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有點茫然了。

“姑娘,你看看你想去哪裏。老師傅我載你過去,女孩子家的找幾個貼心的朋友說說心裏話,心裏會好受很多的。別一個人悶著,對身體不好。”

過了很久,莫回終於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謝謝你,韓師傅!”這個聲音像風暴過後留下破敗不堪的的殘缺,滄桑而心酸。

“你怎麽知道我姓韓?”老師傅驚訝地看著莫回。

莫回指了指夾他夾在後視鏡旁的工作證,他是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之一,她想她能記住他。

老師傅失笑,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這才像年輕人的樣兒,想去哪兒?在八點前老師傅我就是你的專職司機,現在是六點五十分。”

“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想回家。

這世界上誰都不要她,至少那個地方是要的吧,他們會要她的吧?

拖著被耗得快垮下的身體,乘了四個小時車,莫回終於回到回憶裏的小村落。

莫回期待的家,早已沒有她的房間,她原來的房間被改造成了家裏的雜貨房,所有髒亂的東西都堆在裏麵。莫家二媽隻好臨時在大廳搭了鋪了床讓她睡下,家裏沒有多餘的被了,隻有一床泛潮的床被。

晚飯時,莫實平與莫家小弟回來了,莫實平的態度一如多年前,帶著莫名的仇恨,在晚飯的時候看了莫回一眼,便再也其他的表示。倒是莫家小弟先是一愣,然後年輕略顯稚嫩的臉上燃起熊熊怒火,若不是莫家二媽在廚房裏叫他,他十有**會像小時候那樣撲上來,把她揍成一個豬頭。

莫回看到莫小弟的那一刹那,才發現曾經常常欺負她的小霸王,變成了一個俊朗的大男孩,高高的身形,燦爛的笑容。他,和章淩碩一樣,都是耀眼到她這種女生永遠也無法與之相攜相伴。她,突然湧起一陣深刻的自卑。那種感覺像曾經認為大家都是同樣等級的群體,突然有一天發現所有的人都很明亮,隻有你一個人不起眼,沒有任何惹人愛憐的地方。

那樣的自卑,那麽急切,甚至是帶著巨大的恐慌感與驅逐感的。

“出去了還回這窮鄉僻壤做什麽。”這話是莫家小弟在廚房對著莫二媽說的,聲音不大,還是被她不小心聽到的。

這裏也不再歡迎她了嗎?

莫回苦笑著,把大廳木質沙發清理幹淨,抖開被子,彎身躺下。

莫回抱著泛潮的被子,輕輕卷了起來,鼻間還有濃濃的黴味,聞著讓人鼻酸。

她整個人都裹進棉被裏,看起來像一個肥大的蠶繭,而她是在作繭自縛。躺好之後,她張著看了看漆黑的屋頂,眼神平靜無波,聽著裏屋的人討論她的去留。

“爸,媽。我不想看到她,讓她走!”還是莫家小弟的聲音。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再怎麽說她都是你姐。”莫家二媽微微低聲訓斥著。

“是又怎麽樣?媽,你不是也不喜歡她嗎?現在怎麽突然替她說話了。”莫家小弟語氣裏十分不滿。

“她這次回來有點奇怪,身體好像出問題了,做什麽事都是慢慢的,在家休養一陣也好。雖然不是親生的,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把她往門外推。”莫家二媽歎了口氣。

聞言,莫回圓臉上扯出一朵小小的笑花。原來……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要她,她不會到哪兒都被人拋棄了,是不?

沒有血緣也沒關係,她願意像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二媽,隻要她要她。

“當年她走的時候我和她就已經斷絕父女關係了。現在被男人拋棄了之後,才知道回來。既然她見也見過了,明天就讓她走,免得我們莫家人因為她被全村的人戳脊梁骨。”莫實平大聲吼,完全不怕莫回會聽見,反而是期待她能聽見。

他的聲音裏還有份隱隱的恨。恨?一個父親為什麽會對自己的女兒有恨?是恨她當年為了章淩碩與他決裂嗎?

莫回不知道,她不知道。

“再怎麽不是,她也是你的女兒!你不能在她脆弱的時候把她趕走……”

她的心涼了起來,後麵的話莫回再也無意去聽,她強迫自己放空著思緒,讓自己忽視裏屋的聲音,也忽視了自己身上的疼。

現在,走到了現在這步田地,她誰也不怪,一點都不怪。

她一直都不是個聰明的人,也不知道怎麽樣才讓大家能夠在乎她一點點。

現在連有血緣關係的人都不要她了,她竟然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或者心早就痛得沒有了知覺。

章淩碩,章淩碩,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連親人都拋棄的女人,你怎麽會要呢?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

隻是……隻是好抱歉打擾了你這麽多年。

清亮的月光照進大廳,隻見大廳的沙發**,一個肥胖的身軀劇烈地抖著,嘴裏咬著泛潮的棉被,硬是把要逸出口哽咽收住,眼淚一直順著臉頰滴落。

夜裏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雨打在泥做的瓦房,滴滴嗒嗒,擾得人無法入眠。但盛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天亮就停了。

清晨的小村莊很漂亮,低矮翠綠的山隱在昨夜未散完濃濃的霧氣裏,小徑上是濕濕的雨水痕跡,空氣也異常的清新,夾雜著泥土的氣息。側耳傾聽還能聽見幾聲犬吠,莫回起身,折回昨夜睡過的棉被,輕手輕腳地開門,迎麵撲來的涼涼空氣,讓人頓時神清氣爽。

不一會兒,普通的農家小院裏,屋頂上有清煙輕輕飄蕩著。莫回早早的起來燒水、做飯,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驚動到裏屋的人。

她熬了小米粥,燒了兩樣醬菜,也蒸了幾個包子,這個村子很小,沒人做包子,莫實平又特別喜歡吃包子,所以她們家的餐桌總是不會缺少包子。

她把醬菜、米粥、包子一樣一樣的擺到桌子上,做完一切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輕輕地放在餐桌上。換了昨天的新衣服,帶上門,離開。

她的腳步很緩慢,幾乎三步一回頭地走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可是直走到小徑的盡頭,背後還是沒有半分聲響,她終於忍不住停下望了望那個小小的家,仍緊閉門扉,無人醒來。

沒有一個人醒來。

走到村尾已經十分破舊的小木屋旁,推開破得搖搖欲墜的竹門,人已逝,物也時過境遷。小院子一大一小的兩張凳子,胖胖的身體選擇了又矮又小的小凳子。

目光沉靜地看著這裏的每一件物品,莫回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終於抑製不住,奪眶而出。她拚命咬著牙,不讓泣音抑出,忍得全身都發著抖。

“章爺爺,你騙我,你騙我……沒有人會喜歡我,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我……”

她……她終究還是無處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