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暮色更濃,奔在前麵的馬仔疾如野兔,跟在後麵的封二先生感慨萬千。他們兩個人,本來年紀懸殊,地位一天一地,根本風馬牛不相幹,可是,偶然的一個機緣,卻把他們拉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這或許就是命運!

馬仔那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開始了決定性的變化,他隻是擔心著他的母親——雖然對他來說,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母愛。對他來說,母親更多的時候,隻是一個發出臭味的物體。

但是,母子之時,畢竟有著某種十分奇妙的聯係。當他小小的心靈,知道自己的母親“情形不妙”時,他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在這之前,他已經很好地了解過“死亡”是怎麽一口事,雖然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再聰明也難以真正了解,可是他記得蔡伯對他說的話:“孩於,對你母親來說,死,是解脫,她不會再有任何痛苦,也不會給賣白粉的人喝罵,不會沒有白粉就痛苦得打滾。對她來說,死是最好的事了!”

馬仔想著蔡伯的話,已經來到了木屋的門口。別的木屋雖然殘破,但總還有門,這間木屋,連門也沒有,隻放了一隻破木箱在門口,防止野狗闖進去。

馬仔躍過了木箱,進入了木屋,在一堆破爛的硬紙皮上,出乎意料之外,他的母親,竟然不是躺著,而是半坐著。屋中的光線十分暗,馬仔首先看到的,是一雙綠幽幽的眼睛,不像是人,像是什麽野獸。

這時,感慨萬千的封二先生,也跟了進來。

封二先生是大有地位的富豪,這時,他已下了決定:照顧這個孩子——他自己是武術大家,看出馬仔自小就自然而然,練成了鋼皮鐵骨的身體,那絕不是普通孩子能擁有的好條件!

徒弟拜師父難,師父找徒弟也難,像馬仔這樣資質,在封二先生的心目之中,簡直是無價之寶,稀世奇珍,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可是,封二先生的心中,另有一層顧忌——他早看出,馬仔不但筋骨好,智力更是過人,他竟然可以玩弄兩個成年人於股掌之上!

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說他是一個天生的騙徒,也不為過。

封二先生知道,有一個堪稱天下第一騙子的高人,如果見了馬仔,也和自己一樣,非收他為徒不可,那麽馬仔將成為什麽樣的一個人呢?自己是不是有權,去決定一個孩子一生的命運?

封二先生想著,進了屋子,先聞到了一股惡臭,然後看到了一個影子一樣的人,半坐在紙皮箱上。他又看到有半截蠟燭在,就打著了火,點上,木屋之中,總算有了半明不暗的光線。

然後,他看清了那半坐著的,是一個女人。

這時,不但封二先生,連馬仔,也望著那女人發怔——他也很少有機會看清自己的母親。

那女人原來是什麽樣子的,完全難以設想,隻知道她現在看來,簡直就是一具活的骷髏,所不同的是,眼眶之中還有眼珠,在發著綠幽幽光芒,散發著死亡的預告。

那女人的眼極大(馬仔的相貌像母親),燭火閃動,她隻是望向馬仔,口皮子動了幾下,發出的聲音如幽靈:“你倒還趕得回來,讓我……看你……一眼!”

馬仔走前去,低聲叫:“媽!”

那女人伸出慘白的、瘦骨嶁峋的手,想去摸馬仔,可是卻沒有氣力。

封二先生在這時候走過去,提起她的手來,放在馬仔的頭上,那女人舒出一口氣,抬眼向封二先生望來,她一眼看到封二先生,全身就篩糠一樣發起抖來,顫聲道:“你,你……你……”

封二先生彎下身:“我姓封,今天才認識這孩子,我會盡力照顧他,你……”

他自然想說“你放心”,可是活還沒有說完,女人就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尖叫聲。

真難想像這樣一個隻剩下了半口氣的女人,還能發出那麽淒厲的聲音來。

這一下叫,像是有一大群鬼魂,自陰司地獄中衝了出來,一起在淒厲地叫——連封二先生,也不禁震動了一下,馬仔不由自主,跌倒在地。

那女人的手,自馬仔的頭上,滑了下來,雙眼圓睜,仍然有綠幽幽的光芒射出來,可是卻已一動不動了!

這時,蔡伯也已走了進來,他也神情駭然:“剛才是什麽聲音,那麽可怕!”

封二先生伸手指著那女人,說不出話來。蔡伯走向前,伸手在女人的鼻前探了一探,揚起手來,已順手拂下了那女人的眼皮。

他半轉過頭,用極疑惑的眼,望著封二先生,封二先生則緩緩搖了搖頭。

馬仔當時年紀小,再加他又被剛才那一聲慘叫,嚇得心靈狂跳,所以,他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但是,在木屋中發生的事,他卻都看在眼裏。他的記性極好,過目不忘,自四歲起,看到過的情形,都可以清楚地回想起來。

若幹年後,他想起當時的情形,一切在他腦際重現之時,他就知道,蔡伯用眼神在問:“那女人為什麽死前發出了尖叫聲!”

而封二先生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她像是看到了我麵尖叫的。”

當馬仔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個疑問:“媽媽臨死的時候,為什麽會發出那麽樣駭人的尖叫聲?”

正因為他的記性好,所以那一下尖叫聲,竟像是一直在他的耳際縈回,喜歡什麽時候冒出來就會出現,令他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困擾。

所以他也一直想弄清楚。

再後來,弄清楚了沒有,當然留到後來再說了。

蔡伯轉過身,拉住馬仔的手,向他宣布:“馬仔,你媽媽死了!”

馬仔起了一陣很異樣的感覺,但不是傷心,他沒有哭,隻是怔怔地站著。

蔡伯又道:“你不必怕,封二先生會照顧你——”

封二先生疾聲道:“老三,你知道我事情忙,你難道真的想退隱?看到這樣的孩子,都不動心?”

蔡伯發了片刻怔,長歎一聲:“好,你怎麽說,就怎麽說!”

封二先生走過來,也牽住馬仔的手,道:“孩子,我們一共是三個師兄弟,現在,先由我和老三收你為徒,我來教你武術!”

馬仔完全知道武術是怎麽一回事,他精瘦的臉上,興奮得通紅,雙膝一屆,就跪了下來,而且,十分中規中矩,叩了三個頭。

封二先生很是激動,連聲道:“這孩子!這孩子!叫我二師父!”

馬仔揚聲叫:“二師父!”

封二先生指著蔡伯:“再去拜三師父!”

馬仔眼珠轉動:“拜三師父……為什麽?”

蔡伯寒著臉,封二先生縱笑了起來:“你三師父號稱天下第一巧手,你什麽都有得為!”

馬仔那時,不知道什麽叫“天下第一巧手”隻是他和蔡伯一直有來往,也很親切,所以也就跪下,叩了頭,蔡伯和封二先生,在女人遺體之前,又喃喃說了一些什麽,先由封二先生帶馬仔下山去,留下老蔡,料理那女人的身後事。

兩天之後,蔡怕把女人的骨灰帶回來,馬仔印象中的母親,就永遠成為休止符了!

卻說馬仔被封二先生帶下山,走不多久,一輛黑色的車子駛過來,一個穿製服的司機打開門,封二先生帶著馬仔,進了車子。

這是馬仔第一次坐上汽車,而且還是輛豪華的大房車,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開始在轉變了。

車子駛向郊外,很久,駛出很遠,才駛進了一幢很大的花園洋房,直駛到屋子前。

屋子大得驚人,封二先生牽著馬仔,走了進去,馬仔在眼花撩亂之中,看到兩個女孩子,正從樓上飛奔而下,口中叫的是:“二師父!”

馬仔立刻向封二先生望了一眼,封二先生向兩個女孩子道:“你們自己介紹!”

兩個女孩子,一個大的留著短發,很是清秀,約莫九歲,小的比馬仔還小,隻有四五歲的樣子,圓臉大眼,卻搶著說話:“我叫王燕——”

然後,她搖頭晃腦,說了一句馬仔一點也不懂的話:“是‘昔日王謝堂前燕’的王燕。”

那大女孩接著道:“我叫諸弟。”

接著,她也說了一句馬仔當時聽不懂的話:“是‘海內風塵諸弟隔’的諸弟!”

封二先生望向馬仔,馬仔朗聲道:“我叫馬仔。”

兩個女孩子一起笑,大的笑得含蓄,小的笑得放肆,還道:“二師父,他沒有名字。”

馬仔漲紅了臉,封二先生道:“等見了大師父,替他取一個名字,你們一個是他的師姐,一個是他的師妹,可不能欺負他,他有不懂的,很快就會懂!來,握握手!”

大女孩諸弟,小女孩王燕,就和馬仔握手。

馬仔握得很用力,因為他意識到,這兩個女孩子,會和自己今後的生活,有密切關係。

封二先生道:“這屋子,由三師父主持,我會定期來,更多的時候,你們要互相照顧,也更要自己照顧自己!”

他說著,取出了一疊鈔票來,馬仔一看到鈔票,就不由自主,吞了一吞口水,封二先生把錢分成三份,一人給一份,馬仔把錢緊握著,手心冒汗。封二先生道:“留點錢防身,可別亂用!”

他說著,竟轉身離去了,馬仔大是訝異,指著兩個女孩:“這屋子,原來隻有你們兩個人?”

王燕揚著頭:“是,加上你,變三個!”

馬仔看看王燕手上的錢,又看著諸弟手上的錢,忽然轉身走向外,邊走邊說:我要做點事,你們別跟著我!”

諸弟和王燕互望一眼,卻亦步亦趨,跟了出去。馬仔在前,疾奔出去又在黑暗中躲了一會,這才蹲下身,用一塊石頭在地上挖著。

他才掘了一個洞,兩個女孩子還是發現了他,好奇地問:“喂,你在幹什麽?”

馬仔歎一聲:“女孩子真麻煩,說了你們也不會懂,走走走!”

王燕笑嘻嘻:“不走,看你做什麽!”

馬仔不說什麽,挖了一個洞,拿出封二先生給的錢,小心地放進去口中說道:“我在種錢,把錢種下去,過幾天,錢就變多,變大!”

王燕叫了起來:“我們也有錢,也要種錢!”

馬仔現出為難的神情,諸弟和王燕也一起把剛才到手的錢,拿了出來馬仔歎了一聲:“也好,便宜了你們,過五天,錢就種出來了!”

他接過了錢,和自己那一份,一起放進洞中,兩個女孩幫著把土推進洞中,三個人跳著,把泥踏結實,諸弟問:“要不要淋水?”

馬仔搖頭:“不必了,我手有靈氣,經我手種下去的,一定會長出來,五天之後,我們一起來收!”

諸弟和王燕都很高興,拍著手:“二師父看到我們有這種本事,一定會讚我們,給我們更多錢!”

馬仔忙道;“我再替你們種!”

他一麵說,一麵拍著手走開去,回頭看了幾眼,記住了“種錢”的所在,尋思:過得一會,就可以把三份錢都掘出來了!

諸弟和王燕帶他進了房間,看到那麽大的房間和浴室,馬仔已呆住了。

等他洗幹淨了出來,在大大的**一躺,就不由自主,睡著了。

遠遠鄉村的雄雞啼聲,使馬仔醒來,天已經亮了!

騙徒語錄:大多數女人都很笨,最容易騙。

反麵教育:也還有少數女人很聰明,她不來騙你,你值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