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全新 從這裏開始)

因為戰爭,舞會取消了。不過沒有人覺得喪氣,人人都陶醉在激情裏,覺得隻要一個月,戰爭就會結束。

回去時,埃倫坐在馬車裏,從窗外看去,看著斯科特,他柔順的黑發在臉頰兩側,雲霧一樣地飄到腦後,他墨綠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臉上的表情很淡,淡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抹去,可抿著的嘴唇上流露出堅毅的神色和下定決心的不屈。埃倫突然有種未知的、不知是祥還是不祥的預感,因為兒子的表情讓她想起十五歲的自己。

那一年,她深愛的表哥死去,埃倫打定主意離開薩凡納,跟隨一個沒有門第、甚至有些粗魯的愛爾蘭矮個子男人,來到幾乎是另一個世界的佐治亞。她曾經的一切,都被自己親手埋葬。

自從把少女時代親手埋葬,埃倫就從未奢望過幸福。她隻是真心地、虔誠地為兒女們祈禱,希望他們幸福。

如今,大女兒似乎找到了合適的夫婿,剩下的就是觀察和等待了。但是二兒子……埃倫不知道在方圓三四個縣裏,甚至名門望族遍布的薩凡納和查爾斯頓,哪個姑娘能配得上他。還好斯科特才十四歲,結婚的終身大事暫且是不著急的。

十四歲。埃倫烏黑的眼中,突然充滿了淚水。

車輪碾在地麵上的聲音與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埃倫摸了摸套在羊皮手套裏的戒指,輕歎:“斯科特已經出落成真正的男子漢了……你真的回來了嗎,親愛的?昨天下午剛到家,還沒來得及說話……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斯佳麗嘟起嘴抱怨說:“是的,媽媽,斯科特已經整整四年沒回來了,他這個壞蛋!要不是弟弟有時托人捎信回來,我都以為他掉進海裏喂魚了呢!”剛說完,斯佳麗馬上捂住了嘴,她迷信的愛爾蘭血統讓她心慌,因為一不小心說出了不吉利的字眼。斯佳麗立刻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斯科特對南部聯盟,做出了他能做的貢獻。

他知道,農業的南方必然被工業的北方徹底擊敗,任何努力都是無謂的掙紮,任何行動都無力回天。斯科特做的一切,為的不是邦聯,而是他的朋友。

斯科特做出的最重要的貢獻,就是給縣裏和亞特蘭大的騎兵連和民兵團,提供了足夠的槍支彈藥,特別是充足的子彈——達姆彈。

達姆彈,是把7.7毫米槍彈去掉尖端被甲,□□出鉛心,俗稱“開花彈”、“榴霰彈”、“入身變形子彈”,是一種不具備貫穿力但是具有極高淺層殺傷力“擴張型”子彈。

這是1897年出現的子彈,不過斯科特特種兵出身,對各種槍支彈藥都有研究。達姆彈在1899年被國際法禁止的武器,因為射入人體後會因為彈頭尖端沒有包覆而露出鉛心,子彈射入人體後鉛心擴張或破裂,因而擴大了創傷麵,造成對人員的嚴重傷害。

100米距離遭到達姆彈的直接命中,頭部100%的人會死亡,四肢20%死亡,剩下的全部截肢,左胸(心髒附近)100%死亡,右胸70%死亡,腹部70%死亡。彈頭嚴重發生形變乃至破裂,導致人體組織出現喇叭狀或葫蘆狀空腔,創傷麵積是彈丸截麵積的上百倍,在被命中時出現口徑十幾倍甚至更大瞬間空腔。更令傷者痛苦的是,如果彈丸的碎片遺留在身體內部,那麽就可能會造成鉛中毒,即使僥幸碎片遺留在身體內部比較少,但是破碎的巨大傷口極難愈和,容易造成感染。

在手術消毒還沒有被認同的時代,一旦被達姆彈擊中,就會產生毀滅性的破壞。

不過,並不是普通子彈就可以改造成達姆彈,因此目前達姆彈不具備廣泛流通的條件。

但是隻要縣裏的朋友們可以用它來更容易地保住性命就可以了。

就算它是後來被國際法明令禁止的武器,可是現在斯科特管不了那麽多。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沒出兩個星期,斯佳麗就做了妻子,查爾斯成為了斯科特的姐夫,斯佳麗和玫蘭妮成為了姑嫂。

南方烽煙四起,戰事頻頻,整個南方都陶醉在激情中,人人都以為打一仗就能結束戰爭,年輕人紛紛入伍,生怕戰爭結束錯過時機,也匆匆趕在開路前跟自己的心上人結婚。縣裏巨舉行了幾十場戰前婚禮,歡聲笑語和忙忙碌碌在整個南方彌漫。

經過斯科特、玫蘭妮和查爾斯的聯合勸說,斯佳麗勉強同意跟準韋爾克斯夫婦一起,在韋爾克斯莊園舉行婚禮。

“新婚的夫婦馬上就要分別,為什麽大家一點都不傷心呢?”斯科特在斯佳麗與查爾斯、玫蘭妮和阿希禮兩對新人的婚禮上,斯科特站在賓客中間,漫不經心地問同樣被邀請的瑞特。

四壁上點亮的幾百根蠟燭照的瑞特古銅色的麵龐半明半暗,親吻、祝賀聲、敬酒聲此起彼伏,那些嘈雜仿佛是一場易碎的夢境,是低微的背景音樂,一時間,斯科特隻能聽見顱腔裏血液流動的聲音,甚至呼吸都停止了。

一個聲音,從背景音樂中剝離出來,從夢境裏掙脫出來,在他耳邊清晰地響起:“大家都忙的要命,興奮得要死,根本沒工夫冷靜思考,自然也顧不上傷心落淚。”那個低沉的嗓音變得像蠶絲一樣輕柔,“如果他們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笑容麵滿的親人、愛人,也許不出一個月就會被埋在某個天知道的戰壕裏,他們大概就笑不出來了。”

斯科特也低聲笑了:“還是你一貫的風格,瑞特,叫人討厭,煞風景,卻真實而犀利。”

瑞特時常滴溜溜亂轉的黑眼睛,此時定在斯科特身上,更精確地說,定在斯科特的眼睛上。

那是一雙碧瑩瑩的、有點冷漠、有點高傲的狼的眼睛,無論是色澤還是形狀,甚至是氣質,都如出一轍。

斯科特抬起頭來,發現自己恍若沉溺在一個奇異的夢境。他按照理智的指示,嘴裏應酬著,臉上微笑著,與身邊擠來擠去的賓客談笑風生。可斯科特覺得靈魂已經飄向了半空,與四壁的蠟燭一起,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他望著斯佳麗?奧哈拉出閣,成了斯佳麗?漢密爾頓;他看著玫蘭妮?漢密爾頓出閣,成了玫蘭妮?韋爾克斯。被白色婚紗包裹的斯佳麗像個公主,而站在她身邊的、同樣一身潔白的玫蘭妮……像個天使,像個被上帝派來守護公主的天使,險些讓斯科特眼花,以為拉斐爾畫中的聖母走了下來,站在他們中間,那張平凡的麵孔籠罩著柔和溫暖的光環。

斯科特看到,埃倫略帶困惑的慈愛麵孔,嘴唇嚅動著為女兒的幸福默默祈禱。斯科特看到,傑拉爾德猛灌白蘭地,喝的滿臉通紅、洋洋得意。斯科特看到,斯佳麗微笑著,他能看出她的強顏歡笑,就像一個努力不哭假裝堅強的孩子,滿堂賓客卻都以為她是個幸福的新娘。

斯科特感覺,靈魂似乎拒絕回到軀殼裏,因為一旦回神,他就會感受到難以忍受的陣陣疼痛。

一個低微卻有力的聲音,喚回了斯科特的神智。

“你真是個玫瑰花一般的孩子,連看人的目光都帶著刺。”瑞特的聲音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鑽進了耳中。

調侃,諷刺,抑或是別的,總之,一句話,讓神遊的斯科特回複了他原本的樣子。他清晰地感受到心口的痛苦,痛苦而真實,並且不容逃避。

眼前夢境一般的遮蔽物,水晶一樣碎了。

眼前是歡呼、喧鬧、彼此祝福、信心滿滿的人們,以及隱藏在背麵的,可以預料卻無法預知的未來。

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幕,斯科特忽然平靜下來,嘴邊甚至浮現出若有若無的、淡淡的笑意——

兩個已經成為姑嫂的新娘,她們裹在閃亮的奶油色的綢緞裏,頭上披著半透明的婚紗,並肩站在一起。荷葉邊和蕾絲花邊掩蓋了玫蘭妮身上太纖瘦平直的線條,她並不讓人驚豔的臉上容光煥發,生機勃勃。玫蘭妮攬住斯佳麗的脖子,踮起腳尖,在斯佳麗有些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一個響亮的吻,然後緊緊抱住斯佳麗,歡快地說:“親愛的,現在我們是真正的姐妹了!你上亞特蘭大來看我和佩蒂姑媽好嗎?哦,親愛的,我們都盼望著你來!”

不知道是太疲倦沒力氣,還是別的,斯佳麗任由玫蘭妮擁抱著,隻發出一個音節的聲音:“嗯。”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一周的更新會在每晚7點8八點之間發表~哎,一開學就又要打辯論賽了,15號回北京傷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