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慶雨一輩子的心血,就是這家名為“慶豐”的建築安裝工程開發公司,起先就是一支小小的工程隊,跟著北河縣建安公司幹點零碎雜活,後來借著國家房地產開發的熱潮漸漸做大,成為注冊資金一億的開發公司,但骨子裏還是家庭作坊式的工程隊,連家族企業都算不上。

在祁慶雨遭遇官司坐牢的時候,慶豐公司跌入低穀,但卻沒有進行法律意義上的破產清盤,去年借著歐洲花園項目的起死回生,公司又鹹魚翻生,祁慶雨將自己名下的一成股份轉讓給了劉漢東,家族作坊終於進來了外人。

祁慶雨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善於製衡之道,將股份平均分配給自己的一雙兒女以及大舅哥和二奶王嵐,他這樣做是有道理的,祁麟和祁靜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理應分得一部分家產,女兒終究是要出嫁的,分個百分之五也就夠了,王建是公司的弘股重臣,百分之五這個比例也比較合適,王嵐帶著小兒子分百分之五,也夠他們娘倆過活的。

如今祁慶雨突然倒下,正是年富力強之際,連個遺囑都沒有,本來勢均力敵的股份分配成了矛盾的焦點,兩邊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掌控公司,祁麟是正兒八經太子爺,王建是掌握大權的國舅加宰相,雙方都有一票人支持,爭執不下,同時做出拉攏劉漢東的決定。

這個總經理,劉漢東是不當也得當了。

慶豐公司董事會在大年初三召開,地點就在歐洲花園一棟商務樓上,毛坯牆壁和地麵,屋頂懸著電燈泡,隨便擺著幾張桌椅,兩夥人楚河漢界分得清楚,劉漢東坐在當中,大馬金刀,主持公道。

首先是投票選舉總經理,毫無懸念的劉漢東全票當選,然後祁大嫂提出分家產,把老頭子的那七成分給自己和祁麟。

王建幹咳一聲道:“嫂子,你這麽說可就不怎麽講理了,小虎難道不是祁大哥的骨肉?王嵐難道不是祁大哥的媳婦,要分,大家都有份。”

祁大嫂破口大罵:“騷狐狸,小野種,不要臉,也想分我們祁家的財產,門都沒有!隻要我活著,你們就別想。”

王嵐跳起來,揚著手中的dna檢測證書和結婚證,尖聲道:“我一個黃花閨女跟了老祁,還替他生了兒子,是親兒子哦,可不像有些人,哼。”

祁大嫂這就要撲過去撕爛王嵐的嘴,被眾人勸下,劉漢東頭都大了,出言勸說:“都消停點,祁大哥還沒死!我已經請了最好的腦科醫生幫他看病,興許三兩個月就能醒過來,你們鬧什麽鬧?分割家產有遺產繼承法,有國家有法院主持公道!”

分家產的事兒暫時擱置,祁大嫂又提出讓兒子接老頭的班當董事長,王建當即反對:“祁麟年紀還小,場麵上的事情他不懂,二十郎當歲幹董事會,這不胡鬧麽。”

祁大嫂嚷道:“姓王的,你不就是想當董事長麽,怎麽也輪不到你!我兒子小咋了,他不會學啊,有他劉叔帶著他,我放心,對不他劉叔。”

劉漢東點頭:“我讚同祁麟暫代董事長一職,等祁大哥痊愈了再說別的。”

既然總經理占到祁麟這邊,王建他們也不好再爭吵,董事會在吵吵鬧鬧中結束,隻等工商局上班就把備案交上去。

事後王建找到劉漢東埋怨,說不該支持祁麟當董事會,反正祁慶雨沒死,繼續掛著名就是。

劉漢東說子承父業天經地義,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自己隻能保證財產公平分配,絕不偏袒任何一方,王建本來也隻是想保住外甥的遺產份額,有劉漢東這句話他也就滿足了,順便提起了一些當年舊事,原來祁大嫂嫁給祁慶雨的時候是二婚的寡婦,祁麟到底是誰的種還說不清楚呢。

怪不得王嵐拿著dna鑒定證書顯擺,原來是在打祁大嫂的臉,這些破事劉漢東才不樂意參乎,做好自己分內事就行。

慶豐公司有一輛二手奧迪a6,以前是祁慶雨的座駕,按說現在該歸劉漢東使用,但祁麟絲毫沒有交車的意思,劉漢東也不缺車用,開著交通學院的帕薩特,開始到處拜年。

現在劉漢東身兼二職,既是交通學院的校長又是慶豐公司的總經理,事無巨細都得他拍板定奪,相關單位都得處好關係,以前這些活兒都是祁慶雨在忙,現在就得劉漢東頂上去了。

他先去了蘊山派出所給所領導拜年,順便了解案情,據說襲擊工地的是一幫流氓地痞,首惡分子已經被拘留,是兩個十六歲的半大小子,砍傷謝律師的凶手就是其中之一。

不用問是有人頂缸,劉漢東心知肚明,基層民警受到各方麵壓力,這種治安案件通常都是和稀泥,有人頂缸,賠償到位,雙方差不多能接受就行,自有國情在此,何必搞得那麽認真。

傍晚時分,劉漢東來到市內某高檔住宅小區,徐功鐵的新家就在這裏,他把平川的房子賣了付首付,貸款八十萬買了大房子,老婆孩子也搬了過來,正式在近江落地生根,連過年都沒回老家。

徐功鐵笑納了劉漢東送的購物卡和兩條煙之後,主動和他談起歐洲花園的案子,原來上麵施加壓力的原因是謝律師的背景,謝天機有個學生在省高院工作,級別還不低,他給省廳打了招呼,一層層的壓下去,蘊山所才連夜破了案。

“就抓了幾個小毛孩頂缸,這不是糊弄人麽。”劉漢東抱怨道。

徐功鐵哈哈一笑:“你也當過警察,又不是不懂這裏麵的道道,大家都有難處,王世煌的靠山是黃副市長,黃副市長主管建設這一塊,是劉市長的愛將,風頭正健,誰也不想得罪他,見好就收吧。”

劉漢東就問這官司到底能不能贏。

徐功鐵摸著下巴說:“難說,你們找的那個律師雖然有些來頭,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估計這官司要拖上一年半載的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官司贏了又能怎麽樣,道路不從小區中間走了,但不給你們房屋預售證,不通水電煤氣,不通公交,房子賣不出去,照樣玩死你們,記住,民不與官鬥,該讓的就得讓。”

兩人又閑扯一些其他的事兒,徐家的晚飯端了上來,大嫂熱情招呼劉漢東留下吃飯,劉漢東很識相的起身告辭,來到樓下小花園,居然遇到了宋欣欣,冰山女法醫牽著毛丫,拎著購物袋正要上樓,小女孩還記得劉漢東,撲上來抱著他的腿,非要往家裏拖。

無奈,劉漢東隻好到宋欣欣家裏做客,這是一個一居室的公寓式小戶型,布置的很精巧,娘倆住足夠,巨大的工作台上擺著蘋果一體機,還有一些顱骨碎片,最駭人的是一具已經基本成型的泥塑人頭,披著長發,眼眶裏是空的,跟夜叉似得。

“宋法醫的手藝不錯啊,還會玩泥塑。”劉漢東端詳著人頭評頭論足,“如果不用泥巴,用矽膠做的話,肯定栩栩如生。”

宋欣欣說:“這是個人愛好,現在科技發達,顱骨還原重塑用的是電腦軟件配合3d打印機,但我就喜歡這種原始的辦法,記得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我的導師就最擅長泥塑,她的作品得過全國性的大獎呢,誰都不敢相信作者居然不是藝術家,而是一位法醫學教授。”

劉漢東好奇道:“這麽說,這人頭是有真實原型的?”

宋欣欣道:“當然,就是花火村碎屍案的女主角,我做了好幾天了,已經快完工了,你幫我把它拿到樓道裏去。”

劉漢東小心翼翼端著人頭來到門外,宋欣欣將人頭上的假發摘下,用一罐噴霧將泥塑噴成了白裏透紅的顏色,酷似人體麵部皮膚,晾了一會兒,端回工作台,拉開抽屜,差點把劉漢東嚇一跳,裏麵一個個小格子裝的全是眼珠子!

這些當然不是真眼珠,而是玻璃義眼,宋欣欣選了兩枚放在桌上,拿出兩撇眉毛貼在人頭眼眶上,又拿出畫筆,唇膏,麵霜,腮紅等,細細幫人頭裝扮起來,描眉畫眼,戴上假發,最後將兩枚玻璃眼珠嵌入空蕩蕩的眼眶。

裝上眼珠的假人頭宛如被賦予了生命一般,似笑非笑的看著劉漢東,如果真是一件藝術品也就罷了,但這可是碎屍案的女主角,劉漢東毛骨悚然,回望宋欣欣:“弄這玩意放桌上,你晚上不怕?”

宋欣欣抱著膀子,衝毛丫一努嘴:“把櫃子打開,給叔叔看看。”

毛丫興奮的竄過去將壁櫥門打開,裏麵赫然是一具骨架,白骨森森,骷髏兩個眼眶黑洞洞,嘴裏兩排牙齒還哢嚓哢嚓仿佛在嚼著什麽。

劉漢東目瞪口呆,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沒人敢娶宋欣欣了。

“防賊的,效果很好呢,家裏進了小偷,硬是被嚇暈了,結果被保安活捉。”宋欣欣洋洋得意道。

毛丫也跟著樂,小孩子根本不知道怕,將來指不定被宋欣欣教育成什麽樣子呢。

劉漢東有如坐針氈之感,趕忙告辭離去。

下一站是省委家屬大院,崔正浩還藏在車庫裏呢,劉漢東給他弄了一張行軍床,鴨絨被,熱水瓶,每天雞鴨魚肉供應著,這才兩天功夫,小崔的臉色就明顯好看起來。

“小崔,上回你說幫我殺個人,還作數麽?”劉漢東用磕磕巴巴的英語和他交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