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樓的房間內,莫回的悲傷仍在繼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裏積蓄了滿滿的淚水,正順著瘦削的臉頰緩緩在滴落。這些淚水既是為了恐慌而流,也是為自己的無能而落。

她以為,經過兩年的沉澱,她一定不會再驚慌失措,任何事情都會用若無其事的態度去對待,可是才短短的一眼,她就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傾刻間就坍塌成為一堆無用的廢墟。

跳得早已失序的心髒,清楚地告訴她:她很沒用,依然容易受到他的影響。

以前,她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積極而無畏的生活態度可以去麵對。

現在呢?現在,她有的是一個殘破的身體、一顆業已憔悴的心。

如何能敵他的冷淡,他的不屑,他的冷漠,他的諷刺…..

她的心冷著,連身體也冒著絲絲的寒氣,冷得她在盛夏的夜晚將自己抱住埋進棉被的深處,以求獲得微微的暖意。

淚水跳落眼眶,滲入臉下光滑的絲被,幾個翻滾眼淚便消失於無形。

可是,眼淚可以消失,她的悲傷依舊完好無損地埋藏在心底,像一隻巨大的猛獸潛伏地心底,隨時隨地亂無章法地攻擊著她,沒有規律可尋。

而她,隻能任著它攻擊,沒半分自我保護的能力。

她好累。

小小細細的白牙咬著錦被,不讓嗚咽聲溢出唇外。

她知道,叫也沒用,因為叫了也沒人會心疼,叫了也不會有人心疼!何苦呢!

她知道,也許肖若辰會心疼,可是以愛情之名來心疼她,她回饋不起那樣的心疼。所以她拒絕他剛才的安慰。如若以後,她真的能忘了章淩碩,而肖若辰也還沒忘了她,她想她是願意跟他一塊走的。終其一生,她都給不了他愛情,也會陪著他,可以陪到老,也可以陪到他遇上他真正的姻緣,然後微笑著祝福他。

可她的傷,她的痛,她的疤,都是那個她在意的男人,一刀刀刻下的。再見他,她以為往日被塵封的委屈,往日的種種又翻撿出來,怎能不疼,怎麽不害怕?

“老板……你好點了嗎?”素來火爆的聲音這一回摻了些忐忑與不安,還有濃濃的關心。

張青站在兩樓之間的小花園,沒敢再往前多踏一步。老板雖然隨和,但她從不會讓她踏上花園後的小樓半步,所以她隻能在下麵焦急地問著。她沒見老板這樣失控過,仿佛天塌了下來那般逃離,剛才她到底看到了什麽?明明空蕩蕩的泉池旁邊就隻有她們兩個人啊。

她為什麽突然這麽驚慌失措,還為此跌傷了腿?

張青擔憂地想著。

房內寂靜無聲。

過了很久,久到張青以為老板不會回答她的問題,才從黑漆漆的房間裏流泄出一句話:“我很好。”

聲音依舊平平淡淡,卻多了份不易見的慌張,像輕風吹過粗糙的紙張,發出無限寂寥的婆娑。

“那就好,那就好!”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忙不迭地點頭,繼續道:“飯煮好了,出來吃飯吧。”

“不用了,我還不餓!”語音一落,屋內便再無任何聲響。

張青搔搔頭,靜靜地走往小店裏,獨自一人吃著桌上的兩菜一湯。

微涼的夏夜,一縷輕風吹過,張青吃東西的手慢了下來,抬頭望了望夜空,眼淚驀地奪眶而出,滾入喝著的湯碗內。

她孩子氣地抬手左右一抹,沒有任何效果,眼淚越流越多,最後她索性放棄了,放任它們奔流。

夜幕深深如許,多少難以啟齒的心事,盡皆被藏!

……章淩碩,你會等我醒來嗎…..

……嗯……

……有你真好……

……這是我的男人,他叫章淩碩,是不是很帥……

夢境裏仍是一派紛繁錯亂的景象,每一個畫麵都有他,畫麵裏她不斷地纏著他,他總是一臉不耐煩地躲著,吝嗇著他的笑容。

她知道這是夢,很長很長的夢。因為隻有在夢裏,她才可以又走回,以前那段為愛無所畏懼的時光。

莫回裹著厚厚的棉被不安的睡著,小巧的額頭都布滿了細密的汗漬,一雙細白的小手放在棉被之上,緊緊地扭著棉被。

“章淩碩!章淩碩!”莫回輕喊,眼睛仍然緊閉。嘶啞的嗓音,在黑暗的房間裏靜靜擴散,然後再慢慢的消逝。

悲涼自身上散發,染上竹席畫上那對甜蜜戀人的發間。

真是三千煩惱絲嗬!夢裏,她的心,依舊彷徨不安。

仍是夜深,人靜!

大雨敲窗,不遠處竹林煙霧繚繞,斜斜的雨絲打在竹葉擊起無限的荒涼,讓人自心底散發出一種悲涼與冷意,讓人在盛夏的夜裏想裹進厚厚的被裏。

明明白日裏還是熱得讓焦躁的悶熱,大雨一下便是冷骨入骨的冷。

這樣的鄉土氣候怕是這裏的一大特色了。

小小的旅館,新換的大木**,男人緊皺著濃眉,身上的毛毯被扭成一個糾結的樣子,像一個無法解開的鎖。

這把鎖侵入夢境,對他糾纏不已。

……章淩碩,章淩碩……

夢裏手術室裏那了無生氣胖臉與今天僅見過一麵的蒼白女人臉重疊,目光畏懼地看著他,像是世上最恐懼的夢。

章淩碩掀被栗然坐起,按住胃部不停地喘氣,額角微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過了許久,他環首四顧,才發現這不是夢境中的手術室,隻是今天剛入住的小賓館,這個認知讓他狂亂的眼神漸漸安定下來。

喘息良久,他披衣坐起,右手按住額角撫住散下的發絲,左手按住隱隱作痛的胃部。

他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著非常嚴重的胃病,平常不痛的時候他毫不在意,一痛他就知道會有多可怕。隻是小小的胃痛就已經讓他一個大男人吃不消,莫回的換腎該是怎麽樣撕裂的痛!章淩碩不敢深想。

他喘息著,有些狼狽地彎身下床,在行李包間翻找胃藥。將白色的`藥片自藥瓶裏倒出,才發現房間裏的熱水瓶在旅館老板重新布置房間時失手打碎了。

他仰頭,將藥放入口中,幹吞入腹。

一入口,幹苦的味道便漫延整個口腔,不一會便苦入了心肺。

苦,並不可怕,隻怕這無窮盡的苦永遠也沒有結束的一天。

腹間的痛感依然強烈,從胃部傳來一陣一陣,刀絞般的痛楚。今夜怕是再無入眠的雅興了,他索性走到窗邊借著房間昏暗的目光望著窗外的景物。

雨,不知何時下起來的,稀稀疏疏,涼風裏夾雜著泥土的清香。

靠在斑駁的牆壁上,章淩碩靜靜地看著雨勢。房裏微弱的燈光能照得並不遠,隻能依稀看見不遠處的竹林在風雨裏顫抖飄搖著,無數竹葉被大雨打落,輕飄飄的脫離主幹,孤苦無依地下落,再下落,跌入塵裏,被雨打得濺了無數的泥漿。

章淩碩一動不動地看著,仿佛已然癡了。

堅硬的牆壁,冰涼的觸覺,一直滲透到肌膚裏層,觸及骨髓。

腦海裏盤旋著糾結不去的念頭,白天那女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