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充滿了好奇，很想看看它到底長成什麽樣子。可是，坑口的溫度實在太高了，我怕不等自己靠到近前，就會被熔岩的熱量烤熟。

我無法靠近，不代表沒人能夠靠近。此時，龍女就站在巨坑上方的一塊岩石上。那塊岩石被雕鑿成了一隻巨大的龍爪模樣，尾端連接著坑壁，前端上揚，懸在離坑口一人多高的位置。她站在龍爪的中心，著一身大紅的長裙，熱浪輕輕吹起她的裙擺和長發，又將她的臉烤的紅撲撲。

一個血肉之軀，竟然能承受這般熱量，真的讓人難以置信。不過，我細細打量之後，卻發現了其中的玄妙之處，那就是她身上的那件紅裙，似乎很不一般。

那長裙是由獸的皮毛縫製，通體豔紅，閃爍著紅水晶般的光芒，如躍動的星火。這讓我想起了適才賞遊蓬萊山時，遇到的一種獸。那獸外形似豹，大如狸，毛長五六寸，紅如火，閃如星。龍女曾說，該獸十分稀有，名曰火光獸，宿山林中，毛皮能夠發出紅色的光芒，夜晚見到它，便如見到了一團行走的火焰。此獸懼水而不懼火，將其丟入火中，以數車柴薪燒它，薪盡而皮不燃、毛不焦。取其獸毛，織為布，烈火不侵，名曰火浣布。想來，龍女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十有八九便是用這火浣布做成的。

龍女麵色冷峻。她緩緩揚起雙臂，手腕輕輕一抖，腕間的金鈴便發出“叮鈴鈴”的清脆響聲。

喧鬧的人們立時安靜了下去，不過，他們的動作並沒有停止，而是跳躍著邁動步子，跟隨著鍾鼓的節奏，圍著深坑轉起圈來。

龍女驀然瞪大了雙眼，同時口中發出一連串非常怪異的音符。那些音符粗重而狂放，如野獸的吼叫。伴著這些音符，她的手腕開始一下一下地晃動起來，金鈴聲一波波回旋，奏響了一支原始而空靈的樂曲。

鈴聲與獸語，我聞在耳中，覺得自己仿如站到了廣袤的天地間。遠處，一條紅色的巨龍，在風雲中翻騰飛舞。它猛地從高空紮下，昂身挺立於青山之巔，腳下，白瀑垂簾，綠樹疊翠，奇花鬥豔，蜂蝶戲舞。一個紅衣女孩來到它的身前，伸手輕撫它胸前的鱗片，它一改先前的倨傲，壓低身子，將頭依偎在女孩的身側，像一隻溫順的馬駒。我莫名地生出一種親切之感，走過去，打算去撫摸它的麵頰，它突然睜開眼睛，兩道金閃閃的光芒刺得我雙目灼痛。它望著我，然後張開巨口，朝我一聲怒吼：“哞——”

“啊——”我一聲驚呼，同時驚醒過來。

那聲怒吼仍在洞中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我環顧四周，發現人們的目光全部聚攏在了我的身上，他們咬牙瞪眼，眼神中滿是憤怒。可是，他們肢體的動作絲毫不敢停頓，依然圍在坑邊跳著。

我看到龍女急切地抖動了幾下手腕，金鈴發出急促的銳響，口中的念誦聲也驀地提高了。坑中的火光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然後又慢慢地恢複了正常。

龍女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她臉色通紅，額上有汗水淌下來，順著尖尖的下頜滴到地上，轉瞬便被熾熱的岩石蒸成一縷細細的水霧。

看起來，我的驚呼聲似乎是闖了禍，

不過被龍女及時地壓了下去。

人們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繼續專注於自己的舞姿。

“剛才怎麽了？”夥伴們湊到我身前，壓低聲音問我。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難道，要我告訴他們，我剛才與龍神的使者對視了，並且惹毛了它，它朝我怒吼了一聲，嚇得我魂飛魄散？

另外，剛才的恍惚中，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巨龍的眼神，是金色的。這雙眼睛，使我想起了今晨的那個夢境。夢境中，同樣是一條紅色巨龍，同樣是一雙金光閃閃的眼睛。

一定就是它，我們竟在夢中就已見過！

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如墜雲裏霧中。不知為何，自從踏上蓬萊地界之後，虛虛實實、亦真亦幻地東西便連番出現，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參不透，索性放下負擔，順其自然。

此時，見有一些光著膀子、臉上和身上紋著火焰狀紅紋的漢子，抬著宰殺好的豬牛羊三牲，走到坑邊，一隻一隻地往坑裏扔。

坑內，火光被擾動得忽明忽暗，定是那龍神的使者，在歡騰縱躍著迎接人們獻上的美食。

短短的十幾分鍾，數十頭牲口便全部被扔入了坑中。隨著最後一隻白羊在火光中淹沒，龍女手腕上的金鈴搖動得頻率放緩了，口中念誦的聲音也放輕了，旁邊的鍾鼓像是怕驚動了什麽似的，間歇地響一兩聲，鼓槌輕觸即離。

如散了場的集市，喧囂聲緩緩淡去，四周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冷淡起來。那金鈴聲傳到耳畔，如一支搖籃曲，令人昏昏欲睡。

坑內的喘息聲慢慢變小，直至低不可聞，火光也暗淡了下去。人們停止了舞蹈，拜伏在地，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終於，龍神的使者睡去了。龍女停止了動作，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軟到在地。

有人跑到龍爪岩石上，把龍女攙扶下去。其餘圍在坑邊的人們，則繼續叩拜著，倒退著遠離深坑。

我望著這些跪在地上的人們，他們的虔誠，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沒有一絲做作的成分，仿佛是自己的生命，都是為了麵前的信仰而存在。這種人，是充滿無限潛能的，可以為了信仰做出任何事情，同時，他們更是可怕的，因為一切有悖於他們自身信仰的東西，都可能被他們毫不留情地摧毀，包括生命。

不經意間，我抬頭，看到對麵的最高處，那個淩駕於所有石洞之上的第六層石穴外麵，站了一個人。

一身金色的道袍，飄飄然踏於高台之上，居高臨下，俯瞰眾生。他手執拂塵，輕縷長髯，一頭白發無風自動，真如仙人降世一般。

龍神！

我一眼便認了出來。因為此人的這副模樣，與那紅崖前矗立的龍神雕像一般不二！

好一副仙風道骨！我心中讚道。隨著他的出現，我直覺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眼中隻留下那一團靈動的金與白。

我呆呆地望著他，他也望著我，金色的眼瞳，像黑暗中的太陽。

是的，他是在看我，雖然上方空間的光亮相比於我所處的位置要暗一

些，致使我無法完全清晰分辨他的五官，但我有一種感覺，他的眼神，就集中在我的身上，一刻也沒有離開。

此時，同伴們也發現了出現在高台上的人。

二蛋驚呼道：“哎喲我去，這就是龍神本人嗎？真他娘的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

我知道，他口中所說的“太像了”，指的也是那尊雕像。

他心直口快，話一出口，才發覺用詞有些不當。那聲“他娘的”，讓原本十分正常的話語，聽起來是如此刺耳，可偏偏在安靜的洞穴中，又傳得那麽響亮，以至於在話音結束後，這三個字還在周圍回蕩。

果然，人們站了起來，為首一人高喝道：“大膽狂徒，安敢對龍神不敬！給我拿下！”

這個聲音，從麵具底下傳出，顯得有些悶，但我仍然聽了出來，是那個士兵隊的頭領，名字好像叫雲澈。

人們齊齊圍攏過來，便要動手。

“等等！”我急忙護在二蛋身前，“我兄弟一時口誤，並非有意冒犯，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還有他！”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雲澈打斷。他指著我，高聲說：“此人目無禮法，險些驚擾了蓬萊使者，一並拿下！”

險些驚擾蓬萊使者？我先是一愣，隨後想到了自己之前發出的那聲驚呼。原來，他們之前沒有和我計較，隻是因為騰不出時間而已。

人們直朝我和二蛋撲來。

淩玥急忙橫在中間勸解，然而那些人根本不將其他人放在眼裏，眼神直勾勾的，盯準了我和二蛋，如同餓了七八天的野狼，突然見到了兩塊肥肉。

二蛋大怒，罵道：“他娘的，別以為你們人多，小爺就怕了你們！”捋胳膊挽袖子，便要肉搏。

眼看一場爭鬥便要拉開。他們的人數是我們的數十倍，雙方一旦動手，我們肯定要吃虧。正在這危急關頭，突聽上方傳來一聲輕斥：“休得對客人無禮。”

這聲音非男非女，縹緲虛無，仿佛來自遙遠的雲間，又似響在咫尺的耳際。它帶著金屬的回音，聞之，令人不由得頭腦發脹、耳根發酸。

此聲一出，剛剛撲到麵前的人們立時止住了動作，轉而向後方退去。他們雙膝跪地，朝高高在上的龍神拜倒，齊聲高頌：“謹遵神諭！吾神輝同日月，壽與天齊！”

這便是信仰，源自心底的深深的信仰。我注意到，就在方才，離我最近的那個蓬萊百姓，在聽到龍神聲音的時候，原本眼神裏的凶狠，立時轉變成了尊崇，以至於片刻不停頓地倒退、轉身、跪拜。

我仰頭，望向那個令所有蓬萊百姓如此敬重的龍神。

他繼續以那怪異的聲音說道：“天下蒼生，本是一家，既能入我蓬萊，便是莫大的善緣，我等自該以親人之禮相待，切不可失了分寸。”

蓬萊百姓齊聲道：“謹遵龍神教誨！”

龍神轉而望向我們，目光如電，令人心頭不由得一陣緊張。他捋了捋胸前的白髯，麵露慈祥，道：“遠道而來的朋友，方才有失禮節，還望見諒。如不介意，何不到小仙居中少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