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們並不懼怕警察,他們坦然拿出記者證來,大墩鄉派出所的副所長李大偉查看了記者證,這些人都是省級媒體的記者,貿然扣押肯定要鬧出大亂子,但不說兩句狠話也不妥,於是虎著臉說:“你們都是黨的喉舌,在報道上出了偏差,是要負責任的。”

記者們才不懼怕他一個小小的鄉派出所副所長,紛紛請問他,什麽叫出了偏差?

“一切以我們鄉黨委宣傳部門的通稿為準,我個人可奉告,謝絕采訪。”李副所長兩手交叉抱在胸前,這是防範的表現,說明他心裏有鬼。

記者們嗤之以鼻,他們供職的江東電視台、江東報社,都是省委宣傳部直管的媒體,區區鄉宣傳部還發通稿,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不過有人作祟,鄉裏是沒法采訪了,記者們也掌握了一些情況,便說我們知道了,采訪已經完成,現在要回去了。

李大偉不太放心,偷偷報告了藍鄉長,藍文革接報立刻派出精銳,一路跟蹤記者的汽車,一直跟到平川才罷休。

記者們剛走,趙二虎的電話就來了,請李所長幫忙把那幾個記者扣下。

“二虎,別難為你叔。記者們都是省裏來的,真扣了,你叔的飯碗就砸了。”李大偉勸道。

“我又沒讓你把他們銬起來,留下就成,我和他們好好談談,要多少錢咱給。”趙二話這話顯得還挺理智。

“他們要是不聽呢?”李大偉問。

“不聽,哼哼,礦井下麵不缺他們幾個,弄個車禍還不容易。”趙二虎獰笑道。

李大偉嚇了一跳:“大侄子,別衝動,不是咱本鄉本土的人,瞎整容易出大事。”

“我有數。”趙二虎道。

記者們都是很敏感的,發現一輛城管麵包車如影隨形,紛紛笑言藍鄉長給咱們派了保鏢呢,心裏卻很警惕,給單位領導打了電話進行匯報,把城管車的車牌號碼也記了下來,不過等他們進了市區,大墩鄉的城管車就不再跟隨了。

來到平川市,繼續到教育局招辦采訪,工作人員拒絕采訪,隻是照本宣科的說,藍浣溪是大學在校生參加高考,按照相關規定已經取消成績,並且不會接收她的報名申請表。

再問其他的,一概不回答了。

記者們又發現,總有一些人鬼鬼祟祟的跟著他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請示領導後,結束了在平川的采訪。

隻好回近江,這些不甘心的記者繼續到江東大學去刨根問底,學校裏還有一些留校的學生,很輕鬆就照到了“藍浣溪”的同學,不過據大家稱,藍浣溪隻是檔案上的名字,平時大家都叫她藍莉莉,這個女生是高分考進江大的,入學之後成績一落千丈,門門掛科。

“藍莉莉家裏好像挺有錢,在學校外麵租了三室一廳的房子,穿衣服都是名牌,也不大和同學來往,大家和她關係不怎麽好。”

“那麽在哪裏可以找到這個藍莉莉?”

“聽說她去馬泰旅遊了,暫時不在國內。”

調查到現在事情已經隱隱有了眉目,真正的藍浣溪身份被人頂替,而且某些勢力還在極力掩蓋真相。

淮江日報社旗下晚報社的記者阮小川是江東大學聞係的畢業生,他的爺爺曾任報社總編輯、社長,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等職,雖然爺爺去世多年,但人脈還在,所以阮小川畢業後就進了報社,一直在一線跑聞。

這回奔赴平川采訪高考狀元的聞,報社方麵就是阮小川擔綱,他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大的聞,很值得深挖,回到家後,阮小川徹夜未眠趕稿子。

……

與此同時,趙默誌也在奔忙著,他聽說省裏記者到鄉下采訪,生怕露餡,於是托關係請客吃飯,中午喝了晚上喝,喝吐了好幾回,幸虧喝的是紅酒,要是白酒估計得喝成胃出血。

最近平川官場流行喝紅酒,說這玩意養生,美顏,疏通心腦血管,對健康大有益處,一瓶法國紅酒動輒數千上萬,都是知名酒莊出品,有防偽證書的,不但流行喝,還流行送,趙默誌下了血本,買了十萬塊錢的紅酒用來送禮,果然有效果,某位手眼通天的領導答應幫他擺平媒體的問題。

“老趙,以前咱們市宣傳部的黃部長,現在是省委宣傳部的處長,說話管用著呢,你放心,絕對不會見報。”領導搖著高腳杯中的紅酒,有些微醺。

“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都在酒裏頭。”趙默誌拿出喝白酒的架勢,咣咣咣將滿滿一大玻璃杯的紅酒幹了,亮出杯底。

領導哈哈大

笑,鼓掌道:“老趙,好酒量,好酒品,不過這麽喝,純屬牛嚼牡丹啊,哈哈哈。”

酒桌上眾人就都笑了,笑趙默誌這個土鱉不懂風雅。

趙默誌憨厚的笑了:“俺是農村人,不會喝紅酒,還請領導教育教育,指指。“

領導借著酒勁說道:“紅酒,要慢慢品,先搖勻,然後用味蕾慢慢品味,品的是什麽呢,不是酸甜的滋味,而是法國的文化,波爾多的風情。”

“說得好!”大家不約而同的鼓起掌來。

領導誌得意滿的笑了,趙默誌再次舉起杯:“受教育了,還是領導淵博,我是喝不出文化和風情了,就覺得這紅酒又酸又苦,賊難喝。”

“老趙,你是喝不慣,我前年去法國考察的時候,也喝不慣,後來慢慢熏陶,也就習慣了,這不是苦味,是橡木筒的特殊香味,知道不。”

“是是是,咱農村人還是習慣喝地瓜燒,那個帶勁,過癮。”在領導麵前,趙默誌向來低調,以淳樸形象示人。

即便紅酒不如白酒度數高,趙默誌還是再次喝吐了,胃酸都給吐了出來,可是他喝口酸奶繼續奮戰,為了表示誠意,換了五星級的淮江特釀繼續喝,往死裏喝。

……

阮小川熬了一夜,終於將高考狀元被冒名頂替的聞稿趕了出來,早上飯都沒吃就趕到報社,將稿子打印出來交給主任,主任看了連聲說好,馬上排版,晚上見報。

淮江晚報發行量巨大,在數字出版占據主流的今天依然保有大量擁躉粉絲,一份報紙最精華的就是聞,晚報聞報的同事們奔波在采訪第一線,為廣大市民帶來了許多第一手的聞,而不是象其他報紙那樣,從上抄來一些聞來充數。

阮小川確信自己這篇報道會引起轟動,心中不免得意,翹著二郎腿和同事吹起了牛逼,稿子迅速過了審,排版交付印刷,今天傍晚就能和讀者見麵了。

中午時分,宣傳部一個電話打到報社,詢問有沒有關於平川高考狀元的聞,報社領導立刻將稿子發了過去,那邊看了之後回複,先壓一壓,最近平川的負麵聞較多,不宜再雪上加霜,而且這篇報道大都是推論和懷疑,未免有些站不住腳。

打招呼的是省委宣傳部的一個處長,據說是平川調來的幹部,所以報社領導也能理解,立刻讓下麵緊急撤下稿子,可是已經交付印刷,臨時改動也來不及,隻好將先印出來的當成廢紙打成紙漿,原來的版麵開天太難看,加了一版廣告湊數。

今天的晚報出來的特別晚,讀者們不免有些抱怨,但最抱怨的還是阮小川,他費盡心思嘔心瀝血寫的報道居然被斃了,當即氣得找到主任抗議,主任說這是社裏的決定,你有意見找社長去。

阮小川初生牛犢不怕虎,真的去找了社長,晚報社的社長當年跟他爺爺阮銘川當過一段時間的秘書,算起來也得喊一聲叔叔了。

“小川,不是叔叔批評你,做聞不能隻抓眼球,忘記了大局觀,咱們畢竟是淮江日報社領導下的報紙,是黨的喉舌,政府的傳聲筒,而不是紐約時報那樣的反動報紙。”

“可是王叔叔,我寫的報道是真實的啊。”

“報道我看了,寫的很好,可是太負麵了,讓群眾看了影響非常不好,現在資訊這麽發達,要是傳到外國某些**站上,對我們很不利啊。”

阮小川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說:“社長,我覺得陰暗麵必須曝光,一味的遮掩隻能助長他們囂張的氣焰,作為一個聞人,我堅持見報!”

社長冷冷的看著他:“你認真考慮一下後果。”

阮小川拿出自己的記者證,放在了社長桌上:“我想好了,要麽見報,要麽辭職。”

這回輪到社長沉默了,他了一支煙,一邊沉思一邊抽煙,阮小川就這樣靜靜站在一旁等著他。

社長終於抽完了煙,歎口氣道:“小川,你是一個真正的聞人,記者證你留下,但報道不能發。”

“為什麽?”阮小川隱隱感覺到社長其實沒那麽食古不化,而是有他的苦衷。

社長說:“晚報不能發表,別的報紙可以,拿著你的稿子,去早報找白娜,她會幫你的。”

“白首席?”阮小川激動起來,白娜可是業內偶像級人士,當年她報道的紅旗鋼鐵廠事件,感動的數人淚流滿麵,那篇稿子被認為是聞界的良心,也是白娜職業生涯的成名之作。

而且,白娜的背景很不一般,她的伯父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白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