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狗和城市的狗截然不同,甚少有吉娃娃博美京巴之類小型寵物犬,而是以混血中華田園犬為最大組成部分,偶爾有一兩隻狼狗、金毛、藏獒串子之類,主要功能依然是看家護院,維持村莊治安。

平日裏它們在村裏四處溜達,曬太陽刨垃圾,誰家有個婚喪嫁娶,立刻蜂擁而上,一飽口福,日子過得優哉遊哉,最近過春節,這些狗吃的滿嘴流油,肚子溜圓,可是卻並未放鬆警惕性,反而枕戈達旦,以百倍的熱枕來保護著村莊。

小崔就是在這種狀態下抵達的村莊,因為時間尚早,天降大雪,村民們貓冬在家沒幾個人起床,家家戶戶關著門,村裏的小路上一個人沒有,崔正浩瞅見一個小賣部,索性上前砸開了鐵鎖,進去順了一大包東西,正要溜走之際,被村裏的狗發現了。

因為擔心吵醒村民,崔正浩不敢戀戰,背著贓物轉身就跑,積雪太深他跑不快,被狗群攆上,索性撿起一塊石頭砸翻了一頭試圖撲咬自己的惡犬,這下可招惹了大麻煩,鄉下的狗生活比較粗放,配種帶有極強的隨意性,所以一個村子裏的狗基本上都能攀上親戚,小崔犯了眾怒,狗群更加窮追不舍。

崔正浩且戰且退,還不容易到了村外開闊地,遠遠的已經能看見江灘上的破船了,狗群們依然緊緊跟在後麵,不時發動攻擊,其中一條體型碩大的黃毛草狗尤其凶悍,它不親自來咬崔正浩,卻以吠聲指揮其他狗輪番上陣。

積雪限製了崔正浩的機動能力,他發現如果不料理了這條“狗王”就沒法脫身,於是攥了個雪球砸過去,大黃狗敏捷的跳開,雖然沒砸中,卻成功的羞辱了它。

大黃狗呲牙咧嘴,蓄勢待發,滴著涎水的血盆大口裏嗚嗚了一身,加速助跑,一個惡狗撲食淩空躍過來,將崔正浩撲倒在雪地中。

遠處劉漢東看見這一幕,一拍腦門:“糟了,小崔被犬決了。”

他趕緊跳下船去營救崔正浩,還沒跑出去十幾米,就見狗群一陣嗚咽,全都夾著尾巴逃走了,血跡斑斑的崔正浩從地上爬起來,將一條大黃狗的屍體單手舉起。

小崔拖著死狗一路走來,將足有六十多斤重的黃狗丟上甲板,劉漢東伸手將他拉上來,關切的問了一句:“阿尤 ok?”

“法哎,三開有,俺的油。”小崔以嫻熟的朝鮮英語對答,兩人相視一笑,宛如多年戰友般。

小崔借了劉漢東的瑞士軍刀,在甲板上將兩條肥大的狗腿卸了下來,動作流暢如庖丁解牛,可見此人殺過的狗不在少數。

溫熱的狗血流進機艙,嚇得王海寧心驚膽戰,她可沒見過這麽血腥的剝狗場麵,很自然的聯想到下一個被剝的就是自己,不由嗚嗚哭起來。

崔正浩在上麵聽的心煩,從戰利品裏翻出一包火腿腸,用牙咬開,丟了一根下去,他從小賣部打劫來的全是食品,火腿腸鹵雞爪花生米醬牛肉豆腐幹,還有幾瓶白酒,加上這條肥狗,足夠維持三人好幾天的生活了。

遠處傳來喧嘩,劉漢東拍拍正在專心剝狗皮的崔正浩,示意他看看後麵,小崔一扭頭,眼睛眯了起來,初升的陽光下,幾十號村民拿著鐵鍁、抓鉤子正氣勢洶洶而來。

兩人很默契的啥也沒說,直接收拾東西走人,崔正浩將兩條血淋淋的狗腿塞進彩條包,率先跳下船,劉漢東一把將王海寧從機艙裏提了上來,命令她跟著小崔走。

王海寧穿的是一雙菲拉格慕的平底鞋,出席高端場合再合適不過了,走雪地那就是折磨,幾步下去鞋子就濕透了,這要在以往,她早就發飆了,可如今不得不咬著牙堅持走,就是這樣還是被村民們追上了。

很不巧,崔正浩打死的是村長家的狗,村長親自帶領鄉民們追擊,二話不說,先是一陣磚頭雨砸過去,然後輪著鐵鍁就上來了。

這個淮江邊上的村子很有來頭,據說當年是陳子錕部下混江龍水匪聚居在此,民風彪悍,尤擅群架,周圍幾個村子都不敢惹他們,這大過年的居然有外鄉人跑來入室盜竊,還打死村長看家狗,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到底人家的地盤,有十幾個村民抄近路堵在了前麵,小崔丟下東西擺開架勢準備接招,劉漢東卻想用錢解決問題,他幹咳一聲道:“老鄉,有誤會。”

村長一眼看到小崔包裏的狗腿,立刻血往上湧,大手一揮:“誤會你媽逼,給我打!先打個半死再報警。”

一場低水準的農村式械鬥就此展開,劉漢東自知理虧,手下是留了情的,可小崔一點不含糊,施展開渾身解數,三五條大漢近不得身。

村民們人多勢眾,打不過崔正浩和劉漢東,卻盯上了王海寧,這小子賊眉鼠眼染了頭發穿的花裏胡哨,一看就是小流氓小混混,三個村民將她按住一頓胖揍。

劉漢東一看就急眼了,老子綁來的花票自己還沒舍得打呢,你們怎麽就打上了,不行,王海寧要是落到他們手上,那自己可就被動了,公安機關會給定義為人質被見義勇為村民解救,自己沒吃到腥還惹了一身騷,就算頂著綁架罪進大牢也丟人啊。

“給我放開她!”劉漢東一聲暴喝,劈手奪過一根擀麵杖,舞的虎虎生風,幾個不開眼的村民提著鐵鍁來戰他,被他一棍搗在肚子上,砸在後背上,得虧冬天穿的厚實,不然傷筋動骨妥妥的。

村民們被打急眼了,不但不退縮,反而嗷嗷叫著往上撲,崔正浩也急了,從背後拽出了他那把沒子彈的北朝鮮68式仿54。

一錘定音,村民們見了槍都怕了,村長也驚呆了,這不是一般歹徒,是江洋大盜啊,犯不上為了一條狗死人,他冷靜指揮村民們後退。

小崔收了槍,拿起東西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漢東一把扛起王海寧緊隨其後。

等他們走遠,村長才說:“愣著幹啥,報警。”

……

三人終於上了公路,這是回市區的省道,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幹淨,但天上又有細碎的小雪飄下,落地就變成了冰,時不時有汽車駛過,但沒人願意停下拉他們。

最後還是一輛過路的私人長途車停了下來,劉漢東花了十八塊錢買了三張票,車上座位已滿,旅客們大都是進城務工的農民,車裏堆滿行李,幾無下腳空間。

售票員遞過來三個馬紮子,讓他們自己找空坐下,好不容易在一堆彩條袋子間坐下,王海寧身旁一個鄉下妹子就開始向她搭訕了:“帥哥,你進城打工的?”

王海寧一口氣差點憋死,心說老子現在這個德行像是進城務工的麽!

她倒是沒照照鏡子,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發型亂了,衣服髒了,鞋子濕透身上還有狗血汙泥髒雪,再坐上這輛廉價的長途車,滿身國際名牌在別人眼裏也成了山寨品。

滿臉雀斑的妹子繼續說:“一看你就是幹洗剪吹的,發型酷斃了,你是不是大殺家的人?”

王海寧怒火中燒,繼續不理她。

“你們發廊一月開多少錢?是提成的吧?我在女人街賣女裝,對了,你有微信麽,加一個吧。”雀斑妹子對這位英俊少年似乎很感興趣,叨逼叨說個不停,王海寧想發飆,看看劉漢東麵無表情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下。

劉漢東就是她的主宰,小命捏在人家手裏哩。

長途車到溫泉鎮附近的時候,劉漢東喊停車,帶著崔正浩和王海寧下了車,從這裏向東一公裏,就是尚風尚水別墅。

劉漢東拿出錢包,將所有現金掏出來遞給崔正浩。

“小崔,拿著,自己想法去南朝鮮吧。”

崔正浩看看他,接了錢塞進懷裏,轉身就走,連一句廢話都沒有。

“西八,沒情沒意的混蛋。”劉漢東嘟噥了一句。

崔正浩停了下來,從包裏抽出一條狗腿,走過來遞給劉漢東。

劉漢東接了狗腿,兩人對視而笑,越笑聲音越大,笑的肆無忌憚,眼淚都出來了。

笑完了,崔正浩拍拍他的胳膊,說了一句朝語,再次轉身離去,寂寥的身影在冰封的路麵上越走越遠。

劉漢東悵然若失,再回頭,王海寧居然沒趁機逃跑,而是一直怯生生站在旁邊。

“走吧,我送你回家。”劉漢東說,他經過深思熟慮,覺得還是親自向王世峰說明情況比較好,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敢當,不管王世峰盛怒之下出什麽招,自己都接著。

他大踏步的向前走,王海寧小碎步在後麵跟著,一直走到尚風尚水王家別墅大門前。

院子裏停了很多車,還有一群漢子站在那兒抽煙,打電話,一看就是發生了大事。

劉漢東心裏一沉,今天這個事兒不能善了,王世峰的江湖口碑不錯,但王世煌可是素來以不擇手段聞名,肯定是當叔叔的吹哨子集合道上兄弟商量對策,估計這會兒近江黑白兩道已經全體總動員了。

慘了,哥這回是單人獨騎對抗全市黑社會和警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