叫踹開書房的門,連珠炮似的發號施令:“來人,快去請大夫!雲兒,把我的九命還魂丹拿來!熱水!手巾!”

我裝作昏迷不醒,任憑永王把我抱進臥房,放在了**。緊接著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又陸續進來很多人,有人用熱手巾仔細的把我臉上的血跡擦幹。

“王……王爺!”一個女子氣喘籲籲地道,“丹藥拿來了。”

“給我。”

不知我是不是聽錯了,永王的聲音竟似在微微發抖。一隻有力的手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張開嘴,一粒圓圓的藥丸就被塞了進來。

“水。”

我聽了見周圍人的抽氣聲,尚沒明白是什麽意思,兩片溫熱的嘴唇已經貼了上來,撬開我的嘴,把一口水渡了進去。想吐,可我沒忘了自己正在“昏迷”,隻好咬牙咽了,藥丸也隨水流順利的進入腹中。隱隱的聽到永王似乎舒了一口氣。

“王爺,黎大人他……”快捷的腳步聲,卻是石驚風來了。 

“他中了本王一掌,受了內傷。”

石驚風“啊”的一聲,上前一步:“讓屬下來為他運氣療傷。”

我心裏大急,他若是一運氣,我這練過功夫的身體立刻就會產生一股斥力,到時候就穿幫了。

“且慢。”永王沉聲道,“他不會武功,你運內功非但不能助他療傷,反而會加重他的傷勢。”

王爺,你真是太英明了。

“那要如何是好?”石驚風的語氣中藏不住關切。其實想想我並沒給過他多大的恩惠,這人對我卻實在不錯。

“隻好交給大夫用藥調理了。”

正說著,有人通報:“胡大夫到。”胡大夫?不會叫“胡塗”或是“胡治”吧,聽名字醫術就高不了。這位胡大夫給永王行了禮,立刻就上來給我把脈。

聽了一會兒……又聽了一會兒……再聽了一會兒……我偷偷迷起眼睛瞧去,隻見他的神色十分古怪,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那張風幹了的桔子皮般的老臉滑落下來,突然站起來向永王深施一禮:“王爺,這位公子的脈相忽快忽慢,忽強忽弱,時而重似擂鼓,時而輕若遊絲,老夫行醫三十年,從沒見過如此奇特的病人,這個……老夫醫術淺薄,王爺請另請高明吧。”

哈哈!你當然不會見過這樣的脈相,這分明是我催動內力玩出來的花樣。早在永王掌擊我時候,我屏住氣,胸口縮進幾分,這一掌就沒擊實。身子飛出後,我又偷偷伸出手掌在牆上一按,減去了衝力,沒等撞上牆人已經落了下來,就勢一滾下了書案。除了在地上那一摔貨真價實,其餘都摻了幾分水分。不過永王神力驚人,我還是受了內傷,那幾口血卻也不假,就是沒有旁人想象的那般嚴重罷了。若是用苦肉計反將自己弄得半死不活,那豈不是招人笑話?把三分傷做出十分模樣,才是我的手段!

石驚風驚道:“怎麽辦?”

到底永王沉得住氣,打發了那胡大夫,道:“驚風,去請禦醫來。”

一旁有人道:“王爺,不可,這樣會驚動了朝廷。”

“本王自有道理。驚風,去吧。”

石驚風一得了命令,立刻前去。

永王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

等眾人都應命離開,他突然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我連忙牢牢閉上雙眼。隻覺他兩道深沉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良久,才陰陰地道:“我錯了,不該把你留在身邊這麽久,我早該殺了你的。”

我心頭一驚,難道被他發現了?可他又沒動手。他不動,我也不敢動。臉上癢癢的,似乎是他的手指在碰觸我,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道:“我已經死心了,為什麽你要出現在我麵前?哎,我該拿你怎麽辦好呢?”

象是問我,又象是在問他自己。我緊張的連大氣也不敢透。這時候若被永王知道我是裝的,不被他剁成肉醬才怪。

“你放心,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會讓你再死在我麵前。”聲音輕而堅定,有如誓言。

我心中一動,他是在向我說,還是向死去的莫非煙說?聽意思不象說給莫非煙的,可若說給我聽,他的語氣又絕不會如此溫柔。想看看他的臉色,卻終於不敢。

石驚風辦事神速,很快把禦醫請了來。這一次我不再暗中搞鬼,隻是仍將脈相調弱些,讓自己看來受傷頗重。禦醫開了幾副藥,說道過兩天再來探視。永王又叮嚀他此事不得外泄,這才放他離開。

至此,我的“傷勢”算是穩定下來,在**躺著一動不動的滋味著實難受,隻盼著眾人走後好好舒舒筋骨,哪知永王卻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直到我撐不住睡著了,他還不肯離開。有時想想,倘若莫非煙還活著,永王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溫柔的情人吧。

兩天後,禦醫又來了,這回還帶了一個跟班,據說是他的徒弟,而且是推宮過血的好手,說什麽我的身體裏麵有淤血,必須推拿化開,否則會影響傷愈的進程。這兩天來,禦醫的對症下藥加上永王的靈丹,再有我自己暗中調息,傷勢已然好了許多。可是表麵上還要作出虛弱無力,傷重不起的樣子,禦醫怎麽說,我隻好怎麽做。

趴在**,任那人兩隻手在背上按來按去,從兩肩到骨縫,沿著背脊一直下來,再到……

我一驚,不禁又羞又惱。這人算什麽禦醫?竟然連病人的豆腐也吃!忍不住回頭看去,隻見他黑黃浮腫的臉上,一雙眼睛卻是熠熠有輝,幽黑有如不見底的深潭,偶爾閃過狡黠的光芒。見我看他,還向我眨了眨。

這眼神,好熟悉!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是雷霆遠!

永王見我神色有異,問道:“怎麽了?”

我忙轉回頭,輕聲道:“痛。”

“適才用力稍嫌猛了,我再放輕些。”雷霆遠不僅易了容,連聲音也壓得極其暗啞。手上的力道果然放輕了些。忽然,一隻手掌從被子底下伸過來,握住了我放在床內側的手掌。我知道,那是雷霆遠的手掌。可我從不知道,原來他的手是這麽的溫暖,這麽的厚實。

他輕輕一捏,麻酥酥的感覺迅速蔓延我的全身,直接挑動了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

一種溫溫熱熱東西充盈心頭,水一般蕩漾著,幾欲溢出。真奇怪,簡簡單單的握一握手,我卻感受到沒有過的震動與親切,就好像一個孤單的長途跋涉的人,在他搖搖晃晃要倒下去的時候,身邊突然出現了一隻手,扶了他一把。

雖隻是輕輕的一扶,相信這個人卻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反過手來,握住他的手掌,也是輕輕一捏。

從始至終,他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可我知道,他的心意我了解,我的心思他也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