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雪開始停了。

翻過這座不大的雪山後,便是一條數公裏的小徑,小徑兩側生滿了冰晶草,這是一種萬年雪山特有的植物,每年隆冬之際從凍土中冒出頭來,下一場雪,山穀中會生出一大片冰晶草,這些植物通體潔白,在最寒冷的天氣會盛開出乳白色的小花,十分好看。不識得冰晶草的人往往會伸手去摘,一旦手指與其相觸,寒氣會迅速竄入人體,不出幾分鍾人就會變成冰雕,這種柔弱的小草蘊含著萬年雪山攝人的寒氣,無數年來,不知有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寒冰小徑上。

阿爾弗雷德停下腳步,遙遙望去,沿著寒冰小徑向前是一座極為高聳的山峰,山體有一萬三千米之高,是東大陸最高的山峰,東陸人稱呼它為伯塔雪峰。

據史書上記載,數萬年前,這裏被喚作德魯拉山脈,是一座居住著諸多魔獸的山脈,山脈一直連綿到東大陸的盡頭,那時候天氣沒有這般的冷,德魯拉山脈也不經常下雪,是個氣候宜人的風光之地,那時候世界還是一塊沒有分裂的大陸,沒有紅海,沒有諸多國家,更沒有如此多的戰亂……如果沒有史書上記載的大毀滅,這個世界本該寧靜而和平,而不是如今的戰亂紛飛。

數萬年前,炎神帶來了滅世之火,一劍劈開大陸,劍痕足足將大陸斬開數萬米深的溝壑,大量海水灌入,大陸由此得以分開。經過數萬年的演變,曾經裂隙變作天塹,一望無際的大海攔腰截斷了世界,唯有北方的萬年雪山與諾伊大陸僅存著連接,跨過無數山峰之後,以巨大的冰湖為界,便進入了諾伊大陸的冰凍苔原,那裏也是一般的寒冷,積雪常年覆蓋在苔草之上,與萬年雪山不同,雪國居住著許多的人類。

阿爾弗雷德長長吐了口氣,抬頭望了眼透著朦朧藍的天空,將手裏一直攥著的‘日光石’收入懷中,這塊魔法石散發著淡淡白光,能量已經快要用盡了。

走過數公裏的寒冰小徑,阿爾弗雷德抬頭望了眼高聳的山,想要在天黑前爬上這座山峰是不可能的,一夜的跋涉已經讓他饑寒交迫,阿爾弗雷德手腳已經有些麻木,體溫不斷下降,他迫切的需要生個火,吃點東西睡一覺。

“好累啊,這麽冷的地方,也隻有你們這些家夥才會喜歡吧!”阿爾弗雷德拍了拍背上的匣子,自言自語的說。

他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拾了不少枯木,掏出燧石來生起火,又在包裹裏摸出一塊凍得梆梆硬的餅,放在火堆上烤著,阿爾弗雷德盯著地上的火堆,一動不動的有些出神,直到火苗燒到手,他才猛的驚醒,回了神來。

就著雪水吃了一個米餅,包裹裏剩下的幹糧已經不多,阿爾弗雷德拍拍肚皮,歎了口氣,倚在岩壁上準備小憩一會兒,透過上午明媚的陽光,溫晴的天氣似乎在向他招手,他不禁閉上眼睛,享受著難得的陽光。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火已經熄了,阿爾弗雷德全身冰涼,連忙起來伸手跺腳

,伸展活動身體。在雪山裏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體溫下降,這會帶來各種並發症,低燒,血脈流通不暢,心率下降,乃至昏死等,唯一能夠保證體溫不會下降的辦法就是不讓自己停下來,不停地運動——當然不是劇烈運動,大量出汗以及體力的消耗會讓體溫迅速下降,這樣的冰天雪地裏,這種做法無疑是在找死。

待到身體暖和過來,阿爾弗雷德便開始登山,這個不怎麽強壯的年輕人,爬起山來自然也不怎麽快,一上午的時間隻爬了兩三千米,而且隨著海拔的不斷升高,阿爾弗雷德開始感覺眼睛浮腫,呼吸有些不暢快,顯然是有些高原反應。他不得已休息了半個小時,又繼續登山,這一次爬了將近八個小時,阿爾弗雷德粗略的計算了一下,按照他的速度應該爬了有七八千米,照這樣的速度日出前就可以爬到山頂。然而他卻不得不停在山腰休息,日光石的能量已經不多了,他的體力也有些透支,強行夜裏登山隻會讓自己身處險境。

他倚著一塊大石頭坐下來,太陽已經下山,山上氣溫很低,找不到生火的樹枝,阿爾弗雷德用鬥篷將自己裹成一個球,他又冷又餓,嗓子腫痛,高原反應真是折磨人,特別對於他這種一輩子在溫室裏長大的人,簡直比在喉嚨裏紮兩刀還難受。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跨過這座山,敵人不隻是這些雪山和寒冷的天氣,身後不知道有多少追兵,整個帝國都在通緝他,這個世上比魔獸還要恐怖的正是人心,因為前者隻會吃你的肉,後者可能連骨頭都不放過。

十萬金幣懸賞?足以買下一個小鎮子了,紅月帝國出手真是闊綽,阿爾弗雷德都有些心動。

這一夜,阿爾弗雷德閉著眼睛,呼嘯的風不時在耳旁掠過,山上的氣溫有零下三四十度,日光石的光芒也在逐漸消散,漸漸變做一塊平凡無奇的石頭,阿爾弗雷德掏了掏口袋,才發覺這已經是最後一塊魔法石。周圍黑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卻不敢睡過去,害怕被凍僵在雪山上,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夜,第二天他又開始登山,這一次高原反應不再那麽強烈,山風越來越小,充足的陽光曬著臉頰,阿爾弗雷德從未想過自己有這樣一天,饑寒交迫,無枝可依,宛如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他應該是天之驕子,帝國首屈一指的機械師,世襲公爵,聖教騎士團團長萊恩是他的兄弟,宸月公主是他的訂婚人,無數官員絞盡腦汁想和他搭上關係,帝國的少年們都視他為偶像,父母們教育孩子的話都是:‘你看看阿爾弗雷德公爵,年紀輕輕就有這般成就,你要是有他十分之一,我就心滿意足啦!’

現在呢?

光明帝國戰敗,昔日輝煌的背景如雲煙般散去,拋去了這些那些頭銜,阿爾弗雷德·艾倫·賽薩隆斯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普通人,體力一般,不懂的魔法和武技,一個大兵就能幹倒他,輕而易舉的割掉他的頭,拿去換十萬金幣。造化弄人,這般戲劇的命運落在一般人的頭上,恐怕早

已精神崩潰,而從這個年輕人湛藍的眸子裏,除了冰冷的目光,什麽都沒有。

太陽升起又落下,接近黃昏的時候,阿爾弗雷德爬上了山頂,他實在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雪地裏。

從山巔上望下去,四下是一片蒼白的景觀,所有高山在這一刻都顯得如此渺小,阿爾弗雷德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冰雪森林,隻要通過這片森林,這些天的路程就算走到了終點,在那裏,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可以像個雪國人一樣過完這一輩子。

“呼~呼~”他深吸了口氣,吐出一團白氣,然後解下背上的匣子,金屬外殼包裹的匣子,印有燙金的花紋,他用手輕輕撫過鐵匣子,暗暗歎了口氣。

他打開鐵匣,裏麵是一截一截的黑管,每個有二十厘米左右長短,上麵刻著一串烙印的字符,這是光明帝國特製的‘黑管’,裏麵裝著的大都是軍人的骨灰。

“就到這裏吧!”阿爾弗雷德靜靜說道:“謝謝你們一路陪著我,伯塔雪峰是個清淨的好地方,不會有人吵醒你們。”

他說著,將一根黑管插入雪地,嘴裏輕聲叨念:“安息吧,安格魯。”

“安息吧,阿泰爾。”

“安息吧,雷歐娜。”

“安息吧,奧維尼亞……”

“……”

他輕聲念著那些人的名字,聲音溫柔,生怕驚擾了他們一般,等到拿出最後一根黑管的時候,他從容的神情明顯一僵,然後輕聲說出了他的名字:“我的兄弟,萊恩·哈特,你也安息吧。”

他的眼前恍若浮現著一個銀發的騎士,他愛笑,接受命令又一絲不苟,十分嚴謹,沒事總喜歡帶自己去逛古玩店,他自己買不起卻一直盯著古玩,每每最後都是阿爾弗雷德掏錢給他買下,銀發騎士笑嘻嘻的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們一定是一輩子的好兄弟,走,我帶你喝酒去!

阿爾弗雷德怔怔的望著他,他笑著,身後漸漸浮現出身材魁梧的壯漢,身段修長英俊瀟灑的男人,紅發妖嬈的女子,也有身材火辣,目光冰冷的美人兒,文靜的像書生一般的男子,半大不大的少年……他們都在笑著,看著自己,阿爾弗雷德看的呆了,他跪在雪地裏,好似成了一尊冰雕。

他垂下臉龐,眼淚無聲墜落,阿爾弗雷德的眼中滿是痛苦之色,他咬緊牙關,臉都要扭曲了,眼中布滿血絲!

“你們走啊!走啊!不要出現在我麵前!”他大聲的咆哮:“別再迷惑我了,我的兄弟們都死了,我親眼看見他們被砍下頭!他們……”聲音戛然而止,他怔怔的跪在地上,如一尊冰雕般,沒有再發出一絲聲音。

許久之後,阿爾弗雷德站起身來,拂去肩上的雪花。

他深深望了眼遠方,隔著伯塔雪峰千萬裏的山河,故去的光明帝國,亦如雲霧般在眼前飄散,昔日繁盛,今已成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