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十六鋪碼頭。天下著蒙蒙細雨。

唐劍行脫下自己的衣服為鄭讕擋在頭上,後麵跟著的周曉珊拿起螃蟹手死命的糾在石小剛的腰上,引起後者慘絕人寰的吼叫。

“死小剛,你看看唐哥多紳士,啥時候見你這麽細心過。我怎麽瞎眼找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周曉珊發著小脾氣,石小剛一點不為剛才的慘叫引起周圍的人側目的尷尬,圍著周曉珊說好話逗周曉珊。

鄭讕俏臉紅紅的,但是沒有拒絕來自唐劍行的關愛舉動。對於石小剛和周曉珊的超凡脫俗舉動,路上見識了不少,從剛開始蒙著小嘴吃驚,到現在則是會婉約一笑。

從廈門坐英國輪船公司的船到上海要三天時間,對穿越眾來說,長這麽大還沒遭過這種罪,這速度讓享受慣飛的特快的他們,有種要崩潰的感覺。

廈門標準件製造廠已經進入施工階段,尤其是唐劍行承諾的資金到位後,速度更是加快,各種機械已經通過洋行定好了,唐劍行帶過去的三人技術團隊也留在了標準件廠,指導項目施工及為定製的機械進行改造。以符合流水化作業及加工精度的要求。

讓人意外的是,唐劍行辦完事情離開廈門時,鄭讕提出要跟唐劍行一起去,理由是她整理的《藍精靈》故事繪本還有許多地方要唐劍行指教。

說實話,唐劍行不認為她的家人會允許她作出這樣的決定。雖說兩家是合作夥伴,但是一個姑娘獨身跟隨一幫男人去上海,這有點太那個了。

沒想到,鄭老太爺當是開明,大手一揮,來了句:“好男兒誌在四方,自古巾幗不輸男!”

這事情就被定了下來。幸好同誌們對鄭讕的氣質學識是肯定的,路上沒多久便被大家接受了。鄭讕身上除了這個時代賦予她的內斂之外,放在一百年後絕對像是剛從大學畢業的清純妹。不過,奇怪的是鄭讕對周曉珊表現的不夠親熱,用周曉珊的話說,可能是她身上潑辣的性格嚇到了這個小妹妹。

踏上外灘,五個人都停了下來。臉色沉重的看著百年來一直保留著的外灘建築群,這條街像故宮一般被很好的繼承下來。

外灘人頭攢動,公交車、出租車、黃包車一樣不少,時髦的行人穿著打扮讓唐劍行覺得,自己似乎是站在三十年代的美國,長裙、棉質t恤,襯托的女人身體的曼妙。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刻板土色。

“先生,買本雜誌呐,最新的好萊塢雜誌,電影院吖沒放呐。”外灘邊上擺攤的小販見幾人衣著鮮豔是個有錢人,主動推銷起來。

潘浩晃眼一看,攤上都是諸如時代周刊、紐約周刊、好萊塢、新聞周刊。

拿起一本時代周刊,朝唐劍行問道:“我操,這還是上海嗎?我們是在曼哈頓嗎?”

攤檔老板眼神不屑的說道:“我們大上海號稱世界第三金融中心,這點雜誌還不是小開思。”

周曉珊最聽不得冷嘲熱諷,眉頭一挑,硬邦邦的來了句:“你抬頭看看,這外灘那家銀行是上海本土的?”

別說上海本土,連國內資本的銀行都沒有一家,都是外資銀行的天下。

唐劍行一眼望去,一溜的外國銀行:英國匯豐、渣打、德國的德華銀行、日本橫濱正金銀行及台灣銀行、俄國華俄道勝銀行、法國東方匯理銀行、美國花旗銀行、比利時華比銀行等。

“走,來日方長!”唐劍行結束了周曉珊與攤檔的無聊爭執。

這次唐劍行沒有入住上海大東賓館,而是選擇了中資賓館上海匯中賓館,這家賓館在滬上也算是很不錯的賓館了。

這座位於中山東一路的沙遜大廈,坐落著鼎鼎有名的和平飯店,而南樓就是匯中賓館,當時是高級華人出沒的地方。

大廳,服務員給唐劍行一行拉開了大門。唐劍行隨手給了一個銀元的小費,頓時服務生鞠躬的角度增加了25度。

“幾位老板請,儂要開幾間房。阿拉給儂去辦。”門童殷勤的介紹,雖然來賓館的老板不少,小費給的這麽闊氣的還沒見過。

唐劍行見一個銀元的小費起了作用,伸伸手腳說道:“累壞了,我們到咖啡座休息會,跟你們領班說,我們要包下匯中賓館最高層一層的房間。”

門童哐啷差點摔倒在地,這是哪家的大少爺,一出手就是定一層,那可是整整五十多間房間呢?

“老板,我這就讓大班過來。”這麽大的事情門童是坐不了主的,隻好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小跑去找大班。

不一會,門童帶著一個西裝革履的服務生過來給眾人介紹道:“各位老板,這位是我們賓館的大班。”

那位大班彬彬有禮地行了一禮,問道:“鄙人姓杜,是匯中的大班,各位的要求我已經明白了,最高層有幾個房間還有人住,您看是不是從其他幾層再補幾個房間給您?”

潘浩冷冷的說道:“讓他們搬,我們幾個怕吵。”

生生把杜大班下麵要說的話,憋了回去。這夥人也太囂張了,來匯中的客人都是有點身價的客人,要是匯中真這麽幹,可沒臉做生意了,正要說話拒絕。

唐劍行說道:“跟樓上的客人說,他們這幾天的費用算我們的,隻要他們搬。我們要租頂層一個月,行不行你最好問問他們。”

杜大班一愣,這個條件客人肯定是幹的,不過這幫子人也太敗家了,錢也不是這麽花的,杠頭!

沒多久,手續都辦了下來。唐劍行足足給賓館壓了一萬銀元。整個匯中這下都知道來了一群南洋巨商。

第二天早上,幾人在餐廳剛吃完早飯,匯中的總經理鄭家輝便湊了過來。

“唐老板,幾位老板,幸會幸會。鄙人鄭家輝是匯中的總經理,昨天晚上家中有點事,沒有及時拜訪,見諒,見諒。”

“不敢有勞鄭總。”

鄭家輝是那種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笑的出來的主,唐劍行即使有點客套的排斥,還是繼續問道:“幾位昨晚休息的好不好?有需要我們改進的地方,您盡管提,我們一定辦到。如果,幾位老板要逛下上海的話,賓館有輛26年產的福特車,可以為各位服務。”

“鄭總客氣了,房間還行。這幾天我們要去幾個地方轉轉,既然酒店有車子,那麻煩鄭總安排一下,等下我們先去江西中路。”

“好的,江西中路可是繁華的地方,唐老板好眼光。”

一直等唐劍行一行坐車離開賓館,鄭家輝才嘀咕了一句:“江西中路可是中資銀行、錢莊的聚集處,他們這是去幹嘛?”

鄭家輝猜的沒錯,唐劍行就是去江西中路考察中資銀行的業態。

三十年代,尤其是三四年六月開始,中資銀行遇到了巨大的麻煩。美國在白銀集團的遊說之下,美國政府實行了《白銀法案》,核心內容就是美國財政部在市場中大舉收購白銀,直到白銀的庫存達到黃金的三分之一,這種肆無忌憚的掃貨,讓白銀的價格迅速飆升。

中國是以白銀為本幣的國家,大幅度的白銀漲價,看上去增加了中國的購買力,但是,也讓中國企業的競爭力大幅度下降,外貿出口狂降80%。而工商業主即使用高息也不能從銀行和錢莊融到資。因為比起利息,白銀本身的漲幅完全讓銀行家無視利息。

白銀從六月份的一銀元兌換0.22美元,到年底已經狂升至一銀元兌換0.83美元的地步,漲幅超過三倍以上。

很多中資銀行投入了抄白銀的行列,沒有銀行再去靠放貸盈利,而是不惜一切代價的在市場內買進白銀,發行自己的銀元卷,然後轉手倒賣白銀獲取利潤,很多中資銀行超出自己的能力發行銀元卷,向外資銀行高息借來白銀,然後通過各種渠道賣出白銀。

剛開始的三個月,幾乎所有金融機構都賺到了錢。但是隨著市場內的白銀被吸幹,金融機構大幅度向外資銀行買進白銀,售出自己的白銀卷。苦果也在十二月份開始出現,外資銀行再也不放出白銀,白銀也在市場上繼續上揚,這時,外資銀行集體向國內銀行擠兌他們持有的白銀卷,危機開始顯現,原來賺取的外匯被用來贖回自己發出去的白銀卷,但是盲目的投機,早已抽空了中資銀行的外匯貯備,很多不得不用儲戶的錢來還外資銀行。

而在年底,市場上已經彌漫中資銀行的錢被掏空的傳言,大規模擠兌在年底的上海灘發生,可以確認很多銀行將躲不過這輪危機,等待他們的隻有破產關門。

江西中路最顯眼的銀行莫過於中國通商銀行和四明銀行。兩個銀行隔街對峙,曾經是滬上中資銀行的砥柱,不過現在他們都遇到了大麻煩。

車子在江西中路的口子停了下來,路口擠滿了來擠兌的民眾,兩家銀行平日大開的門,現在隻開了一扇門,來取錢的人必須一個個進去,按這種速度,一天辦不了幾十宗提款生意,雖然這樣辦法減慢了資金流出的速度,但是如果局勢不改變,最終還是要被擠兌一空的,兩家銀行現在隻能用高息拆借來的資金延緩這個進程。

這種辦法,無疑飲鴆止渴,但是即便如此,現在連毒藥都借不到了。

唐劍行讓司機先回去,說自己回去。

隨後朝四明銀行走去。

負責維護秩序的員工盡管滿頭大汗,還是盡職地攔住了他們幾個。

“先生,您要提錢還是先排隊。”

唐劍行看了眼望不到底的隊伍,笑著說道:“跟你們孫董事長說,就說有人給他貸款。”

那名員工明顯不信,四明商業銀行到如今的地步還有誰願意貸款?不過,看唐劍行一行氣派很大,還有專車接送,也不敢怠慢。跟旁邊的夥計打個招呼,然後說道:“幾位請裏麵坐,我給孫董事長匯報。”

四明銀行頂樓會議室,幾個董事滿臉愁容,對目前的局勢一籌莫展。

孫衡甫看了眼閉目養神的虞洽卿,心中哀莫大於心死。在這些股東裏麵,虞洽卿的資本占銀行不足12%,自己可是傾家蕩產占了三成多,這銀行一倒,自己隻有破產一途,而虞洽卿最多是少了塊肉,如今局勢虞洽卿如果願意增資或者借貸給銀行一筆錢,不說起死回生,但多少能撐過年底。不像現在三天之內就要破產。

“虞兄,四明危在旦夕,你不出手,四明可是要跨了。”孫衡甫的話語已經多了懇求。

虞洽卿也不是不願意救,畢竟也是自己的肉,但是他清楚現在的局勢就算傾家蕩產也不一定能救的了,他不敢孤注一擲。更何況現在的四明銀行已經不是當初寧波人的銀行,在市麵上能一呼百應。

當年,四明銀行還在寧波人手裏的時候,那次擠兌風波,並沒有擊垮四明銀行,整個寧波在滬商人都主動掛出承兌四明銀行鈔票的保證,輕鬆應對危機。

如今,一是四明銀行在寧波人心中沒有了當初的號召力,二是此次的窟窿實在太大,力不從心。

“衡甫兄,銀行現在的情況你我都清楚,並非我虞洽卿狠心,實在是杯水車薪,救不了這場大火。”

其他幾個董事聽了這話,頓時心死。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刻,上來匯報的四明員工低聲跟孫衡甫說了幾句。

孫衡甫一震,疑惑的問道:“真的?”

這種問題,員工是不敢打包票的。

孫衡甫也知道自己的問題過分了,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的道理,孫衡甫是清楚的。然後衝員工說道:“請他們到我辦公室稍坐,我這就過去。不要怠慢了客人。”

等人出了門,才跟疑惑的股東解釋道:“樓底下有幾個人,好像有點來頭,據他們自己說是給我們來談生意的。”

這時候還有什麽生意可談?

虞洽卿倒是機靈,說道:“衡甫兄,不如我們都去看看,或許有事有轉機。”

這個時候等在會議室也商量不出什麽,幹脆去會會客人。於是眾人都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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