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克拉克醒來的時候,旅館裏已經沒有了人。

地上倒著亂七八糟的啤酒罐,嗑完的瓜子皮和花生殼遍地都是,克拉克昨天夜裏一個人喝了大半箱啤酒,喝到後來自己也有些迷糊,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早上醒來的時候腰疼的厲害,嗓子又幹又澀,他起身給自己接杯水,咕咚咕咚大口咽下去。

餐桌上還擺著那副西洋棋,沙發亂成一團,房間的門也都開著,兩間臥室裏都沒有人,克拉克端著剛剛接的第二杯水,頭腦還沒有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大狗熊直愣愣的坐在沙發上,揉著雞窩般的頭發,陽光正沿著窗戶射進屋子裏來,牆上掛鍾的秒針又走過一圈,8:53分,太陽升起很高了。以前這個時間克拉克會早起圍著皇家學院的大操場跑上十圈,然後坐在機甲部門口大口喝著牛奶,送牛奶的小哥和他很熟,經常順便給他帶些麵包,有時候外賣不著急,小哥也會坐下來和克拉克嘮兩句,克拉克是個脾氣暴躁的精靈,和送牛奶的小哥卻意外合得來,兩人東一句西一句能扯上大半天。

除了機甲部克拉克還經常往神學院跑,他跑去神學院不是要聽神學教師講課,而是去那裏蹭飯,神學院的老頭們不喜歡克拉克,唯獨副院長愛請他吃飯,他們一老一少坐在學院食堂裏點兩份家常菜,有事沒事總愛喝兩杯,副院長喜歡喝白葡萄酒,克拉克就給他帶一瓶禦貢的好酒,兩人邊吃邊喝。副院長喝多了就愛給他講關於神學的各種知識,克拉克聽不懂也懶得聽,就用眼角餘光打量著進出食堂的姑娘們裙角,色眯眯的眼神不知要嚇走多少純情少女。

有時候克拉克興致來了,還會上街給機甲部囤些儲備糧,這種時候就要看他口袋裏的錢多不多了,多的時候鵝肝鬆露魚子醬,海鮮魚生樣樣都有,不多的時候就拉一卡車的卷心菜胡蘿卜茄子,然後大家接下來一整個月都要以卷心菜胡蘿卜茄子為生。

剩下的大多數時間克拉克都在鑽研機甲,他這個人不愛和官員們打交道,如果不是因為機甲部要員們給他打點好了一切,他到現在也就是個埋頭鑽研機甲的機械師。

從前的時候,克拉克覺得一輩子可能就這麽過來了,庸庸碌碌,忙忙活活,一眨眼自己就老了,把機甲部交給年輕的小崽子們,自己花大筆錢去環遊世界,把年輕時候沒去的過地方一一走過,然後老死在某個海島上。

陽光落在玻璃茶幾上,折射過來的光映入克拉克眼中,他驀然發覺,其實從前一直說著不會變的事情,早在很久就變了,隻是時間很慢,慢到大家根本沒有注意。隻有當你回頭看著從前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當初自己是這樣子的,年輕時候的魯莽,衝動,傻乎乎的性子,吃了虧還要憨笑著,克拉克想著想著,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門口站著的金發女人瞥了眼坐在沙發上傻笑的大狗熊,先是一呆,繼而開口道:“傻笑什麽呢?夢見自己娶漂亮小姑娘啦!”

“沒有,我就是……”克拉克笑著扭過頭來,看見眼前熟悉的人,嘴角笑容漸漸僵硬:“伊,伊維特……你不是走了……”

“走,去哪?”

“納帕啊!”

“你這麽盼著我去納帕嗎?還是說你看到我就煩?”伊維特皺起眉頭:“你要是這麽想的早點告訴我,我現在去,應該還能追的上阿泰爾!”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不去納帕了嗎?”大狗熊口齒不利,揉著亂糟糟的頭發:“是不是我昨晚喝多了,和你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我這個人你知道的呀,喝多了就喜歡胡說八道,口無遮攔。”

“行了行了,別亂想了,老娘昨晚早就睡了!”伊維特不耐煩的走過來,把手裏的餐盤放在克拉克茶幾上:“樓下的免費早餐,吃了不夠自己再去拿。”

白瓷盤子裏是兩個煎蛋和火腿,兩片夾起司的麵包片,以及一大杯牛奶,看得出來女孩特地用最大的杯子給他裝了大一杯。

克拉克拿起刀叉,狼吞虎咽迅速一掃而空,又端起牛奶咕咚咕咚喝的幹淨,站在他麵前的伊維特忍不住道:“沒人和你爭,慢點吃!”

克拉克放下空杯子,黝黑眼睛裏多了道光亮,他無意間看向伊維特,女子半邊身子沐浴在陽光下,金發的發梢沾染了許多耀眼的光點,讓人錯以為那是金子一般。她今天穿著熱褲和白色t恤,頭發撇到一邊,耳垂上的銀色墜子輕輕晃動,克拉克恍然有種想要走上去抱住女子的衝動,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她,耳邊的小惡魔在輕聲細語的念叨:去啊,衝上去抱住她啊!你不是喜歡她嗎?你不主動難道要一個女孩子主動嗎?

確然心動,克拉克卻沒有走上去,他緩緩站起身來:“伊維特,我,我其實……”

“嗯。”

“我其實是……”

“嗯。”

“我肚子疼有點想上廁所,哎喲,突然肚子疼呢!”大狗熊抱著肚子就要往外跑。

“站住!”

伊維特站在原地:“你可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不去納帕隻是因為我想去冰雪森林的風雪城看一看,避避戰亂,並沒有其他的想法,或早或晚我都會回到納帕,我是騎士王阿泰爾的下屬,理應追隨著他。”

“哦,這樣啊。”克拉克葉停在原地,揪著頭發,有些為難的道:“那也挺好,這樣以後你找我的話就知道我在哪裏了,不會到了風雪城也聯絡不到我。”

伊維特想說我回了納帕還去找你幹嘛,到時候烽火連天還不知道要參加多少戰役,老娘護你一路安全還不夠嗎?然後話到了嘴邊,又變了味道,她輕輕點頭。

“嗯,好。”

轟!轟!轟!!!

窗外響起禮炮轟鳴的聲音,重重炮響伴隨著一列長長的儀仗隊,高舉著一麵黑色的月亮旗。

大批士兵走在圖爾斯城的街道上,首先是一列列整齊的黑甲步兵隊伍,在一條長龍的黑甲步兵後方,映入眼中的是一整隊黑騎士裝甲,這些機甲無一不是革新版的二代黑騎士,無論引擎動力核還是機甲防護層都遠勝從前,數百具黑騎士機甲團後方追隨著整支血騎士團以及冰霜暴怒者團,在更後方的地方,一輛八駕馬車緩緩走來,裝飾華麗的馬車由八匹毛色純一的白馬拉著向前行駛,車身雕刻著無數咒文。

“聖·彼得,納帕國主。”伊維特輕聲道。

“他們越過了十字禁衛軍的防線?”克拉克壓低聲音:“這樣大量的軍隊,他們是要進攻特拉西斯?”

伊維特沒有做聲,她的目光落在馬車後方的銀色騎士團,騎士王萊安德勒帶隊的神聖騎士團,以及那些純白色,四米高的戰場機甲。

仲裁聖騎!

這一支軍隊由各地的優秀騎士組成,在諾伊大陸,沒有軍隊敢與仲裁聖騎正麵交鋒,仲裁聖騎每一個成員的戰鬥力都高的驚人,他們的鎧甲武裝嚴密,行動如電,被稱為戰場中的白死神。所有軍隊哪怕是獸人帝國引以為傲的‘牛頭踐踏者’,也不可能戰勝一支如此強橫的機甲軍隊。仲裁聖騎組成至今,依然保持著戰場不敗的記錄,所有妄圖挑戰其王位的機甲團,最終都逃不過滅亡的命運。

“連仲裁聖騎都要加入到戰爭之中了嗎?”克拉克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想不到納帕一個小國,竟然有如此多的儲備戰力。”

“納帕一直是諾伊大陸的中心,它的科技比任何地方都要發達,包括機甲騎士的研發……早在黑暗議會研製黑騎士二型機甲之時,納帕便已成功製造出了高性能的神聖騎士團,而仲裁聖騎這般匯聚諾伊大陸精銳的部隊,即便是同等數量的裝甲獸軍團,也未必能夠戰勝它!”伊維特收回目光,低聲道:“君王,帶著他的騎士們出征了。”

克拉克看著那隻軍隊潮水般走過圖爾斯城,先遣部隊昨夜便開始清理斷山崖的碎石殘骸,清理道路,打開通往南北的要道,踏碎十字禁衛軍的防禦之後,精靈王都北部大門洞開,屆時納帕軍隊將會如狂潮般湧入特拉西斯,掀起一場狂熱的對決。

戰爭就是這樣一種火花,一旦一片草原起火,火勢會迅速波及四方,整片原野乃至森林都要化作火海!

精靈王都特拉西斯,在時隔數百年後,再次迎來了莫大挑戰,然而此時的王都已不複當年三大軍團,亦沒有真正統禦全局的君主,在這場暴風雨襲來之際,特拉西斯還沒有意識到危機降臨。

“伊維特,跟我一起走吧,”克拉克低聲道:“我們一起去風雪城,去異族聚集的地方。”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啊……”

“一定要去嗎?”

“嗯。”

“好,那我先去風雪城定居下來,我會在風雪城蓋一座三層小樓,牆壁用黑色大理石堆砌,門用白色的橡木,窗子上都係著一個風鈴,這樣你去找我的話,一眼就能看到我的家。”克拉克道:“我會把三樓閣樓空出來留給你,每天都會按時打掃,臥室旁邊鑿一個浴缸出來,你喜歡泡多久的澡都可以,還有你不是喜歡蘭花麽,我把它養在溫室裏,你回來的時候或許會趕上花期……”

“嗯,約定好了。”伊維特笑了笑,笑靨動人:“也許到時候我們都變老了……”

“沒事,一百多歲我都不嫌老,隻要我還走得動路……走不動路我就坐著輪椅給你開門。”男人信誓旦旦的說:“總之,我會等你的。”

“好啊。”

女子眼中藏著淡淡笑意,她在某個晴朗的上午輕聲允諾,話音平淡,隱約有著幾分難以揣測的歡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