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東和白娜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均感浣溪的話是對的,浣沙完全沒有自殺的理由,他姐姐剛被香港科技大學錄取,家搬到了城裏,自己學習又好,前途遠大,活的好端端的根本不可能具備自殺傾向。

“警方怎麽說?”白娜問道。

浣溪痛苦地搖搖頭:“派出所說我弟弟是自殺的,沒有證據表明他殺。”

“解剖了沒有?屍體是在哪裏發現的,和浣沙一起出去的幾個同學調查了沒有?最後一個見到浣沙的人是誰?”白娜到底是資深記者,懂得多,問的也透徹。

浣溪說:“沒解剖,他們就要拉去火化,屍體是在一棟廢棄的爛尾樓下麵發現的,所以沒人承擔責任,調查的事情我不清楚,派出所也沒告訴我們。”

劉漢東道:“那個人是你舅舅?”

“不是親舅舅,是我媽媽同村的,他說能幫我們的忙。”

劉漢東明白了,浣沙死的不明不白,一幫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跑來“幫忙”其實是想借機訛政府一筆錢,藍家人生性怯懦不敢鬧事,加上對政府的不信任,被這夥人利用了。

“浣溪,你冷靜一下,認真想一想,你要的是什麽,真相還是賠償?”劉漢東問道。

“我要真相,我要法律懲罰殺我弟弟的凶手。”浣溪咬牙啟齒道。

“現在外麵什麽情況你知道麽,越鬧越大,已經形成騷亂,省城的警察都出動了,如果你要真相,就不能被那個所謂的舅舅利用,和他們撇清關係,你爸媽傷心過度已經法作出理智的判斷,現在必須你頂上了。”

聽了劉漢東的話,浣溪抹一把眼淚,堅定道:“好,我相信你,現在我該怎麽做。”

劉漢東如釋重負,可是突然發現白娜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他猛然想起,沈書記交給自己的任務是勸說浣溪盡火化屍體,而不是追尋什麽所謂的真相。

事情有些難辦了,如果利用浣溪的信任把屍體騙走一把火燒了,想必沒什麽難度,可是那樣根本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但不這麽做又能如何,自己隻是一名小小的防暴特警,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幫浣沙伸冤。

他決定找沈書記建言,將浣沙的屍體運到省城去找法醫解剖,查出事實真相。

“浣溪,你等我一會。”劉漢東起身走向外麵。

沈弘毅還在和朱陶鈞對峙,雙方唇槍舌劍互不讓步,這個朱陶鈞別看土鱉,還真是個人物,麵對市委副書記絲毫不落下風。

“沈書記,我想向你單獨匯報。”劉漢東道。

沈弘毅點點頭,走到一邊:“有進展了麽?”

“有,浣溪很信任我,她願意出來說話,和這幫人撇清關係,也同意將弟弟的屍體送去解剖……”劉漢東巧妙地把話說成是浣溪的意思,為自己的靈機妙想小小得意。

沈弘毅皺起了眉頭:“這樣可不行,越拖越麻煩,警方已經勘測過,確實是自殺,拉去解剖是節外生枝,還是盡火化,平息事態,不要給某些人可乘之機。”

劉漢東說:“沈書記,難道你不覺得查明事實真相才是平息事態的唯一辦法麽,就是因為各種掩蓋,各種不透明,才使得一些人趁機鬧事,把小事鬧大,大事鬧上天。”

沈弘毅認真的看了劉漢東一眼,說:“好吧,我告訴你,藍浣沙死前吸食了毒品,他的死亡,純屬意外,並且已經超出了一般刑事案件的範疇,平川市已經鬧成什麽樣子你沒看到麽,再橫生枝節,拖延下去,每天的損失是天文數字,劉漢東,我希望你充分理解,什麽叫做大局。”

劉漢東啞口言,以沈書記的角度來看,死一個少年實在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鬧得全市濃煙滾滾,雞飛狗跳,動用大批警力維穩才是大事,迅速平息事態,方能證明他的工作能力,至於真相,除了藍家人,沒人在乎。

“小劉啊,我知道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但人死不能複生,我想藍浣沙活著的話,一定不希望看到今天這幅局麵,在前天和昨天和騷亂中,已經有十幾個人不同程度的受傷,嚴重的危及生命,想想自己的責任,還有頭頂的警徽,這是一次契機,你個人事業的契機,一定要把握住啊。”沈弘毅語重心長,拍了拍劉漢東的肩膀。

劉漢東的心很亂,但眼神堅定比,沈弘毅覺得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以劉漢東的智商,豈能分不出事情的高低重要,該怎麽做,他會有明智的選擇。

“沈書記,我明白了,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劉漢東深吸一口氣道。

“很好,火葬場方麵已經預備好了,待會兒看我手勢行動,把屍體迅速轉移,立刻火化,不要有任何停頓,明白麽?”

“明白。”劉漢東轉身去了。

回到搶救室,白娜迎上來關切的問道:“怎麽說?”

“搶屍體,立即火化,平息事態。”劉漢東道。

白娜退後一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怎麽能這樣?真正的死因還沒查出來,把屍體燒掉不就是毀屍滅跡麽!”

劉漢東道:“以大局為重。”

白娜勃然變色:“放屁!你們的大局就是大局,人家死了口人就是小事,就得一把火燒了,憑什麽!我還以為你是條漢子,沒想到是條走狗!”

劉漢東沉著臉,沒有說話,以前在報紙、絡上竟然看到某地發生案件死了人,政府派遣數百特警和家屬搶屍體,沒想到今天竟然落實在自己身上,最悲催的是,自己還是扮演邪惡的一方。

浣溪聽到他們的對話,

驚呆了,半晌才道:“哥,這是真的麽?”

劉漢東張不開這個嘴,他法麵對浣溪純真的雙眼,但時間緊迫,大廳裏的沈書記在不停的看表,他隻能沉默著點點頭。

浣溪的眼淚撲簌簌的落下,她最信任的人,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背叛了她。

一個貧民家庭,一個手縛雞之力的弱小少女,一邊是政府強大的威壓,一邊是不良居心的所謂親戚,每一個人都漠視他們的存在,視他們的請求,求財的求財,求穩定的求穩定,最終犧牲的還是藍家人。

浣溪很柔弱,性子也軟,但她同時也很聰明,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的時候,她選擇了妥協。

“好吧,我同意。”浣溪低聲說,她抹了最後一把淚,竟然再不流淚

白娜憤懣比,蹲在浣溪身旁恨恨的盯著劉漢東冷嘲熱諷:“你滿意了?利用浣溪對你的信任完成領導交辦的任務,很自鳴得意吧?

劉漢東冷冷看著她,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既然決定了,就宣布一下吧。”劉漢東道,伸手去攙扶浣溪。

浣溪巧妙的躲開劉漢東的手,自己爬起來走向大廳。

大廳內,依舊劍拔弩張,朱陶鈞已經降低了價碼,把賠償金降到了三百萬,但沈書記依然沒有同意。

浣溪的出現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朱陶鈞嚷道:“妮兒,他們沒欺負你吧,有啥事和舅說,舅幫你做主。”

浣溪根本不理他,從兜裏掏出一塊手帕,又拿了一瓶礦泉水,掀開屍體上麵的白布,用手帕沾了水,開始給弟弟擦臉。

“弟弟,你小時候姐就是這樣給你洗臉的,以後姐不能照顧你了,這個世道太難了,你走了也好,用不著受那麽多的罪了,可是把爹媽都丟給姐一個人,姐要去外地上學,照顧不過來啊。”

她喃喃自語,仔細擦拭著屍體,浣沙是跳樓死的,後腦都摔爛了,但是麵孔上並傷痕,依舊清秀,睫毛長長的,宛如睡著了一般。

大廳裏嘈雜悶熱,空調停了,大家都汗流浹背,朱陶鈞雇傭來的幾十個老娘們圍坐在一起吃西瓜打牌,沈書記麵露焦躁之色,不停看表,朱陶鈞抱著膀子叼著煙,一副老子不好欺負的樣子,藍老師夫婦已經悲傷過度,人都傻了,唯有劉漢東和白娜靜靜的看著浣溪給弟弟擦臉。

浣溪擦完了,抓住浣沙一綹頭發,用力拽了下來,拿手帕包起來:“從今以後,姐去哪兒都帶著你。”

說完她站了起來,猛然一指朱陶鈞,大聲道:“我們藍家和這個人沒有任何關係,他不能代表我的父母,不能代表我!”

朱陶鈞目瞪口呆,都傻眼了。

沈書記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一揮手:“把屍體抬走,誰敢阻攔,立刻逮捕。”

兩個便衣上前抬起放著屍體的擔架,朱陶鈞剛想阻攔,立刻被警察扭住上了手銬,那些老娘們群龍首,一時間沒反映過來,屍體已經被搶運出去。

距離最近的幾個老娘們是朱陶鈞的親戚,也最為凶悍潑辣,張牙舞爪衝上去,包圍了沈弘毅開始撕扯。

劉漢東抓著浣溪的手往外走,白娜緊隨其後,到了外麵他大喊一聲:“去救沈書記!”

守在大門外的增援人員嘩啦一下全進去了,連同抬擔架的兩個特警。

屍體已經被擺在一輛皮卡的車廂裏,司機正在發動汽車,但沒接到領導的進一步指示,似乎有些所適從。

路邊停著一輛發動著的紅色日產奇駿suv,車旁站立著一個記者,t恤外麵是攝影馬甲,手端單反相機,有些麵熟。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大膽的計劃乍現在劉漢東的腦海裏,他一把拉過浣溪,認真的盯著她的眼睛:“浣溪,你還相信我麽!”

浣溪遲疑了一秒鍾,便被他眼神中的炙熱與真誠所打動,用力的點頭:“我信!”

“去那輛紅色車裏坐著。”劉漢東說完,跳上皮卡,將浣沙的屍體連同白布抱起,雖然浣沙生前體重很輕,但死了之後變得很沉,像個毫生機的麵口袋。

“你幹什麽!”皮卡司機大驚。

劉漢東抱起屍體跳下來,直奔那輛紅色奇駿,浣溪已經拉開門坐了進去,劉漢東就勢將浣沙的屍體放在後座,砰的一聲關上門,飛速繞過來上了駕駛座,掛擋踩油門走人。

白娜反應很迅速,徑直撲過來死死抓住副駕駛車門,劉漢東一腳刹車,白娜拉開門坐了進來。

奇駿的車主正是晚報的阮小川,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他摸不清頭腦,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這輛車是報社配給自己的,絕不能丟,趁著白娜上車的瞬間,他也衝過來拉開後門坐了進來。

劉漢東一腳油門,奇駿向前竄去,白娜沒來得及係安全帶,差點撞在風擋玻璃上,後座上的三位是集體慣性前衝,隨即落了回去,浣沙頭上的白布落下,血肉模糊的後腦靠在了阮小川肩膀上。

“媽呀!停車!”阮小川魂飛魄散,失聲大喊。

劉漢東才不停車,反而加了車速。

“把他放到後備箱去!”阮小川嘶喊道。

“你是不是瘋了!”白娜厲聲質問。

“哥,你要把我弟弟送哪兒去!”浣溪也喊道。

麵對歇斯底裏的三個人,劉漢東反而平靜下來,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點了,悠悠說道:“我在警校培訓的時候,教官告訴我,當正確與正義不屬於同一陣營的時候,要選擇站在良知一方,我已經作出了選擇,現在該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