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在天地間肆意呼嘯,夾雜著冰寒的雨,與萬般雷光一同落地。

滾滾落雷也無法遮掩呼嘯的風聲,風從空中掠過,卷起荒野上的碎石與植被,白樺樹林發出‘沙沙’脆響,數十米高的大樹在狂風中左右搖曳,怒號狂風恍若王的辭別。數千米高的山上,隻有一柄漆黑如墨的巨劍,紋絲不動的立於群山之巔!

雨水劃過伊薇特的臉龐,冰冷的雨砸在臉上生疼,她一動不動的跪在水窪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絲絲殷紅的血沿著掌心融入雨水中,被短刀刺穿的肺部麻木沒有感知,她就那麽呆呆的跪著,恍若一尊凝固了的石像,楚楚動人卻又冰冷生硬。

伊薇特·阿克賽斯,一個從東陸流亡至諾伊的女孩,金子般光亮的長發會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混血兒,其實她是徹頭徹尾的東陸人,故鄉在東陸遙遠的洛城,真名喚作林雨兒,一個林氏女孩。

林雨兒的父親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男爵,母親是典型的持家女子,溫柔淑惠又體貼,林雨兒本來不是獨生女,她有個哥哥,林雨兒六歲的時候哥哥便夭折了,男孩死在一個軍閥槍下,因為他弄髒了軍閥的皮靴。林雨兒父親衝上去要為兒子報仇,被火槍打斷膝蓋骨與雙臂,軍閥把光滑錚亮的皮靴頭塞進男爵嘴裏,然後一槍打爆了他的腦袋!

林雨兒的母親無法承受父子雙亡的現實,精神崩潰了,整天瘋瘋癲癲的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手裏握著一把剪刀。男爵府上本來還有些仆人,因為資金鏈斷裂而雇傭不起,林雨兒開始變賣家當來維持生計,她一個六七歲的女孩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總之吃穿用度能省則省,她再也不像從前一樣看到喜歡的公主裙就掏出錢包買下來,看到香甜的巧克力蛋糕也不會停留半步,一切錢財用來給母親治療精神疾病,為了治病林雨兒甚至將男爵府租給鎮子上的有錢人,自己和母親住在後院的小屋子裏。有時候林雨兒看著那些有錢人家帶著孩子在府上遊戲玩耍,也會想起自己從前的日子,女孩說著不羨慕,她小聲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直到有一天林雨兒從外麵回來,看到躺在草地上一動不動的男爵夫人,她走上前,眼睛死死盯著女人胸前的剪刀,她們最終還是沒有熬過那個冬天,女人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了,拋下這個世界的種種包袱,去另一個世界尋找她的夫君和兒子。那時候林雨兒八歲,一個八歲的女孩看著親人一個個離自己而去,殘酷現實擊垮了女孩僅有的堅強,她跪在草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哭,哭到嗓子都啞了,黃昏時候她把母親葬在鎮子上的公募,挨著男爵和她死去的兒子,什麽儀式都沒有舉辦。

那個冬天很冷,女孩在後院柴房裏過了整整一個冬天,走出來

的時候再也沒有笑過。

後來林雨兒變賣鎮上的房子,孤身一人來到陌生城市,她一個女孩能做什麽,去找工作人家都會因為她瘦胳膊瘦腿沒有力氣不願意留她做童工,正式工作更不可能拿到手。女孩在諾大的城市渾渾噩噩度過了一個月,身上的錢被偷走,沒錢住旅館,也沒有錢買東西吃,個子矮的女孩連發育都沒有,經常會被貧民窟的孩子們欺負,好在後來一個老板好心收她做小工,負責給一些機械擦油和維修簡單機器裝置。

或許是上天終於不願再折磨女孩了,林雨兒在機械方麵的天賦顯露出來,她在小工廠裏埋頭苦幹五年,十三歲憑著自己的本事在洛城開了家修理店,一年便賺出大把金幣,林氏女孩便是在那時候與男人相遇的,男人經常光顧她的小店,在店裏買走一些精密的機械儀器,或者小零件,有時候也會拎走大罐的黑加侖燃料。男人神神秘秘的,戴著麵罩,一出門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日子越過越好,女孩也一天天長大,學會打理自己金子般亮麗的長發,個子也長得飛快,十四歲的林雨兒發育成了一個小禦姐,踩著高跟鞋穿著紅色長裙,落落大方,又生的美麗動人,連曾經欺負她的小混混們都爭先恐後的追求她,小禦姐可不會理這些家夥,她每天忙著進貨出貨,想著怎麽擴大規模營業,賺更多的錢,她盤點新店鋪,雇更多的機械師,買進更多的機械設備。

一切美好尚來不及實現,就像許多年前女孩回到家看見瘋癲的母親與死去的父親哥哥一樣,某天伊薇特采購機械回來,店鋪被砸的亂七八糟,不斷有士兵搬走裏麵的機械,店門口叉腰指揮著一切的人,正是毀掉女孩家庭的軍閥。

林雨兒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們拆掉自己辛辛苦苦做起來的店鋪,最後一把火點燃,女孩站在街頭,默然無聲。

她想她是恨極了軍閥,可是又什麽都做不到,她想過報仇,可是她連一把火統都不會用,她那麽堅強的女孩,就躲在大街的人群中,靜靜看著對方毀掉自己辛苦賺來的一切,連吭聲都不敢吭聲。

天上忽然就下起了雨,大顆大顆的雨滴落下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走光了,瓢潑大雨澆滅店鋪的火,連帶著把小禦姐打回了昔日無助的女孩,林雨兒捂著臉,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喂,是誰砸了你的店?”有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男人撐著黑傘,戴著麵罩,緩緩走向跪在地上小聲啜泣的女孩,他看著女孩被雨水浸濕的紅裙,心裏有什麽柔軟的東西伸展開觸手,緩緩打開了門。男人也蹲下來,用傘遮住女孩頭頂的雨。

“很難過嗎?”

“你走啦,我一個人呆會兒好不好?”女孩小聲說。

“不好。”

“你很煩誒!”

女孩突然推開傘,向前跑了幾步,然後回過頭來,大雨浸濕了女孩編好的長發,她發狠一般的盯著男人:“你是不是也想看我笑話,是嗎?我承認我很難過好啦,這樣你就開心了對不對?是不是我過得不好你就很開心很快樂!混蛋,你怎麽不去死啊!”她憤怒的像隻小獸,露出尚未鋒利的爪牙,眼中有著對整個世界深深的厭惡。

男人靜靜看著她,片刻,摘下麵罩。

麵罩下是一個異常俊秀的男人,眼瞳湛藍宛若星辰,看上去就覺得是一個很溫和的男人,不過大抵不愛笑,嘴角連笑紋都沒有。

漫天大雨忽然停了,雨滴懸掛在頭頂上方,如同有一片無形力場將雨水凍結凝固,連遠處閃爍的燈光和信號塔都停止了工作。男人邁開步子,穿過停滯的雨幕來到女孩麵前:“按理說我今天是來買些小零件的,你的店被砸毀了,我本該去找另一家機械店,可是我這個人很念舊,一家店買慣了就不喜歡換另一家。”他的聲音溫和,卻又夾雜著絲絲涼意:“雖然想說些安慰的話,我嘴笨,不懂得怎麽安慰人。”

男人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女孩,明明力道很輕,卻又使人無法抵抗,女孩一下子被寬厚溫暖的胸膛籠罩了,她本能的推搡著男人,眼神驚恐而慌亂。

“你放開我!放開啊!”

“乖啦!”

男人輕輕安撫著女孩,領域中不會有人走進來,誰都無法突破這龐大的領域,整片蒼穹於大地之間隻有一個女孩不被束縛,她是特殊的,被王選中的女孩,所以即便是一點破例的,小小的安慰,王也是可以施舍的。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男人輕輕拍打著女孩的背,聲音溫柔:“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來買東西就好了,那些拆了你的店的家夥,我會一個個送他們下地獄,好嗎?”明明是那麽凶戾的話,說出來卻又那麽動人,讓人無法拒絕他的好意。

雨夜裏傳來女孩的哭泣聲,她哭的像隻小狗,抱著男人的肩膀嚎啕大哭,漂亮的臉蛋哭得那麽難看。男人輕輕抱著她,在她耳邊說著輕柔的話語,輕聲安慰著女孩,他那麽耐心,全然沒有殺人時候的暴躁凶戾。

雨聲恍然落下,伊薇特神情恍惚,仿佛又看到男人踏著雨聲走來,他停止了時間,穿過重重雨幕來到麵前,摘下鋼鐵鑄造的麵罩,將麵罩丟在她身前的雨裏,轉身走向遙遠而漆黑的夜。

這一次女子沒有哭,她微笑著,望向漆黑不見光亮的山巔。

“別回來啦,傻瓜,”女子說:“我已經不能陪你一同繼續前行了,這一場並肩而行的路,就走到這裏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