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中。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燈下翻書,每一頁都停留上很長的時間,似乎在費力辨認已經被蟲蛀的泛黃書頁上的文字。

“媽,您怎麽突然翻起古偏方了,上麵記載的很多方子,在現在都無法使用了。”診室裏的小黃醫生不解地問。

“唉,這人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很多東西看完就忘。想找找都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起。”

“要不我幫您找找?”小黃醫生走到桌旁伸手拿過另外未曾翻閱過的古書籍。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行。”黃老醫生擺了擺手,繼續翻閱。

“媽,我總覺得您這個月怪怪的,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起來醫院值班了,而且還是吃住都在醫院裏。您現在身體還病著呢,別總是讓我擔心,好嗎?”

“沒事,身為醫生我還不了解自己的身體嗎?沒事,我身體還硬朗得很!”

“您是不是遇到您感興趣的病例了?”

“我行了大半輩子醫,到了這把年紀才知道什麽叫醫人,醫不了心。年輕的時候跟過師父走醫走了幾年,見了很多疑難雜症,都記錄在這冊子裏。後來出師了,自認為有醫德、有醫術,便是個好醫生,後來習慣一個人能獨當一麵了,以為這些都不重要,就把它擱在廢紙堆裏。最近才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醫心。這心醫不了,病永遠也斷不下。”黃老醫生頗有感慨。

“媽,我記下了。”小黃醫生點頭認同。

“記下就好。在枯燥的工作裏,你一定會有忘記的時候,但能記住一天,就有一天的醫者之心,那也是好的。”黃老醫生將手中的冊子合上,“你過來,這冊子送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很好的使用它。”

“謝謝媽。”小黃醫生的麵容是真切的感動,如獲至寶。

黃老醫生擺了擺手,走到窗前,看著夜色。

黃老醫生的臨時診室設在醫院住院部後樓的一排平房後,醫院的燈光照出去都是漆黑的暗影,看不出事物的形狀。

“媽,您是在等人?”

“是啊。我等了一個月了,今晚是我等的最後一天,如果今晚她沒來,就說明我的判斷出了差錯,她可以不藥而愈,也算是大好事。我就安心回家,不再過問醫院和病人的事情。”

“誰?”小黃醫生暗想。他的母親已經退休將近十年,期間一直未斷對醫術的研習,但母親從年輕時候便看慣了生死,對死亡十分看淡。雖然也遇到過不少的疑病症,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花上一整個月的時間,專門去查找資料啊。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在鎮上遇到的女人嗎?她唇色蒼白,沒有血色,瘦弱體虛,指甲灰白,體溫也低於常人。”

“嗯,是啊。她是小慧姑娘,上次我為章先生看病的時候,她的臉色就是灰白的,我以為是她照顧章先生勞累導致的。可是,這跟您說的醫心有什麽關聯?”

“她的這一係列的症狀是源於她的身體少了一側的腎,術後沒有得到好好的調理,導致她的身體機能減退,即合對生命無礙,但她的身體還是毀了。她不來,說明她的內心有了積極的轉變,心情一轉變,對她的病自然有好處。”

“若是她來了呢?”小黃醫生詢問。

“若是她來了……”老人垂目沉吟,蒼茫的眼睛黯了黯,張開口還未說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她看了看一眼自己的兒子,示意他開門。

小護士在前方帶路,來到醫院後樓的診室。

“黃老醫生!有病人要就診。”小護士在門外叫了一聲。

“終於還是來了。唉,把她放到**吧!”黃老太太歎氣,推了推老花眼鏡。

章淩碩依言將莫回放下。

“請您一定要救她!”章淩碩目光仍停留在莫回蒼白的小臉上,移不開,挪不動。

“我是醫生,一定會救的!你出去吧!”

章淩碩仍站立在床邊,黑眸盯著**小臉白得幾乎和身下床單一個顏色的女人,她細碎的發絲布滿了枕頭,形成一幅羸弱蒼涼的畫麵。

她細細的手,不知在什麽時候起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手上的冰冷透過血脈深入他的骨髓,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著他。

“罷了罷了,留下也好。這樣她也能心安。”黃老太太走到床邊,靜心號了號脈,又看了眼她白裙上的血漬,眉頭緊皺,花白的頭發寫滿了歲月的斑駁。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終於收回手,而章淩碩忍耐的性子也到了極限,語氣急切,“她怎麽樣了?”

“她的情況是宮外孕,受精卵著床於輸卵管粘膜皺襞間,隨著囊胚生長發育絨毛向管壁方向侵蝕肌層及漿膜,形成輸卵管妊娠破裂。而輸卵管肌層血運豐富,破裂就會所產生的大出血,在盆腔或腹腔內形成血腫,處理不及時就會產生生命危險。她這樣的情況,若是再晚到半個小時,就算是神醫在世,估計也是回天乏術了。”她看了看病**的莫回,頓了一頓,“大家去手術室準備,馬上開始手術。”

“是。”小黃醫生出門,越過章淩碩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章先生您別擔心,有我媽在,不會讓老板有事的。”

章淩碩不再答話,任著護士和醫生推著已陷入昏迷的莫回進手術室,身體一動不動。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負主要責任,知道她身體不好,他早該防備。他是她的男人,一切理應以她的生命安全為第一,他卻因大意差點失去她。

內疚與自責在得知她無生命危險之後,如奔騰洶湧的潮水一般襲倦而來。

手術室內,莫回的腹腔被打開,黃老太太仔細觀察,手術刀動了動,還是放下,換了尖細的刀切開輸卵管取出胚胎,用消好毒的針線縫合。

“媽。”小黃醫生見狀,驚訝地叫了一聲。

這樣的情況還保留著子宮?不是該切除掉?

“兒子,醫人首要醫心。她的身體雖然情況嚴重,但身為女人總希望能為愛的男人生個孩子,就算付出生命危險也不會在意。”黃老太太縫合傷口,動作十分輕柔,仿佛擔心驚擾了陷入深沉睡眠的莫回。

“媽,我知道了。”

“你記錄下監測器上的生命體征和腹部的詳細情況,術後24小時和第3天及第7天要複查血β-hcg,如果數字下降不滿意,輔以氨甲喋呤或中藥治療,避免持續異位妊娠的發生。”

“媽,您這是幹嘛呢。您不是要親自照顧嗎?”

“這是媽離開醫院前,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你好好做就是。”

“是。”

“之後每周要記得讓她複查β-hcg直至正常為止。”

“嗯,我記下了。”

“送回病房的,後樓安靜,適合靜養,轉到那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