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偉連夜開車往回趕,他心急火燎,渾身燥熱,扯開衣領,降下兩邊車窗,風呼呼的吹進來,熱淚撲簌簌流下。

他從小在江濱棚戶區長大,父親是個酒鬼加賭鬼,整天在外麵鬼混根本不管家,是母親一手把他拉扯大,母親家是近江老戶,姥爺有兄弟四個,民國的時候號稱省城四虎,是遠近聞名的大流氓,後來被鎮反槍斃,留下孤女寡母,所以張宗偉的母親也不是善茬,是街上有名的潑婦。

母親很溺愛張宗偉,使他養成好勇鬥狠的脾氣,二十多歲就犯下大案判了死緩,在監獄裏蹲了十幾年,得虧家裏的老房子拆遷弄了百十萬的賠償款,母親上下打點,終於將張宗偉放了出來,所以雖然是個混蛋,但對母親的感情是很深的。

吹了半小時夜風,張宗偉狂怒的頭腦終於冷靜下來,自己四肢健全的時候都打不過劉漢東,何況現在是個瘸子,而且還背著逃犯的身份,這種情況下必須用腦子才行。

路邊有一家修車鋪,張宗偉將車停在門口,衝裏麵喊道:“幫幫忙……”

古道熱腸的老板給張宗偉找了根拐杖,又把店裏的電話借給他用。

張宗偉先給詹子羽打了電話,問他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電話裏不方便說,你回來再詳細談,老地方見。”詹子羽匆匆掛了電話。

張宗偉想了想,又給一個老朋友打電話,這人是他在監獄裏認識的哥們,算得上刎頸之交。

那人說正在張家靈堂裏幫忙,說老太太是頭部撞在桌子角上死的,家裏被人翻得亂七八糟,老頭現在悲傷過度,喪事都是朋友在張羅。

“小偉怎麽回事?”張宗偉問。

“小偉也不知道哪裏弄了一筆錢,買了輛四五十萬的跑車,和人家鬥富搶馬子,致人重傷進去了。”

張宗偉腦子還算比較縝密的,立刻想到這事兒不簡單,小偉隨他爺爺,就是個小混混,不可能弄到這麽多錢。

“讓我爸聽電話。”

老頭子接了,泣不成聲,重言倒語,囉囉嗦嗦,好不容易把事情說清楚了,張宗偉心裏也有了數,這兩筆巨款來的蹊蹺,有人在陷害自己,忽然想到詹子羽並沒有提到這件事,心裏陡然一驚,不好!子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

悲傷,憤怒,冤屈,憋悶,各種負麵情緒輪番轟炸著張宗偉,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讓老頭把電話給朋友,問道:“造槍的老刑你還有聯係麽?”

……

張宗偉打傷保安,搶劫汽車,從武警醫院逃脫,江北警方極為重視這起惡劣的越獄案,派出得力刑警追捕張犯,刑警二大隊當仁不讓,韓光親自帶隊趕赴省城,在近江警方的大力協助下展開搜捕,但是張宗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毫無蹤跡可尋了。

詹子羽也非常鬱悶,張宗偉竟然沒來見自己,隻發了條短信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沒頭沒尾的短信讓詹子羽既生氣又害怕,生氣是因為張宗偉太狡猾了,已經察覺事情敗露,不敢麵對自己;害怕是擔心張宗偉知道他媽真正的死因找自己報複。

不過眼下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還有更頭疼的事情接踵而來,路虎車禍案被省廳劃為重點督辦案件,牛二蛋頂不住壓力把杜延年咬了出來,現在警察正在通緝老杜,自己酒駕的案子曝光以後,父親出麵壓了下去,現在又有死灰複燃的意思,據說省紀委監察廳開始介入。

還有一件很不妙的事情,市政府副秘書長兼建設局長周暨落馬,被省紀委雙規了,周暨當過金沐塵的大秘,是金係得力幹將,北岸生態城項目就是他的手筆,金市長身邊人接連出事,傻子都能看出趨勢,老金快完蛋了。

詹子羽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想逃又不甘心,他的人脈都在近江,跑到外國去狗屁也不是,於是請教父親,詹局長倒是沉得住氣,告訴兒子不要自己亂了陣腳,金沐塵是金沐塵,咱們是咱們,高層要辦姓金的,未必會拔出蘿卜帶出泥,關鍵是你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了。

於是詹子羽在父親的支持下開始彌補自己犯的錯誤,從江北抓來的丁波肯定是要放回去的,而且擺酒壓驚,賠禮道歉,白娜那邊也托人說和,送上二十萬現金權當慰問。

被開除的交警譚家興也收到支隊的通知,讓他回去上班,“在家休息”期間的工資獎金照發,而且領導暗示可以轉正提級。

過了一天,金沐塵被雙規的消息終於傳來,金市長是在省政府開會的時候直接被紀委的人帶走的,但沒有正式公布。

市公安局,政治處的一位副處長宣布對詹子羽的停職決定,收走了他的警官證和配槍,並且交給刑警支隊配合調查,當然這些都是在詹樹森的安排下做的,象征性的懲戒而已。

詹子羽被帶進了會議室,坐在他麵前的是三位便衣警官,中間的是市局督察隊的,左邊是省廳刑偵處的萬旭東,右邊是一個不認識的家夥,自我介紹說是江北來的刑警,叫韓光。

督察隊關心的是詹子羽酒駕的事情,隨便問了幾句就算完,然後萬旭東問和和李隨風的關係,以及假酒總包的事情,詹子羽表示毫不知情,一定是搞錯了。

“你和張宗偉什麽關係?”韓光忽然問起。

“誰?張什麽偉?”詹子羽一臉糊塗,“沒聽過這個名字。”

“去年剛從監獄放出來的,號稱近江第一狠的,有印象了麽?”韓光摸出一支煙來在桌上敲著,氣定神閑的很。

“因為工作關係,我確實接觸過很多社會上的朋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刑滿釋放的也不少,實在記不清楚。”詹子羽咬死口不認。

“張宗偉帶人到江北做了不少事兒,打傷劉漢東的家人,拿醋精潑白娜,聽說是你安排的啊?”韓光抽著煙,似笑非笑。

“聽說?聽說就能定罪了?我根本不認識張宗偉。”詹子羽道。

萬旭東插言道:“前天張宗偉的兒子張小偉涉嫌故意傷人被派出所抓了,提了你的名字,而且你也立刻趕去了,你還說不認識張宗偉?”

詹子羽笑了:“近江認識我的人多了,大事小事都喜歡提我的字號,我一天晚上能處理十幾個事兒,不是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場麵上的事兒,打個招呼而已,事後都不一定記得起來。”

萬旭東打開案卷:“那你認識杜延年麽?”

“知道這個人,不熟,怎麽了?”

“杜延年買凶殺人,雇傭泥頭車司機牛二蛋撞毀一輛白色路虎極光,造成車上人員重傷,事後路上的監控視頻全都不見了,這事兒你知道麽?”

“老杜買凶殺人,你找他啊,找我幹什麽?”詹子羽兩手一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和吳慶宇關係不錯啊?”萬旭東很隨意的問道。

“一般朋友。”詹子羽心裏越來越忐忑,抱著膀子不可一世看著萬旭東,開始不耐煩,“還有什麽要問的,我趕時間。”

“沒了。”萬旭東開始收拾東西。

“我也沒什麽要問的了。”韓光道。

詹子羽揚長而去。

萬旭東和韓光對視一眼,收拾東西一前一後上了天台,抽煙聊天。

“敲山震虎,這一招不知道管不管用。”

“有棗沒棗打一杆,隻要詹樹森不倒,就沒法辦詹子羽,除非他自己犯錯。”

……

詹子羽坐在英菲尼迪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來,打火機沒氣了,打了十幾次也沒點燃,一怒之下將打火機扔了出去,他心亂如麻,萬旭東和韓光的話讓他極為驚懼,本來還想留著張宗偉去找劉漢東的麻煩,現在看來必須先把姓張的解決才行。

他知道萬旭東一定會派人盯著自己,父親也交代過最近一段時間消停點,什麽都別幹,但什麽都不幹等於坐以待斃,等張宗偉被警察找到,什麽都完了,這家夥知道自己太多秘密,還幫自己殺過兩個人,最重要他黑了自己一千多萬,必須把他除了才行,而且必須親自動手。

在車裏坐了半個小時,詹子羽開門下車,圍著車轉了幾圈,又趴下看了看底盤,終於發現一個硬幣大小的黑盒子,掰開一看,裏麵有儀表板紐扣電池和手機sim卡,這是無線追蹤裝置。

詹子羽朝公安局大樓方向看了看,冷笑一聲:”跟我鬥,還嫩點。”將追蹤器隨手按在另一輛車上,棄了英菲尼迪,出門打車走了。

回到家裏,詹子羽從保險櫃裏拿出一把捷克造cz75手槍,這是警方收繳的毒販子的武器,被他偷拿回來使用,將手槍別在腰帶上,兩個彈夾放進口袋,換了衣服下到地庫,角落裏停著一輛落滿灰塵的帕薩特,上車啟動走了。

詹子羽的社會關係確實厲害,很快就找到了張宗偉聯係過的那位獄友,幾句話下來就把張宗偉的蹤跡套了出來。

兩小時後,詹子羽出現在槍匠老邢家裏,這兒是郊區一處民房,緊鄰著鐵道和垃圾填埋場,相當偏僻。

老邢正在屋裏幹活,車鉗刨銑磨鏜,木工電焊油漆,樣樣俱全,他拿起一根拉好膛線的鋼管看過去,卻看到一張陌生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