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少女終於從記憶中走出,拉著箱子走向機場快軌,她記得上次離開這裏的時候乘坐的是出租車,時隔數年,近江已經滄海桑田,機場到市區之間有了快軌交通,時間和車費都節約一半。

四十分鍾後,少女抵達近江市最豪華的酒店之一,四季酒店,前台服務員臉上掛滿職業性的微笑,以她專業性的眼光來審視,這位氣質出眾的女士一定是美籍華人之類。

聽到服務員的英語問候,少女愣了愣神,拿出皮夾子,透明夾層下是她以前的身份證,青澀的容顏,充滿童真的眼神,姓名欄是三個字:藍浣溪。

她沒有拿出身份證,而是取出一本藍色封皮的護照來辦理入住。

服務員有些小得意,她猜得沒錯,果然是持美國護照的客人,輸入名字之後,她赫然發現客人預訂的是總統套房。

因為沒有相應級別的貴賓入住,四季酒店的總統套房常年關閉,當然每天的打掃是必須的,服務員立刻如臨大敵,以眼神示意同事通知大堂經理。

不大工夫,衣襟上佩戴金鑰匙標誌的大堂經理堆滿笑容快步而來,他是了解內情的,預定總統套房的是俄羅斯石油寡頭,貝加爾油氣集團代表團,這位年輕的華人女士身份不好隨便猜測,隻管按照最高規格接待就是。

藍浣溪被前呼後擁送入總統套房,坐在酒店大堂沙發上的一女兩男也放下手中的平板電腦上樓去了,女的身高足有一米八,是個有高加索人種特征的運動員體型健壯女子,倆男的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虎背熊腰,眼神冷酷無比,他們是一個小時前入住的,都持俄羅斯護照。

半小時後,浣溪換了一身衣服出門了,大堂經理早早安排了一輛奔馳s600接送貴賓,可是客人卻打了一輛普通出租車,直奔鐵渣街。

鐵渣街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城市綠地,鳥語花香,綠草茵茵,遠處高樓大廈在霧霾中若隱若現,那是城南cbd歐洲花園。

浣溪悵然若失,多少次午夜夢回,重回梅姐的小屋,多少次在心中預演久別重逢的場景,沒想到結局卻是如此殘酷。

保鏢遠遠地站著,不敢驚擾她的思緒,浣溪在這兒呆了十分鍾,默默離開。

浣溪的下一站是平川老家,她徑直前往近江金橋批發市場,那兒有一個長途客運站,發往平川的客車每半小時一班,都是私人承包的金龍、大宇之類,乘客們帶著從批發市場采購來的貨物,巨大的編織袋塞在行李架上,堆在腳底下,車廂中充斥著煙味、體臭和各種莫名的味道。

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浣溪選擇了這裏,那年她高中畢業被人冒名頂替,前途渺茫,人生慘淡,為了幫襯家裏,維持弟弟的學業,十八歲的浣溪跟著梅姐到城裏打工,坐的就是這樣的長途大巴車,也是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她記得長途車開進近江市的時候,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鱗次櫛比的大樓,長龍一樣的車流,熙熙攘攘五顏六色的人群,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大城市的模樣。

如今,她已經走過無數國家和城市,見過無數種族、民族、信仰的人,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初到近江,一切都是那麽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長途客車緩緩啟動,肥胖粗黑的售票員一隻胳膊伸在車窗外拍打著車廂喊道:“平川走了,平川走了,有位。”

有人招手攔車,車門打開,一個白人女性步履矯健的跳上了車,滿車廂的人都好奇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外國人,納悶她為什麽會坐這種車。

大洋馬一樣健碩的女人買了票,找了座位坐下,她身上味道很衝,狐臭加上香水味,熏得旁邊的人呲牙咧嘴,趕緊點上一支煙以毒攻毒。

長途車慢騰騰的開出了批發市場,上了立交橋,直奔平川方向,剛出城不久,路邊有兩個男子攔車,大熱的天手裏搭著西裝上衣,這也是長途車每天的必選節目,經常出差的人都知道,這倆是小偷。

倆賊上了車,鬼鬼祟祟四下踅摸,很快就定格在浣溪身上,當賊的眼睛都毒,看得出誰有錢誰沒錢,坐在最後排的那位美女,一身衣服雖然看不出牌子,但是質地相當之好,於是兩人很默契的往最後一排擠去,硬生生擠出一個位置來。

小偷扒竊,都是趁乘客打盹或者心不在焉悄悄下手,浣溪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提包都放在身邊,敞開口的包包裏隱約可見錢夾子和手機,正當其中一人準備下手的時候,獵物忽然扭過頭來,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喊了一聲。

倆賊有恃無恐,弱女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偷不成就硬搶,正要玩橫的,那匹大洋馬擠過來了,二話不說,揮起缽盂大的拳頭掄下去,一拳一個,兩個小偷被瞬間放倒。

司機停了車,開車門,大洋馬一手拎一個,將兩個小偷丟出車外。

一陣掌聲響起,長途客車繼續前行,後視鏡中,兩人依然躺在馬路上紋絲不動,司機心說,真他媽的能裝,他卻不知道,俄羅斯女子拳擊中量級冠軍一擊之下有多大的威力,兩賊被活活打成了腦震蕩,可不是裝出來的。

這隻是回鄉途中的一段小插曲,浣溪根本沒放在心上,她完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長途車抵達平川後,浣溪上了一輛出租車,她的貼身保鏢娜塔莎也跟著上來了,坐下後車就往一側偏沉,可見噸位之大。

“去育才中學。”浣溪說。

平川是個縣級市,地方總共就這麽大,育才中學眨眼就到,浣溪讓司機等著,自己下了車,走到校門口,隔著鐵欄杆望著教學樓。

那年高考,她被黑心腸的教導主任鎖在宿舍裏,飯菜裏下了安眠藥,掛鍾調慢了兩個鍾頭,要不是發現的及時,眾多好人伸出援手,恐怕自己依然淪落風塵。

“你找誰?”傳達室裏傳來蒼老的聲音,依然是當年那位門衛大爺,他認不出浣溪,但浣溪卻記得他。

“大爺,我找您。”浣溪說。

老大爺很狐疑:“找我?你是?”

浣溪說:“我是育才中學畢業的,我叫藍浣溪。”

大爺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那年的高考狀元,721分,到今天沒人能超過你,快進來坐。”

浣溪落落大方的走進傳達室,和大爺聊起天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昔日羞澀的鄉下女孩變得健談無比,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半小時後,她告辭離開。

下一站是平川二中,當年的高考考場,這裏變化不大,和記憶中的考場完全吻合,浣溪還記得那天大雨滂沱,自己沒穿鞋,赤著腳披著門衛大爺給的塑料雨披衝進了考場,中午粒米未進,隻喝了幾口雨水,以至於低血糖昏倒。

二中門口車水馬龍,行人匆匆。

浣溪在尋找那個小超市,可是超市已經不複存在,變成了飯店,向老板打聽,老板說不清楚,你最好去問房東,我給你個電話號碼。

經過一番輾轉,浣溪終於得到了當年小超市老板娘的電話號碼,她滿懷激動撥通了號碼,響了許久才有人接,聲音依舊熟悉。

“哪位?”老板娘大嗓門豪爽無比。

“請問,您是當年在平川二中門口開小超市的阿姨麽?”

“是啊,你是?”

“我叫藍浣溪,那年高考,在你家借助了幾天。”

“哎呀,是你啊,太好了,這丫頭還念著我呢,你在哪兒呢?”老板娘興奮無比,說個不停,“我就知道你有出息,上的香港的大學,後來出國工作了吧,對了,我也搬家了,我兒子大學畢業了,同濟大學建築係,現在上海工作,我也跟來了,享享兒子的福……”

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浣溪不得不打斷她:“阿姨,我現在平川呢,等探親完了,去上海看你。”

“好好好,咱們電話聯係。”

最容易找的兩個人找到了,接下來是那對開著農用車將浣溪送到考場的父子,浣溪記得車牌號碼,這就需要去車管所查檔案。

平川車管所那是衙門口,普通人哪能說查檔案就查檔案,不過有錢就能辦事,給浣溪開車的出租車司機大包大攬,說他表哥在車管所上班,一句話的事兒。

浣溪使了個眼色,娜塔莎立刻拿出一疊現金來,司機剛要去接,娜塔莎卻捏住不鬆。

“我懂,辦好才收錢。”司機訕笑道。

事實證明司機沒吹牛,他真的查到了農用車的檔案,車主叫張書貴,家住大墩鄉張莊村。

浣溪直奔張莊村,尋到了張書貴家,卻吃了個閉門羹,鄰居說,張書貴的兒子張順犯了殺人罪,被判死刑,老張兩口子說兒子是冤枉的,常年在省城上訪,家裏的地都撂荒了。

暫時尋不到人,浣溪隻得離去,平川的最後一站是自己的家,弟弟冤死,政府為了安撫,分給藍家一套安置房,又給藍父安排了體麵的工作,衣食無憂,換來的是不鬧事,不上訪,父母都認命了,但浣溪卻不認命,她為父母的妥協趕到羞恥。

但父母終歸是父母,盡管多年來浣溪沒和家裏聯係過,但既然回國了,就得看看父母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