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章 庶女奪嫡之錦鬥14

肅靜之後,塗藍府前一片靜寂,樹上的葉子黃了一半,偶爾飄下兩枚落葉,點綴在清淨無塵的石板地麵上。

寅時剛過,塗藍家的下人已經開始清掃街道,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青石板街打磨的光潔可鑒。

在久居天水城的百姓眼中,王公貴胄那可是傳說中的人物,聽人說翼王是當今聖上心尖尖兒上的人。他們能有幸見上翼王一麵,將來在兒孫麵前也有說道的談資了。

所以塗藍府上下,對於迎接翼王甘之如飴,別說寅時起,哪怕子時起他們披霜戴月也候著。

顧曉曉王妃都做過,著實理解不了大家對皇族的崇拜與擁護,站的實在有些不舒服,她借著裙子的掩護,悄悄將兩腿張開些,擺了個稍微悠閑的姿態。

當然從外麵看,顧曉曉低眉順眼絕無不妥之處,她正在走神,冷不丁塗藍南澤掀衣跪下,周圍人也在低身,她急忙也跟著跪下。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顧曉曉在任務中地位高時受人膜拜,地位低時當然也不會講究所謂寧折不彎的氣節。她跪的不是翼王,而是封建製度,以一人之力,如何與整個製度抗衡。

豪華的馬車近在咫尺,顧曉曉跪在地上,隻能瞧見車輪。塗藍南澤不起,他們這些做晚輩的如何能起,烏壓壓的跪倒一片倒是蔚為壯觀。

白砥從車上下來,頭上玉冠旁垂的玉毓紋絲不動,侍衛按著劍柄,宦官並未一同跟來。他身材高大蜂腰猿背,氣質如同重劍鋒芒內斂。一雙眸子深不見底,讓人膽寒。

塗藍一族聽著穩健的腳步聲,外加侍衛劍鞘相撞聲,真真是屏息跪伏,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白砥朝身旁侍衛看了一眼,那侍衛上前一步高聲道:“王爺有令,不必多禮。起身回話。”

自始至終。顧曉曉都沒聽到翼王出聲,侍衛到底是怎麽領悟王爺的命令,難道是眉來眼去。想到這裏顧曉曉兀自啞笑。古代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她最近看了幾本龍陽之好的話本,腦袋裏就多了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雖直起了身子,但是顧曉曉並不敢抬頭直視翼王。誰讓等級森嚴,她和翼王天差地別。堪稱位於社會兩極。

方才烏壓壓一片,塗藍家夫人小姐往那裏一跪,各種發髻釵環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縱使白砥目力記憶力驚人。也沒能一眼認出塗藍萱來。

是的,塗藍萱,塗藍家行五的三房嫡小姐。白砥隻用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將塗藍萱明裏暗裏的事兒查了個門清。一個人樣子會慢,聲音會慢。但是行事手段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不會變。小心謹慎按部就班,不急功近利,抓住機會一擊斃命,真是會是那個人麽?

旁人隻道塗藍家天大的福氣,竟能得了翼王的青眼,羅家和雲家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們已經私底下達成了協議,一起將塗藍家拉下馬,然後借其失去貢錦資格之風,將塗藍家的生意瓜分掉。如此,天水城能數得上號的織造也就羅雲二家了。他們能否長久和睦且是後話,至少眼下能除去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現在塗藍家得了翼王的賞識,又贏得了鬥錦大賽,他們魚兒沒吃到,反而惹來一身腥。要不是聽聞塗藍芸被送到了家廟中,他們還真以為自己被這個小丫頭片子擺了一道。

翼王對於明光錦沒興趣,什麽名貴稀奇的布料他沒見過,就算是無縫天衣他也不曾少見。區區一個明光錦,還放不到翼王的眼中。但是那個人就不同了,塗藍家眾人起身之後,白砥看向了塗藍南澤背後身著鵝黃色襦裙,梳著雙鬟發上隻插了一把鑲著珍珠的玉梳,流雲般的長發被玉色襯得漆黑如墨。

同樣喜歡簡單大方的打扮,白砥目光悠悠,似是要從眼前人身上看出另一個人存在。

顧曉曉總覺得頭頂目光灼灼,又不敢貿然抬頭,翼王是什麽人,怎會注意到她這麽個小角色。

在恭迎翼王入府之後,聚集在門口的塗藍族人終於散去,中有膽大的丫鬟小姐,翹首看向隨著家主一同進門的王爺。但見侍衛虎背熊腰龍精虎猛,王爺在前隱隱綽綽,隻能瞧見他和眾人截然不同的打扮,隻得一個卓爾不凡的背影無緣其麵,隻能暗地裏絞手絹,恨不得自己是五小姐。

被眾人羨慕的五小姐顧曉曉,如今將注意力提到最高點,生怕一不小心犯了錯,再惹的翼王不悅降罪於己。

塗藍家也算的上天水城的豪富,亭台樓榭一應俱全,雖是秋日,園中風景依然秀美無雙。塗藍南澤帶著王爺遊園,身上的汗不知出了幾層,怕在王爺麵前失儀,臉上硬生生一絲汗漬都沒有。相比之下,顧曉曉言行舉止合乎禮儀,不遠不近的跟在幾人身後步履平緩,反而比塗藍南澤更出挑。

白砥心中有事,塗藍南澤搜刮著肚子裏的墨水,堆滿了笑介紹著塗藍家的各種絲織品,間或穿插著園中風景。白砥隻是微微頷首,皇家儀態盡顯,但是塗藍南澤為了一族榮光,將驚懼壓在心底,繼續滔滔不絕,仿佛要把這輩子的好話都給掏出來。

塗藍南澤說的嘴角起了白沫,整個人熏熏然狀態越來越好,他開始慶幸自己先前做足了功課,請了城中幾個大有學問的秀才臨時抱佛腳,研究該如何在翼王麵前說話。

顧曉曉頭一次聽到穩重的家主說這麽對話,一行人幾乎隻剩下他一個人滔滔不絕,翼王從頭到尾說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個字。她忍不住偷偷用餘光窺了翼王一眼,麵白如玉身若青竹,即使不著華衣錦服,亦是千裏挑一的男兒。

“本王欲觀剿蠶紡絲過程,塗藍先生事務繁忙。不如由旁人指引。”他說著話,冠上玉毓輕搖,清冽的目光微微點過顧曉曉。

被翼王眼光一掃,顧曉曉立馬整個人都精神了,就像大夏天抱了塊冰。她何德何能,竟被翼王欽點為導遊,難不成他嫌塗藍南澤太聒噪了。特地找個話少的。

塗藍南澤正說的興起。腦袋裏塞的全是光宗耀祖的念頭,竟沒聽出王爺的弦外之意,也沒看到他的眼神。感激不盡的回到:“多謝王爺抬愛,小民無事,能為王爺效勞是草民的榮幸。”

這句對是塗藍南澤的真心話,比珍珠很真。可惜他的話換來了翼王身邊侍衛的麵部抽搐。他們家王爺一向話少,難得話多一次。這話嘮家主竟沒看出來。

白砥同樣愣住了,身為王爺他還鮮少見如此沒眼色的人。

眼瞧著塗藍南澤打算繼續鞠躬盡瘁,為翼王服務,顧曉曉稍稍向前牽了下他的衣角。孫女兒暗示讓塗藍南澤發熱的頭腦降下溫來。瞬間後背一涼,明白了方才王爺話中意味,為自己遲鈍的理解能力懊悔。

到底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塗藍南澤琢磨過味兒來之後。立馬說:“草民多謝王爺厚愛,不如讓犬子為王爺引路如何?”

“不必興師動眾。就她吧。”

白砥麵容沉靜如水,眼神隨意的朝顧曉曉身上一落,她隻能低下頭以視恭敬。

塗藍南澤本想借機讓二兒子露個臉,萬一得了翼王的賞識一飛衝天也不無可能。沒想到,翼王隨手指了塗藍萱帶路,他對這個孫女兒是很看重。但再看重,也改不了她才過及笄之年的事實。這個年紀,他還跟著族中兄長癡迷於聽戲看曲兒打獵,讓塗藍萱獨自接待王爺真的合適麽。

但不合適,王爺下了命令又能如何,塗藍南澤飛快權衡之後,低頭謙卑回話:“這是孫女兒塗藍萱,自幼喜愛針鑿女紅,由她為王爺引路再好不過。萱兒年幼,若有造次之處,還請王爺降罪。”

三言兩語就被人賣了,顧曉曉表示人生果真淒淒慘慘切切,還好翼王不是洪水猛獸,雖然戰場上嗜殺,但對於平民還是很和氣的。

塗藍南澤囑咐之後,識相的退下,走到拐角處又回頭望了一眼。陽光下,芝蘭玉樹般的翼王,和嬌俏可人的孫女兒隻隔著兩人的距離,他雖看不到王爺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姿態比先前放鬆了許多。

或許,可能,說不定……塗藍南澤生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又望了塗藍萱一眼,默默祈禱著她能為塗藍家帶來大造化。當不了王妃和側妃,哪怕是做個妾室,也是塗藍家的榮耀。

顧曉曉渾然不知塗藍南澤現在已經恨不得將她打包,送給翼王,此時正盡職盡責的為王爺講解著各種絲織品的來曆與工法。

因著剿蠶紡絲時工序複雜,女工多是鄉下仆婦言行鄙陋,塗藍家擔心衝撞了王爺,所以臨時在大宅中設了一個簡易工坊,全由妙齡少女操持。

顧曉曉瞧著那些動作嫻熟的少女,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她隻能借著原主留下的便利做些針線活,剿蠶紡絲的活兒卻不擅長。

一路講解著明光錦的製作過程,顧曉曉總覺得王爺好像對這些沒多大興趣。說句不害臊的話,王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比落在各種布料上的次數多。

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兒顧曉曉不敢想,她心裏琢磨的是,翼王難道有什麽用到塗藍家的地方,所以才賜他們一個臉麵。

走路時左右腳之間的距離還有角度,撩頭發時習慣從額頭抹到腦後,講解時的神態,白砥一點點的將麵前完全陌生的麵孔,和記憶中那人對應在一起。

真的是她麽,若不是礙於係統的規定,他真的想直接問出來。

“這些都是雲錦,僅次於明光錦,最頂級的品種會作為貢品呈到朝廷。王爺身上穿的便是雲錦。”顧曉曉熟稔的講解著,眉眼彎彎,時不時的拿王爺和侍衛身上衣裳做例子。

眾侍衛齊齊為她捏了把汗,花骨朵兒一樣的女孩子,要是惹到了王爺,被責罰一通以後人生就毀了。但讓他們驚訝的是,最討厭女子在麵前巧笑倩兮的王爺,今次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開口說:“不錯。”

雖然隻有兩個字,也足夠眾人驚訝的了,畢竟王爺先前從沒對任何一個女子和顏悅色到這種地步。

“王爺請看,這是紅葉錦,是塗藍家今年剛推出的新品,最受女子喜歡。”

顧曉曉每次講解都能得到翼王幾字回應,頓生信心大增。她誤以為塗藍南澤被婉拒是因為他的囉嗦,所以顧曉曉力求簡潔,免得被翼王厭棄。

園子總有逛完的時候,白砥恨不得這路長些,再長些,長長久久的走下去,才如他的意。顧曉曉卻是如釋負重,能介紹完的全走過一遍,這下總該歡送這尊大神出府了吧。

沒想到,翼王隻說了一句話,讓顧曉曉跌入了冰火九重天。

“本王打算購置一批兵卒衣物,不知塗藍家除賣布之外,成衣生意做不做。”

哪家布莊不做成衣生意,翼王這話是明知故問了,顧曉曉一聽由生意進門還是大生意,狂喜之情湧上心頭。但是轉念又有些擔憂,邊疆兵卒的衣物茲事非小,翼王為什麽要找上塗藍家,願意給他們這個大餡餅兒。

顧曉曉想接下這樁大生意,但是又怕其中另有玄機。劇情中,塗藍英救了五皇子,為闔族帶來了殺身之禍,她要是接下了邊疆守衛的寒衣製作,會不會遺禍未來。顧曉曉左手在袖子裏,淺淺的捏成了拳,開始權衡利弊。

眼前少女臉不過巴掌大,鵝黃色襯得她玉雪可愛嬌嫩動人,十四五的年紀正是窈窕時。要不是他記下了那人所有的細節,絕對難以從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身上,認出那個熟悉的靈魂。

要是沒猜錯她藏在袖子裏的左手,此刻應該捏著拳,小手指朝外翹著。

想到這裏,白砥眸中泛起了笑意,氣場一下子降了下來:“無妨,本王在天水城還要逗留兩日,姑娘可以和家中長輩協商再做決定,介時姑娘直接尋本王商談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