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腹產不是很快嗎?逆位為什麽不能剖腹?為什麽要那麽多血漿、為什麽需要五個小時……” 他還是坐不住,來來回回的腳步一聲比一聲重。

“可能情況比想像中的嚴重,單醫生是你親自挑選的家庭醫生,你該對他的醫術有信心才是。”章耀陽開口,眼神裏也不無擔憂。

“情況比想像中嚴重……”章淩碩喃喃自語,突然坐在長椅上冷靜得不可思議,跟剛才反應相差巨大,大家都以為他被刺激得魔怔了。

章淩碩把臉埋進手裏,生平第三次有無能為力的感覺,她在拿她的生命去交換孩子的是嗎?她對他說過,她不會放棄他,不會放棄生命。他要如她所願選擇孩子嗎?

才這麽一想,手術室的門霍地打開,大家期待地望著出來的人,是個護士。

“不好意思,各位,現在情況很危急?我們需要家屬簽手術同意書。”

“什麽意思?”手微微發抖,恍惚間,他看見莫回在對他揮手微笑,她的笑容很安詳,不再痛、不再苦……隻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怡然。丟下筆,他硬擠出這幾個字,她假設的情況終於還是來了嗎?

“孩子胎位不正,媽媽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恐怕難以保全二人的生命安全,請做好選擇,要大人還是要孩子?”護士說得十分之流利,連神態也沒多大波動,仿佛連連演練,早已見怪不怪了。

所有人看著章淩碩,莫家人帶著期待與擔心,就怕他說出那個殘忍的事實,章淩碩不看任何人,冷聲道:“保孩子!但我請求進手術室。”

莫實平聽到章淩碩的答案,腰頓時彎得有些佝僂了,無力地坐回長椅,表情麻木,卻也無能為力。

護士沒有回答章淩碩,轉身進了手術室。片刻之後,又走了出來,“請章先生跟我來,您需要做個全身消毒。”

手術持續進行,維生係統掛在她身上,刺鼻的藥水味充斥在冷然的空氣間,所有人都在忙,隻有章淩碩什麽事都不能做,局外人似的,握住莫回冰冷的手,漠然地看著一切在他眼前發生。

他突然很恨他自己,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恨自己不能代她受過,他恨生命的不可捉摸。

她靜靜地躺在顏色慘白沒有活力的手術台上,他好不容易才把她養得圓圓胖胖的小臉隻因這五個小時就退回了原來瘦巴巴的模樣。細白的小手掌與他的黝黑形成強烈的對比,冰冰涼涼,幾乎感覺不到她脈博的跳動。

“情況不妙,大家注意!準備注血。”單子敏開口,所有醫護人員有條不絮地進行著。

章淩碩緊緊握住莫回的手,希望能將自己的生命能量傳遞給她半分。

經過一夜焦急的等侍,和醫護人員的全力以赴,孩子終於呱呱墜地,章淩碩顧不上去抱他們的孩子。

小小的嬰孩兒自手術室被抱出,不算嘹亮的哭聲,讓手術室外的眾人鬆了半口氣。莫回依然陷入昏迷,隻是不再排斥注入她體內的血液。她的子宮還是被保留了下來,單子敏在跟命運打賭,他願意摒棄掉一直以來的科學數據,去相信這個弱小的女人可以創造新的奇跡。

三天後,莫回從手術室被推入加護病房,未足月的小寶寶則交給外麵的家人照看,章淩碩全心全意留在莫回身邊,留意她每一個微小的變化。她的生命體征平穩,早已度過危險期,但三天了,毫無清醒的跡象。

章淩碩仔細為莫回擦拭額上細密的汗珠,嘴裏輕聲低語著:“兒子很乖,他曉得我們正在忙,沒空理他,他自己在乖乖喝奶、乖乖長大,昨天護士說,他喝了三十ml的牛奶,是個大胃王。你要是不趕緊醒來,他該抗議了。醫生說對孩子最好的營養品就是母乳,況且你也該抱抱他了,是不?”

這幾天他對她說過多少話,他已經數不清楚,反反複複的,他像個多嘴老頭。他這輩子全部的話都在這幾天說完了。

可她還是不醒!

午後,莫實平駐著拐杖走進來,看著他的女婿和昏睡不醒的女兒。

“爸,對不起。那天的決定讓您吃驚了。”章淩碩頹廢不已,胡髭從下巴處冒出,火紅的雙眼布滿血絲,他邋遢而狼狽,心緒飄到遙遠的地方。

“剛開始我的確吃驚,但這三天你的情況並沒有慧兒好多少。是慧兒讓你選擇孩子的?”

“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失去了。她一直很在意,囑咐如果遇到同樣的情況,一定讓我選擇孩子。她會努力的存活下來。”

“這也是你們收養了緣的起因?”

“是的,爸。等莫回身體好了,讓她親自照顧了緣吧,就當是照顧那個孩子。如果那個孩子有幸生下,大概也跟了緣差不多大。”

莫實平點點頭,心無包袱地離開。

病房內恢複了安靜,隻有醫療儀器在有規律地運轉。

貼在她臉頰旁,從呼吸器裏傳出來的微微暖氣,讓他覺得很安心,這代表,她尚未離他而去。圈著她、抱著她,他累極、倦極,閉上眼,一個不小心,他和她一起跌入深沉夢境。

這是夢?

莫回發現自己不是在產房裏,她腦海裏最後的片段是被小哥哥抱上醫院的推車,她一直痛得抓住小哥哥的手,直到手術室的門合上,她才不舍地放開,後麵的事情她就沒映像了。

她看著眼前的景致,還是別墅的後院的景色,滿樹粉色花瓣雨中的秋千輕輕飄蕩著,上麵並沒有上次遇到的那個孩子,空蕩蕩的。莫回看著空蕩蕩的秋千,粉粉嫩嫩的花瓣,依然飛灑,卻是暗無天日的。

突然,她身後有一股濃重的陰氣,凍入骨髓,卻泛著熟悉的氣息,是那個孩子散發出來的?莫回眸內的淚滑落,笑著轉身看迎接著那個無緣的孩子。

要她還什麽都行,如果是生命,她想要求在未來的幾十年,她離世後再償還。

“我恨你……”眼前明明是個一歲多的孩子,發出的嗓音不是上次的嬌嬌嫩嫩,卻是戾氣極重的成人聲音,陰涼無比。

“媽媽很抱歉。”那孩子連眸子都是盡黑的,沒有半點眼白,黑眼睛像一個引人跌落的無底洞,襲卷著莫回的神智,致使她的眼神也變得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