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終於上了白貓山脈。

逃亡畢竟不是遠足。

梁傷忠、歪嘴少校、吃沙大王在護送的路程中漸漸熟悉,也會偶爾聽到吃沙大王低而沉、鬱而豪的歌聲:

“漫天的飛沙漫天的塵

寂寞的沒有人

我的悲酸不是你的傷可以說得清

你這個沒有家的人……”

吃沙大王還帶了他十七名手下過來,這些大紅披風的漢子,每一個人都不惜為他效死,每一個人都曾有個溫暖的家,但給宦官閹黨害得家破人亡,最後隻是容於吃沙大王,他們一身肝膽,滿腔熱血,隻為吃沙大王效命。不唱歌時的吃沙大王,夜夜磨他的彎刀,霍霍。

還有歪嘴少校拉著二胡,依依胡胡,像曠地裏的風沙,回纏著懷國懷鄉、憂國憂家的懷沙,九歌九問九太華,都是悲不能抑的錯覺,怨怨與憤憤,淒淒而悒悒,唱不完三千年來曆史的雪月風花。

梁傷忠卻喜歡畫畫。

他畫的大多是人物,不管僧俗官商,男女老幼,麵孔全是像他自己的樣子。

總是這樣:月下的他自己、小橋流水旁的他自己、高山峻嶺中的他自己、冰封天地裏的他自己……總之,沒有自己,就沒有人生。

人隻有一生。

他就是人生。

他們小心而大膽的橫跨白貓大山,一路無戰事。

交戰不是敷衍。

偶爾他們也會在荒野紮營,趁女子都睡著之後,圍著野火談起如何度危解困。

梁傷忠:“依你們看,我們的人手足以上白貓大山、渡苦瓜江、闖屠鬼屋、下黑狗大山吧?”

這天晚上,無星,有月,多雲,但荒野上隱隱有雷聲滾動了過來,席掩了過去。

吃沙大王:“光是苦瓜江那一關就很難過了。在水上不比在陸上,容易遭暗算。”

梁傷忠:“茶茶和水水都善泅泳。你們呢?”

歪嘴少校冷笑一聲,繼續拉他那把七世三生輪回不息都拉不完的二胡。大家都感覺到山雨欲來、淒風不息。

吃沙大王:“泳術隻是小道。”

梁傷忠:“聽說金老菊也會趕來,助銷魂姑娘南下。金老菊是個浪裏白條、水中蛟龍,有他在,好多了,卻不知趕得及不?”

歪嘴少校冷笑:“太遲到,不如不到。”

吃沙大王:“多個幫手,總好於無。聽說‘絕代單驕急急風’文隨漢也會趕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雷聲突自蒼穹炸響開來,血紅色的電往蒼茫大地伸了那麽一下比霎眼還快的手。

歪嘴少校:“絕代單驕?哼!”

“有沒有發覺?”梁茶伸了伸很有彈性的脖子:“銷魂姑娘當逃亡是鬧著玩的事呢。”

“她昨日沿路賞梅花,”梁水也擠著痘子說,“今天經過梅花屯,哈,她居然滿街追起飄落的雪花來了。”

“那不是很好嗎?”吃沙大王慈和的說,他搏鬥時的凶悍狠勇全消失得像初一的月亮一樣,像根本不曾存在那兒(他臉上)過,“遇挫不折,遇悲不傷,這才是女中豪傑。”

歪嘴少校低頭在猛拉他的二胡。

梁傷忠微微的笑著。

近日,他的心裏全是她。

有刀有劍,有風有沙,有說有笑,有梅有花,的她……

擺蕩一如火舌。

火的顏色──

咦?這火舌怎麽這般的藍、如許之青!

驟然,二胡淒涼的聲調急止。

急雨忽降。

不是天雨,而是:

暗器的雨。

在這一刹那間,梁傷忠、吃沙大王、歪嘴少校三人都有極急極快極迅疾的反應和動作:

歪嘴少校羅索陡張,像一隻巨型八爪魚般的罩住五人──吃沙大王猛在地上咬住了一大把沙子,猛吐而出,射向暗器雨的來處──梁傷忠雙掌一晃,已打滅了生起的火光──梁水梁茶,也不閑著,一個矮身,一個滾地,已一左一右竄入了銷魂姑娘和大姐姐的營帳裏。

梁傷忠正要跟過去,但吃沙大王道:“留一個人守在這裏。”歪嘴少校更簡單,隻說了一個字:“你。”

話才說完,兩人早已不見了。

他們一南一北,已竄入黑暗裏。

──充滿暗算、殺手和埋伏的黑暗裏。

梁傷忠立即翻身撲入營帳裏。

他才入營,一把寒刃,兩點青芒,已犬牙一般的向他噬來。

他輕叱一聲:“是我。”

攻勢立止。

青芒和白刃,就陡停在黑暗中,寒颯颯的閃亮。

梁傷忠低著聲問:“姑娘?”

銷魂和小姐姐一齊應道:“嗯?”

梁傷忠聽到回應,心就落實了,道:“平安就好,我們得立即轉移地方──”

敵人在偷襲之前,定已看準了他們的坐落之處。

這時候,黑暗中已傳來格鬥之聲,此起彼伏,像黑暗中有許多強悍的獸,在默不作響的互相咬齧追噬。

忽聽銷魂悄聲也俏聲的說:“你們覺不覺得……”

梁傷忠忙“殊”了一聲。

銷魂卻還是說下去:“地上好像有點動……”

梁傷忠急了。

在黑暗中和暗算裏發出聲響是很危險的。

他一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可是指掌所觸,柔膩得像撫一朵花,使他手上一酥,心裏一蕩──突然,地底轟的一聲,灰塵紛飛,躍出七八個人來!

雷聲隆隆,雨始終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