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結束,劉漢東被法警押走,突然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馬淩跨越旁聽席圍欄,衝過來緊緊抱住劉漢東,兩名身材高大全副武裝的法警竟然束手無策,過了一分鍾才將兩人拉開。

“我等你!多少年都等!”馬淩帶著哭腔喊道,還想往前衝,卻被馬國慶和王玉蘭死死拉住。

劉漢東表情複雜的看了旁聽席上的親人們一眼,回頭走了,他的傷情已經基本痊愈,在進入監獄服刑前,要暫時在看守所進行羈押,等待二審。

囚車遠去,親屬們陸續離去,馬淩忽然走到水芹和賀堅身旁,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雙方流淚擁抱,馬國慶看見也隻能歎氣,他明白女兒這輩子是不會再找別人了,劉漢東幫馬淩背了一個殺人的罪名,這情是無論如何也還不清的。

近江公安局第一看守所,劉漢東的下一站就是這兒,當他走進囚室的時候,全部獄友都靠牆站著,噤若寒蟬,他們已經聽說滅了詹子羽和張宗偉的近江第一猛人即將駕臨本處,別管多橫的刺頭,這會都變成了小綿羊。

在看守所放風的時候,劉漢東看到了久違的段二炮,詹子羽覆滅之後,段二炮被拘捕,檢察院以多起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一審判了十五年,和劉漢東一樣,他也在這兒等待二審,今天的段二炮早沒了當初大夏天穿貂皮大氅的跋扈囂張,掛著糞袋子,神情萎靡,裝傻充楞,唯有偶爾怨毒的目光才暴露出他內心的不甘。

段二炮也發現了劉漢東,打飯的時候故意撞了他一下,將餐盤裏的清湯寡水倒了劉漢東一身。

劉漢東沒和他客氣,當場就按倒暴揍了一頓,民警趕來將二人拉開,嚴厲嗬斥了劉漢東,將首先惹事的段二炮送去關了小號。

至此犯人們都明白一件事,東哥是有來頭的,不少人開始巴結他,幫他洗衣服打飯,進貢家屬送來的香煙零食襪子內褲等物,劉漢東不負眾望,將監舍管理的井井有條,還連續獲得了流動小紅旗。

劉漢東在看守所期間,外麵又發生一件大事,原近江市公安局長詹樹森被雙規,據說這是新任副局長沈弘毅操作的結果,本來還巴望著詹樹森鹹魚翻生的一幫人樹倒猢猻散,再也沒法興風作浪了。

沈弘毅大刀闊斧開展競聘上崗製度,將全市派出所長再次換了一個遍,徐功鐵當上了局辦主任,胡朋就任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石國平原地踏步,但小道消息稱他有望出任副局長一職。

這一年的春節,劉漢東是在看守所度過的,所方給大家加了菜,組織了犯人進行文娛表演,但這個年依然過的苦澀無比。

兩個月後,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省高院開庭再審10.20案,站在被告席上的劉漢東穿著看守所的橙色背心,人瘦了一圈,頭發剃得很短,目光冷冽,戴著手銬。

旁聽席上的水芹看到兒子瘦成這樣,眼淚止不住流下來,隔著一條過道,坐的是張宗偉的父親和兒子,他們惡狠狠的瞪著劉漢東,忽然起身喊道:“槍斃殺人犯!”

法警上前製止他們的喧嘩,警告再亂喊就驅逐出去,張家祖孫才停下,恨恨坐下。

賀堅拍拍水芹的手,示意她不要難過,今天的審判就是終審,無論什麽結果都得接受。

此前他們聽說,詹子羽家裏為了重判劉漢東,做了大量的工作,市中院認定劉漢東兩項罪名,都是抵著刑期上限判的,即便如此還是不能讓詹家人滿意,非要弄個死刑才罷休。

所以,大家對這次審判不抱太大希望。

審理開始,依然是控辯雙方交鋒,證人出庭作證,這次白娜也出庭為劉漢東作證,證明他不是檢方所稱的無業遊民,而是江北電視台暗訪欄目的職工。

從上午審到下午,審判長宣布審結,擇日宣判。

劉漢東被押走,走出審判大廳的最後一刻,他回頭望了一眼,看到旁聽席最後一排孤零零站著一個戴著墨鏡身段窈窕的女子,正是辛曉婉,她也看見了劉漢東,伸出手來搖了搖,好像還要作出什麽手勢,法警催促快走,劉漢東隻能邁步出去。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辛曉婉。

回到看守所,劉漢東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腦子放空什麽也不想,直到一周後,法院來人宣布對他的判決。

判決書很長,劉漢東沒心情從頭看到尾,直接看最後一段。

“被告人劉漢東犯過失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期三年執行。”

劉漢東心頭一陣狂跳,判二緩三,等於現在就可以恢複自由!

回到監舍,獄友們都來祝賀,劉漢東和大家一一擁抱告別,互相留了地址和電話,同時看守所方麵也辦妥了手續,發還了私人物品,入看守所前穿的衣服,還有一塊已經停走的歐米茄海洋宇宙潛水表。

劉漢東摩挲著手表,毅然將它戴在左腕上,入所的時候是深秋,現在已經是仲春時節,他穿著一件獄友送的襯衣走出了第一看守所。

看守所設在荒郊僻壤,隻有一班公交車來回,門口沒有出租車,隻有一排小飯店和煙酒店,劉漢東用煙酒店的公用電話給家裏打電話,沒人接,打母親的手機,欠費停機,再打賀叔的,居然也停機。

他心裏納悶不已,從兜裏摸出一枚硬幣,孤零零站在路邊等候公交車,白花花的太陽當空照,路邊野地裏麥穗蔥綠,讓他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公交車來了,下來幾個乘客,劉漢東上了車,顛簸了半小時回到市區,換乘520路,開車的司機是個陌生麵孔,招呼著乘客往裏走,別擠在門口,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520路抵達終點站,劉漢東步行來到鐵渣街,街上喧鬧依舊,車來車往,漢東汽修的大牌子早已不在,修車廠變成了裝潢一新的小型超市,不遠處洗頭房裏,梅姐正坐在簾子後麵抽煙,看見劉漢東出現,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從屋裏衝出來喊道:“大東,你出來了!”

“低調,低調。”劉漢東微笑著說。

“是無罪釋放還是……”梅姐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還是偷跑出來的?”

“是正式放出來的。”劉漢東解釋道。

梅姐拍拍心口窩,“這我就放心了,你要是跑出來的,姐姐這就給你預備跑路的錢。”

山炮媳婦端著水盆出來,看到劉漢東和梅姐正在街上說話,急忙將盆一放,跑進飯店將山炮和兩個弟弟叫了出來,山炮扯著大嗓門喊道:“大東,屋裏坐,吃了沒,小月,快切一盤牛肉,拿兩瓶啤酒,看大東都餓成啥樣了。”

梅姐說:“你少來,人家回來不得先看爹娘。”

劉漢東奇道:“我媽在哪兒?”

梅姐說:“你媽和你賀叔就住火聯合家,你以前租的房子。”

劉漢東聞言急忙跑了過去,進了院子,包租婆一如既往的打著麻將,看到劉漢東進來忙不迭的站起來,衝上麵喊道:“大妹子,你兒子回來了。”

水芹確實住在這裏,江北煤機廠宿舍的房子不敢再住,又掛心著兒子的官司,於是和賀堅一起搬到省城來住,兩人退休工資有限,又不想打擾譚少紅,所以繼續租住鐵渣街火聯合家的房子,賀堅找了個保安的工作,水芹做清潔工,工資不高,但也能勉強維持生活。

聽到樓下包租婆的喊聲,水芹探頭出來看,卻什麽都沒看到,隻聽見蹬蹬蹬上樓的聲音,片刻間劉漢東就出現在眼前,兒子瘦了,白了,穿著不合身的襯衣,拎著塑料袋,低聲道:“媽,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水芹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一群鄰居圍了上來,紛紛說水大姐別哭啊,兒子回來是好事,該笑才對。

在家睡懶覺的火雷聽說東哥放出來了,穿著小褲衩就從屋裏竄出來,大呼小叫說要喝酒慶祝,要放炮去去晦氣,火聯合更是不含糊,立刻拿出春節剩下的鞭炮,走到門口鋪在地上,劈裏啪啦放了五分鍾,紅紙屑滿地飛。

劉漢東拿出判決書給母親看,水芹看了好幾遍,連說法院英明,沒冤枉我兒子。

“我還要上訴,我是無罪的。”劉漢東對這個判決結果還是不大滿意。

“上訴的事兒,慢慢再說,先打電話給小馬,給你爺爺。”水芹拿出手機遞給劉漢東,這是她換的新號碼,怪不得老號碼打不通。

劉漢東先打給了爺爺劉驍勇,老爺子似乎並不吃驚,隻是淡淡的說很好,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做事別那麽衝動。

然後劉漢東又打給了馬淩,手機裏車水馬龍,噪雜一片,應該是在班上。

“阿姨,什麽事,是不是判決下來了?”馬淩的語氣很急切。

“是我,我出來了,緩刑三年。”劉漢東說。

久久沒有回答,隱隱有抽泣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