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很遠,朱小強沒舍得打車,一步步走回鐵渣街,路上他想了很多,下定決心再不當冤大頭,為了防止汪紅打電話來,他毅然關上了手機,擦一把心酸的淚,踏上漫漫歸途。

一小時後終於走回了鐵渣街,朱小強進了院子,趴在水龍頭下喝了個飽,上樓一看,自己的屋門竟然敞著,奇怪啊,臨走的時候鎖門了,難道進賊了?想到自己電腦裏幾百個g的東瀛動作片,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進屋一看,垃圾一掃而空,桌子床鋪收拾的井井有條,連電腦屏幕上的浮灰都掃掉了,堆積如山的髒衣服臭襪子褲衩子全不見了,牆角還放著一個大西瓜。

誰幹的?難道有美女投懷送抱免費幹家務?或許是房東家那個身材火辣的妹子看上哥了?一瞬間朱小強心裏閃過許多念頭,可是背後一聲喊卻打破了他的幻想。

“強強,你幹啥去了,手機也關了。”是父親的聲音。

朱小強很納悶:“爹,你咋找到這兒的?”

泥瓦匠朱大有將手中的空盆放下,“鼻子底下長著嘴,爹不會問啊,我兒在這條街上挺有名的,我一問人家都知道,說你是作家,你寫啥了,給爹看看。”

朱小強看看空盆,岔開話題:“你把我衣服都給洗了?”

“你也真夠邋遢的,比俺幹活的人還不講衛生,都洗了,曬在樓頂,明天就幹了。”朱大有的形象比兒子好不到哪去,破汗衫,一條看不出顏色的的化纖西褲,褲腿卷的老高,係著腰包,腳上一雙磨損嚴重的塑料拖鞋。

“我褲兜裏還有錢呢。”朱小強責怪著,坐到了電腦前,開機上網。

“就幾張一塊錢的票子,都拿出來了。”朱大有笑嗬嗬的坐在床沿,拿出煙來點著,翹著二郎腿看兒子上網。

朱小強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回頭道:“爹,你能不能不看我做事。”

“行,爹不看,爹睡覺了。”朱大有拿了幾張報紙往地上一放,拖鞋墊在腦袋下麵當枕頭,居然就在屋裏打個地鋪睡下了。

朱小強無奈,繼續打字寫小說,寫了幾百個字,父親已經睡著了,鼾聲如雷,嚴重擾亂他的思路。

“爹,醒醒,你這樣我沒法工作了。”朱小強將父親搖醒,怒容滿麵。

朱大有揉揉眼睛,看到亮著的電腦屏幕,頓時明白過來,兒子夜裏要爬格子工作哩,自己打呼嚕聲音這麽響,人家還怎麽動腦筋。

“我去找工友去,明天再過來。”朱大有爬起來,從腰包裏拿出一卷鈔票,點了五百塊錢給兒子,“買點營養品補補,動腦子的人就得吃好的,地上有個西瓜,別忘了吃。”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朱小強將父親轟了出去,屋子終於安靜下來,可以靜心創作了。

朱大有出了門來到街上,找了個花壇躺下睡覺,天蒙蒙亮的時候爬起來,搭公交車找工友去了。

……

早上五點,朱小強沉沉睡去,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出來吃了碗牛肉湯,買了一包煙,兩盒泡麵,打道回府,開電腦瀏覽時事新聞。

微博上一則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今天上午,近江市北岸生態城工地發生勞資糾紛,部分工人與園區保安發生衝突,當地派出所迅速出警,警方擊斃一名持械歹徒。

朱小強不假思索的轉發,啪啪的打上一段話:“公知們又該號喪了,仿佛死的是他們親爹,持械襲警,擱在你們爸爸國早就開槍打成馬蜂窩了。”

果不其然,此事引發輿論轟動,網上的左派右派又開始借機互相攻擊,各種謠言,各種真相滿天飛,近江市公安局官方微博進行辟謠,采訪當事民警,在網上發布了一段視頻。

開槍者是北岸生態城所在區域派出所的副所長,他躺在病**對記者說,當時幾十個人圍攻自己,都拿著斧頭、鋼管等凶器,其中一個人特別凶,拿著瓦刀上前要搶奪槍支。

“我鳴槍示警後無效,當機立斷向他開槍,啪啪啪啪一共打了四槍才放倒他,差一點瓦刀就劈到我頭上了。”副所長眯起一隻眼睛,右手伸出模擬開槍姿勢,回憶著當時的驚險場麵。

朱小強看完,抑製不住興奮,點了一支煙,轉發並評論:“一個字,帥!兩個字,瀟灑!三個字,酷斃了!四個字,英明神武!”

下麵各種跟帖,都在幸災樂禍,說暴徒傻逼,拿把破瓦刀就跟警方叫板,堅決支持開槍!

忽然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朱小強心裏一跳,難道是汪紅打電話向自己賠禮道歉?顫抖著手接了,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朱小強麽,我北岸新區公安分局,你父親是不是叫朱大有?”

“是的,怎麽了?”

“你父親出事了,你來處理一下吧。”

“啥事?”

“朱大有死亡了,你現在就過來,抓緊。”電話掛了。

朱小強愣了半天,沒回過神來,這肯定是惡作劇,父親才不到五十歲,身體好的很,沒病沒災的,昨晚上還來找自己,怎麽可能過了十幾個小時就沒了。

他決定不理會,繼續上網,可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此時網上爆出了被擊斃男子的照片,雖經技術處理模糊了麵目和槍傷位置,但是那雙磨損嚴重的藍色塑料拖鞋卻如同雷擊一般讓朱小強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是爹的拖鞋!

朱小強呆呆坐了很久,終於想到給父親打個電話,響了很久有人接了。

“爹!”朱小強喊道,心怦怦直跳。

“這裏是北岸分局,你是死者的家屬麽?”冷冰冰的聲音讓朱小強最後的僥幸也破滅了。

手機什麽時候掛斷的他已經不知道了,熱淚滾滾而下,牆角的西瓜還在,父親的聲音猶在耳邊,可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努力鎮定了情緒,朱小強換了件衣服出門,正遇到劉漢東上樓拿東西,看見他臉上的淚痕忙問發生了什麽事。

“我爸爸出意外了,我去料理後事。”朱小強低聲回答。

劉漢東大驚:“昨晚上還見大叔了,是我把他領過來的,怎麽今天就出事了?”

“不清楚,我現在去北岸分局處理。”

“我開車送你去。”劉漢東也不上樓了,開著富康帶朱小強去北岸新區,一路上朱小強望著車外一言不發,如同霜打得茄子。

到了公安分局,一切事務都是劉漢東來交涉的,朱小強隻是呆呆傻傻坐在長椅上,過了半天,劉漢東過來說:“走吧,去看看朱大叔的遺容。”

刑警支隊和督察大隊的人都到了,法醫鑒證中心也派了人來,正巧是宋欣欣,劉漢東走了宋法醫的關係,帶朱小強去看朱大有的屍體。

父親靜靜躺在水泥台子上,衣服被血浸透,麵孔曬的漆黑,指甲縫裏都是黑泥,朱小強再也抑製不住,撲上去嚎啕大哭。

劉漢東問宋欣欣:“有什麽結論?”

宋欣欣搖搖頭:“中了四槍,都不是要害,死因是救治不及時失血過多,開槍是否符合規定,還要進一步調查,怎麽,是你朋友?”

“鄰居。”

“節哀吧。”

忽然朱小強抬起頭來:“我爹是冤枉的,他脾氣好從不發火,怎麽可能襲警,他又不是在這個工地上幹活的,勞資糾紛沒他的事兒!”

劉漢東上去勸他:“別激動,從長計議。”

朱小強一把將他推開,聲嘶力竭道:“平白無故早管(不是錯別字)人命,還有沒有天理了,我要曝光,我要告狀!我要為爹伸冤報仇!”

喊了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繼續哭。

停屍房不是久留之地,劉漢東好說歹說,將朱小強拉了出來,要帶他回去休息。

“我想去工地,調查真相。”朱小強咬牙切齒道。

劉漢東答應了,驅車帶著他來到北岸生態城工地,可是在大門口被保安攔下,說所有車輛嚴禁入內。

被攔下的不止他們一輛車,旁邊停著一輛吉姆尼,原來白娜也來采訪,劉漢東上前聊了幾句,決定去找朱大有的工友了解情況。

上午參與衝突的工人大多被逮捕了,經過一番奔波詢問,終於在園區附近工棚找到了幾個當事人,起先他們吞吞吐吐不願意說,當知道朱小強的身份後終於吐露了真相。

原來北岸生態城這個大項目是由施工隊墊資建設的,甲方沒有按照合同付款,雙方起了衝突,正巧朱大有來這兒找老鄉,不知道怎麽就卷入了衝突,被警察當場打死。

“北岸生態城是龍開江開發的項目,他號稱近江首富,會沒錢支付工程款?”白娜很疑惑。

“幾十個施工隊的款子都沒付,聽說欠了幾千萬哩,好歹發點讓俺們吃飯啊,不但不給錢,還找了一幫混混打我們,我們工人也是被欺負狠了才動手的,沒想到鬧出了人命,老朱哥時運不濟啊。“工人眼裏噙著淚水歎道。

白娜皺起眉頭:“這案子要好好查查。”

朱小強是認識白娜的,前幾天他還在網上匿名痛罵白娜是母公知,是妓者,是漢奸走狗賣國賊,現在卻看白娜如同救世主一般。

“白記者,求求你為我爸伸冤,他死的不明不白啊。”朱小強抽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