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將碗裏所有的粥全吃完,他才停止了喂食。這份食譜是黃老醫生翻遍了手裏的古籍,才專研出來的。現在她吃了一段時間,精神似乎真的有所好轉了。隻要她的身體有所好轉,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她的愛,他可以用一生的時間去爭取,她的身體能慢慢調理回來,對他而言比什麽都好。

章淩碩見莫回沒有排斥,把碗放回小凳子上,繼續細細看著她。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淺色的棉質家居衣飾,這衣服是他專門讓人國外空運回來的,麵料舒適透氣,對皮膚沒有任何不適感,上麵有細碎的小圖案,清新雅致,將她整個人烘托得安靜而嫻適。家居服外是一件輕暖的大衣,讓她不受冷風的侵襲,她的腳上穿著寬大的棉拖鞋,拖鞋是兔子的形狀,兩隻兔眼圓溜溜地瞪著人,耳朵長長的下垂,卻不會碰到地麵。

鞋子與衣服風格迥異,穿在她的身上卻異常的妥貼。

目光滑過她手上的木雕,木雕尚未成型,隻有個模糊的輪廓,卻能看出她的水平,現在的木塊上線條平滑,不是年少時的粗糙難辨,刀痕淩亂。現在刀口平整,沒有多餘的刀痕,幹淨而俐落。年少時期,因爺爺的關係,他家裏來來往往的木匠技師,每次爺爺都讓他在旁邊聽他們聊天,或是看他們雕刻。

他雖不會雕,但會看,她這水平算是中上水平了。

“你一直沒放棄過雕功的練習嗎?”章淩碩輕聲問著。

莫回不答,低頭看木雕,還好是未成型的,這木雕與房裏其他的木雕一樣,隻是這個才剛起了個頭,根本看不出雕的是什麽。

這些天,他的行為,她看在眼裏,他試著讓她了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在他的身邊十幾年,他對待所有的人都是有禮而疏離,連自己的父母都是。這個男人,如果她不是從小陪著他長大,她也不會看清他的心底,看不清他的特別,他是對越愛、越在乎的人越壞。

而他能放肆、任性的人,隻有她了,隻有她。對他的父母,他有與生俱來的責任;對於他的員工,他也有。

他不習慣跟別人太親近,從小到大就隻有她是一直陪著他的。

她還愛他,她心裏很清楚,從來都愛,就連被他傷到極致她依然不改,那天去醫院的路上,在意識被驅趕進黑暗之前,知道他哭了,她還是強撐著最後的理智安慰他。

這個她用生命來愛的男人,她怎麽舍得他難過。

他試著讓她知道他愛她,她看清楚了。

也許她腦子笨,但她不會錯看他。

“你要進來嗎?”很久沒跟他說話,她說得不太順。

章淩碩漂亮的眼眸閃過驚喜的光芒,他點頭。

莫回挪了一個位置,讓他能坐在炭火邊取暖,竹溪鎮的冬天是濕冷濕冷的,空氣裏都帶著濕氣,涼風一吹,凍入骨髓。他在走廊上坐了一上午,手早就凍得又紅又青。

章淩碩跨了兩步,進了門檻,坐在莫回身邊,一張寬大的竹條凳,因他的入坐空間一下子變得窄小,他的手輕攬了莫回的背,怕她因躲避他的碰觸而滑下竹凳。

“你喜歡這裏?”章淩碩伸手熨烘在紅紅的炭火上,尋來話題。

“不喜歡。”她緩慢地答著,認真的語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隻是她的眼還不會直視著他。

“為什麽?”他想知道原因。

莫回用竹條輕撩了炭火,讓炭燒得更旺,通紅的炭火釋放溫暖的熱度,熱氣撲麵。

“我說的你都聽嗎?”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他,輕問。

結痂化濃的傷口終究要放肆地挑一次,把舊的血水逼出來,才有可能痊愈,就算有疤,也不會成為致命的傷痕。

張青的事讓她有所悟,還有章爺爺的話,那個睿智看透時光的老人的話,讓她記起以前的心情。

她想將她所有的感受都說給他聽,她鼓足了一個上午的勇氣才下定決心開口。

“嗯。”下巴微緊,章淩碩知道這會是讓他心疼不已的片段,他想聽,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莫回深吸口氣,用平靜緩慢的語速說著那段在過去生命一段很艱難的曆程,當時覺得悲傷的時刻,現在開口才發現,沒有她預料中的痛,“我從醫院跑了出來,想去找你。見我們曾住的別墅在售賣。我才知道,你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遇到了一位老師傅,他陪了我一夜。後來又送我去車站。當時心裏想,就算被所有的人拋棄,家裏是不會拋棄我的。可是,他們也不歡迎我,不想見我,我隻能離開……離開家之後,我走了很多地方,大城市、小村落、海島都去過,甚至連外國也走了一圈,但我都沒法待下去。心空了,到了哪裏都是一具行屍走肉,有時被別人驅趕,有時是自己待不下去。在我以為我會瘋的時候,坐著車屏幕上轉播著你訂婚的消息,我突然尖叫起來,嚇壞了車上所有的人,司機也被嚇壞了,都以為我是瘋子,他們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害怕我突然傷害他們。最後司機在乘客的抗議下,他在半路上停車,讓我拿行李下車。那是一段很偏僻的路,沒有人煙,連車子都半天不過一輛。我獨自一人提著行李走了一天一夜,不知怎麽的就走進了竹溪鎮,看到了那條小溪……”

章淩碩手緊握成拳,原來他給她的傷害還有很多是他根本無從知曉的,斂下心痛,他強迫自己理智聽她說完。

“那條小溪,那麽像我的家鄉。看到的時候我撐著最後的力量跑過去,一頭紮進溪水裏,這條小溪比家裏的深,觸不到底。水,從耳朵、鼻子、嘴巴鑽進腦子,腦子成了一遍空白。很安靜,很詳和,沒有痛苦,沒有是非,我喜歡那樣的感覺。小時候,如果你不伸過來那根竹竿,我可能早淹死了。這次能在相似的小溪裏做個結束也是好的。就在以為快得到解脫的時候,章爺爺的一句話突然像閃電一般劈過混沌的腦子,他說他在一本縣圖誌裏看到一個愛情故事,故事發生在滿是竹子的小鎮上,小鎮上有兩幅圖,他一直想看看,了卻夙願。可是終極一生,他都無緣目睹。我不想讓他有遺憾,也不想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會指責我,罵我不夠珍惜自己的命……我掙紮著上岸,在岸邊暈倒了。兩天後醒來,就看到張青和王大伯……”那兩個人也給了她罕有的溫暖,就如同兩年前隻有一麵之緣的出租車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