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的警察雖然沒見過世麵,但是接觸三教九流的人多了,看人還是挺準的,這幾位首先不是本地人,其次身上的氣質很特別,像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和秘密戰線上的特勤人員的綜合體,總之絕不是一般人。

縣城沒有秘密可言,秦顯揚那點糗事兒全城皆知,戴綠帽子的男人在中東因公殉職,媳婦跟人跑了,家裏隻有守寡的老娘和四歲的孩子,警察看了看劉漢東的證件,問道:“你們是送烈士骨灰回家的?”

“是。”劉漢東答道。

“住哪兒?”

“機關招待所。”

“哦,注意安全,攜帶槍支就不要喝酒了。”警察將證件遞了回來,持槍證是真的,他的槍是正規手續的公務用槍,警察管不到。

劉漢東道:“沒喝酒,這不,有人逼我們喝白酒,還差點鬧出事兒來,你們管不管啊?”

警察不搭茬:“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別耽誤工作。”

雙方各奔東西,期待著看警匪槍戰大戲的群眾們失望的繼續喝酒,不過多了些許談資,有好事者甚至開了賭局,賭趕明兒李虎怎麽收拾這幫外鄉人。

劉漢東等人回到招待所,各自回屋睡覺,睡前都做了同樣的動作,把槍掏出來,上膛,塞枕頭底下。

這次回國,因為是乘坐專機,入關走的又是貴賓通道,所以沒有過安檢,三人都帶了槍,而且不止一把,但隻有劉漢東的槍是有持槍證的。

對於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來說,根本不會在意縣城黑社會的威脅,李虎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帶槍的公家人下手,事實證明李虎確實不敢有什麽小動作,一夜平安無事,天亮之後,幾人起床洗漱吃早飯,開車下鄉。

秦莊村口已經擺起了靈堂,鄉下有喪葬一條龍服務,一個電話打過去,搭棚,紮紙人紙馬,代辦流水席,全活兒,價錢還公道,按理說秦顯揚是吃公家飯的,應該是在城裏的殯儀館舉行追悼會,領導念悼詞,同事們默哀瞻仰遺體,這樣的程序才對,可是中東分公司正在忙著總理出訪接待準備工作,抽不出人手來負責這件事,隻能由著家鄉人操辦了。

劉漢東的意思也是入鄉隨俗,老人家怎麽高興怎麽來,他一進莊,立刻有人迎候,秦家在當地不算望族,也有大幾百號人,家族中的長輩和混得不錯的有頭有臉的男丁,被推舉出來接待省城來的貴賓。

劉漢東被迎入堂屋,秦家門的男人們都穿著出客的衣服,坐在條凳上抽煙,負責招呼客人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穿著灰色的滌綸雙排扣西裝,下麵一條迷彩軍褲翻蓋皮鞋,談吐頗有些見識,不停地給劉漢東上煙,紅旗渠一根接一根。

院子裏有很多婦女在幫廚做飯,鄉下白事也要辦流水席,鄉親們拿點燒紙錢,拖家帶口的吃上一頓,顯得熱鬧,心齊。

那漢子叫秦躍進,是秦顯揚的堂叔,他看著靈堂上擺著的鑲金骨灰盒說:“顯揚是走了,留下老娘和孩子咋辦,組織上有沒有什麽說法?”

劉漢東說:“國家給的撫恤金數額較少,不過有關方麵給的錢足夠老人家安度晚年,小孩子治病上學,長大成人。”

秦躍進道:“大致是個什麽數?”

劉漢東道:“三千多萬,不到四千萬人民幣。”

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撫恤金夠得上全鄉一年的gdp了,這麽一大筆的錢,秦家老娘一個沒文化的老太太怎麽花的完,不得找人幫著花啊。

秦躍進喉頭聳動了一下,很關切的問道:“那這筆錢總得有人管吧,不然被顯揚媳婦拿去咋辦。”

劉漢東說:“我是顯揚的戰友,還是他的同事,他的後事我來管。”

秦躍進道:“那我們就放心了。”

到了下午,前來吊唁的人忽然激增,連鄉裏都來了人,一位副鄉長代表鄉黨委書記,鄉長,前來慰問烈士家屬,副鄉長穿著黑色夾克衫和西褲,翻蓋皮鞋上沾了一些泥巴,更顯親民無比,領導一出現,秦躍進就相形見拙了,自覺地退到後麵讓出舞台,讓副鄉長和劉漢東分庭抗禮。

副鄉長和劉漢東聊了聊,不漏痕跡的套話,得知劉漢東的行政級別是正處,而且是中炎黃總部的什麽特派員,態度立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矜持變得如坐針氈,坐了一會兒就匆忙離去。

副鄉長剛走沒多久,外麵的哭聲忽然從小合唱變成了萬人大合唱,秦躍進跑出去一看,村口來了十幾輛車,還有拉花圈的客貨車,車上下來幾十口子披麻戴孝的人,竟然全是王家的親戚。

王娟畢竟在法律上還是秦顯揚的妻子,他們娘家人前來吊唁也在情理之中,婆媳矛盾再大,夫妻關係再惡劣,那都不是阻攔人家的理由,秦家人訕訕讓開地方,王娟帶了幾個中年婦女,哭腔震天,一看就是花錢雇來的專業人員,她們一出手,立馬就成了主角。

李虎並沒有出現,不過他也到場了,坐在一輛寶馬x5裏,露出一張戴墨鏡的臉,遠遠監視著,隻要王娟吃虧,立刻過來助陣。

雙方都規規矩矩,沒在治喪期間鬧事,劉漢東從始至終也隻充當了旁觀者的角色,直到晚上才回去休息,進了機關招待所,一個中年人迎了過來,非常熱情:”是北京來的劉處長吧,我是咱們覃縣縣委辦公室的王濤……”

原來是縣裏主要領導想請劉漢東吃飯,倒也沒有別的意思,小地方難得見到大領導,尤其是北京來的領導,中原腹地,古風猶存,款待一下很正常。

劉漢東現在已經不是愣頭青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欣然同意,帶著手下前去赴宴,宴會設在距離縣城很遠的一處農家樂,服務員都是樸素的鄉下大媽,硬件設施不咋地,菜都是實打實的綠色健康蔬菜,打野的小公雞,魚塘裏現撈的鯽魚,還有當地自釀的原酒,豐盛無比。

辦公室主任王濤帶著劉漢東入席,在座的都起身打招呼,一水的長袖白襯衣黑西褲黑皮鞋,這身打扮幾乎成了中國官員的官服了,王濤向劉漢東介紹:“這位是咱們覃縣縣委孫書記。”

“孫書記你好。”劉漢東和這個係著愛馬仕腰帶的官員握手,不卑不亢。

緊接著王濤又介紹了幾個人,都是縣裏政界主要人物,劉漢東算是看懂了,官服的品級是以腰帶和手表的檔次顯示的,縣委書記係著金色的大h頭,其他人就隻能係萬寶龍、傑尼亞和登喜路,手表基本上是不敢戴了,最多戴塊石英浪琴,被人曝光了也好解釋。

“這位是北京下來掛職的賈縣長。”王濤介紹到一個幹部的時候,劉漢東瞳孔微微收縮,這位賈副縣長,分明是綽號老鬼的老騙子韋生文。

劉漢東自然沒有說破,神態自若,和大家談笑風生,他可不是假冒偽劣的領導,而是貨真價實的處級國企幹部,走到哪裏都不怕。

人到齊了,孫書記起身道:“莫笑農家臘酒渾,招呼不周啊,遠來的貴客都見諒,大家走一個。”

三杯酒下肚,不熟悉的也變成了朋友,劉漢東作為貴客,受到了熱情的招待,孫書記一個眼色,底下人輪番來敬酒,劉漢東是什麽人,當兵出身,混社會的時候也是整天可勁的造,這段時間在中東由於條件限製,酒喝得不多,正饞酒呢,自然來者不拒,不過縣裏幹部們的海量讓他折戟沉沙了,居然喝大了。

喝大了的人就喜歡吹牛逼,劉漢東也不例外,一通猛吹,說我們駐外人員在國家能源安全領域做出了多大的貢獻,當然也沒忘了提秦顯揚,說他是無名英雄,因為保密的原因,不得不低調處理。

老鬼恰到好處的充當著捧哏,劉漢東提到什麽,他都能接上幾句,兩人一唱一和,讓縣裏領導對秦顯揚的喪事高度重視起來。

“追悼會的規格要提高,老王啊,明天備車下鄉,我代表縣裏,去送個花圈,看望一下老人家。”孫書記說。

王濤拿出小本子,將領導的安排記了下來。

劉漢東說:“我掌握了一些信息,說秦顯揚同誌的愛人王娟,在分居期間和本地一個叫李虎的人搞在一起,還侵吞了公司給的撫恤金,不照顧老人,不管孩子,爭起利益來倒是很熱情,我們不能讓烈士流血流汗,還戴綠帽子啊。”

賈副縣長不經意的投來一個眼神,不過劉漢東的腦子被酒精燃燒著,沒注意到。

孫書記說:“老王,這個情況你調查一下,盡快處理一下,不能讓烈士死不瞑目啊。”

一頓大酒,喝了八瓶原酒,都喝大了,一個個醉醺醺的乘車離去,賈副縣長蹭了劉漢東的車回去,路上也不避諱,說道:“這邊的事兒比你想象的複雜,李虎是孫書記的人,你那個戰友的撫恤金三千多萬,連我都聽說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你等著看吧,等你走了,這些狼會把孤兒寡母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劉漢東酒勁全醒了,問道:“假縣長,這事兒該怎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