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莊接人

好端端的一個下午。經姨奶奶一鬧,立時失了好心情,老夫人在屋裏索然無味的坐了半天,直到了傍晚才走出上房來,在府裏來回走了幾趟,仍是有些煩悶,忽然想到中午用飯的朱梓沫似乎有點小心事,便直奔沫園而去。

園子裏靜悄悄的,老夫人緩步走入,左右瞧了瞧並未見到一個人影,遂奔著沫園中間的幾間正房而去,剛走上一條長廊,忽然聽到有女人低柔的笑聲,這聲音似乎有些怪異,乍聽起來,倒像是男人,細細聽下去才覺得是女人。

老夫人心裏一怔,聽這聲音就知道不是府裏的人,難道梓沫竟然帶了女人回來?她眉頭微微皺起來,在心裏暗暗埋怨,如果真帶了女人回來。怎麽不跟自己說聲?

老夫人正在想著忽然又聽到一陣說話聲,“你個小子真會說話,這天下的好話都讓你說去了,比我還會說,應該讓你去伺候我們爺。”

老夫人麵色一沉,這女人說話太輕浮,怎可說這種話?遂提步上前,繞過長廊,循著聲音而去,左右四下望了望,卻並不見女人的影子,隻看到兩個男人坐在小亭裏下棋。

老夫人眉毛微挑,定定看了兩人一眼,兩個都是陌生的麵孔,她記得朱梓沫回來的時候並未帶隨從回來,而其中的一個男人身上流露出來的絕不像隨從。

“小子,你下錯了,也不看看我走到哪裏了。”

尖細的嗓音嚇了老夫人一跳,當老夫人看到他左手甩出一個蘭花指時,更是驚得合不攏嘴,心下暗討,這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見專注於下棋的兩人並未注意到自己,老夫人遂故意咳了兩聲

黃家恩聞聲立時抬頭,一瞧便知定是朱府的老夫人,忙從石凳上站起身,頷首道,“這位莫非是朱府的老夫人?”聲音雖不再尖細。但仍是柔柔的軟軟的女人聲調。

老夫人微微蹙眉,不知是該稱呼少爺還是小姐,隻好道,“請問你是?”

黃家恩笑道,“老夫人可以稱我家恩。”

“家恩?你?”老夫人有些疑惑。

黃家恩立時明白,並不在意,輕聲笑道,“老夫人,我是四少爺的朋友,在府裏借住幾天,怕打擾了老夫人,所以沒讓四少爺跟您說,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介意?”

老夫人不太喜歡黃家恩這種陰柔的氣質,遂皮笑肉不笑的道,“原來是黃少爺,不知黃少爺家在何處?我聽著好像不是本地的口音。”

黃家恩笑道,“老夫人聽的對,我是從京城來的。”

老夫人淡淡哦了一聲,犀利的目光在黃家恩身上轉了一圈,眸子裏有明顯的質疑,她不喜歡兒子結交這種難不難女不女的朋友。看著難受,聽其說話更難受,一副捏著嗓子的模樣,“梓沫呢?”

“四少爺出去了,老夫人找四少爺有什麽事麽?”黃家恩很順口的便問了出來,等注意到老夫人的臉色變化時,想要收回已來不及了。

老夫人麵色稍顯不悅,但卻並未出言責難,隻淡淡道,“黃少爺不必客氣,平日裏還請跟梓沫一起去上房用飯,不然要讓別人說我們怠慢了府裏的客人。”

黃家恩躬身道,“老夫人不必客氣,我在哪裏用飯都是一樣。”

老夫人看他一眼,沉聲道,“你覺得一樣,在我看來卻是不一樣的,晚上就來上房用飯吧。”

站在黃家恩對麵的男人劍眉微挑,臉上升起一股怒氣,黃家恩忙使眼色止住他轉過頭訓人的衝動,仍笑嘻嘻的看著老夫人道,“多謝老夫人,我會去的。”

老夫人點了點頭,遂不再多說,轉過身帶著朱媽朝園外走,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惡劣了,還沒走到園子門口便碰到一人,差點撞在一起

朱媽喝道,“跳豆。你做什麽跑這麽快?捧著老夫人,仔細你的皮。”

跳豆見是老夫人,忙躬身行禮,“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我走的太匆忙,未看到您。”

老夫人掃他一眼,“你跑到這園子裏來幹什麽?難道是找四少爺有什麽事麽?”

跳豆恭敬回道,“老夫人,我不是來找四少爺的,是來找黃公公的。”

老夫人斥道,“什麽黃公公白公公的,以後不許這麽莽撞,要不是看你一直跟著梓峻,便將你趕出去。”

跳豆倒抽一口冷氣,老夫人說他還就罷了,怎麽連黃公公都給編排上了?遂低聲道,“黃公公就在你後頭呢?”

老夫人這時才稍稍反應過來,一雙眼猛然睜開瞪大盯著跳豆,問道,“跳豆,你方才說的什麽?你是來找誰的?”

跳豆微低著頭忍不住想笑,知道老夫人剛才聽錯了話。遂低聲回道,“老夫人,我是來找黃公公的,黃公公就站在你後頭呢。”

跳豆剛說完話,黃家恩便一步竄上來,一個彈指打在他頭上,“你個小豆子,該你說話的時候你不說,現在該讓你閉嘴的時候你倒是多嘴多舌起來了,還不快給我滾到一邊去。”

老夫人這時已明白黃家恩的身份,立時便驚了一身冷汗。公公那可是皇宮裏伺候皇上娘娘的人,可她方才還不冷不熱的頂了人家幾句,這這可如何是好?一顆心也跟著顫起來,忙雙膝一彎對著黃家恩跪下去,“朱氏拜見黃公公,還望公公不要介意。”又在心裏暗罵朱梓沫幾句,宮裏頭的人來到府裏,竟然不跟她打聲招呼,萬一一不小心得罪了公公,那還了得,她越想越懊惱。

黃家恩忙伸出兩手去扶老夫人,嘴上笑著道,“老夫人太客氣了,我跟四少爺是朋友,二少爺在京城的時候,我們也經常接觸,也算是要好的朋友,您又何必客氣?您還是喚我黃少爺好了,說實話,這稱呼還是頭一次有人用在我身上。”

老夫人麵上顯出一絲尷尬,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跳豆忙上前扶她起來,笑著道,“老夫人,黃公公人好著呢,定然不會怪您的,所謂不知者不罪嘛

。”

黃家恩嗔道,“小豆子,這句話好歹你沒說錯,不然我非要給你個大飛腿把你踢出去。”

兩人雖這麽說笑著,但老夫人還是有些不安,半推半就的從地上站起身,微低著頭道,“黃公公,您來府裏咱們原該好生招待的,咱們……”

黃家恩擺擺手,“老夫人莫要再說。是我不讓四少爺說的,等二少爺回來我也該走了。”

“我回來了,這會兒你倒是走不走哇?”朱梓峻搖晃著身子走進來,林采兮則緩步走在一側。

“梓峻,你終於回來了。”黃家恩一邊驚喜的喊著一邊疾步奔上前,伸開雙臂就要抱住朱梓峻,朱梓峻卻一閃身子硬生生躲了過去,黃家恩穩住身子回過頭嗔道,“哼,梓峻,你也恁小氣了,這麽久不見,擁抱一個也不行麽?”說著又側眼瞧瞧林采兮,嬉笑著道,“哼,果不其然,也是個見色忘友的人,雜家最討厭這樣的了。”

老夫人眼見著黃家恩一副女人的模樣,雖有些看不慣,卻再也不敢流露出來,隻驚喜的喚道,“梓峻,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朱梓峻忙上前走到老夫人跟前攙住老夫人的胳膊輕聲道,“娘,我剛回來,我扶您回房。”

老夫人卻轉過頭看看黃家恩,恭敬的道,“黃公公,還請隨我們一同去上房坐坐,咱們以前不知,現在知道了,自然要好生招待公公才是。”

黃家恩這次卻並未推辭,笑著道,“我正要說跟老夫人一同過去瞧瞧呢,這敢情好。”

朱梓峻卻瞪他一眼,黃家恩也不示弱,又狠狠的瞪回去,剛瞪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事,忙從朱梓峻臉上移開目光,直接對準林采兮,大放媚光。

害的林采兮渾身掉了一層雞皮疙瘩,忙低著頭走到老夫人另一側,輕聲道,“娘,我扶您。”

朱梓峻忍不住笑出聲,朝黃家恩示威似的瞪過去一眼,自是將黃家恩氣的七竅生煙。

到了上房,老夫人仔細又詢問了一些事這才作罷,等到她一說完話,黃家恩便迫不及待的道,“老夫人,我要跟你借用一會梓峻,等會兒用飯的時候再給您還過來

。”

這一半天的功夫,老夫人已見識了黃家恩的隨意,心底的懼意也減輕了幾分,笑了笑便道,“黃公公客氣了,你們有什麽事盡管去商議,不用管我這個老婆子。”

黃家恩起身告辭,自然拉上朱梓峻,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走到無人處,黃家恩才正色道,“梓峻,那邊的事辦得怎麽樣了?皇上怎麽說?”

朱梓峻漫不經心的答道,“已經辦好了,安公公餘黨盡除,安公公也被刺死在區國,但皇上似乎並不太滿意,葛小五那邊怎麽樣了?皇上打聽出什麽消息沒?”

一提到葛小五黃家恩兩條眉毛都擰起來了,麵上露出一抹懼意,歎道,“梓峻,你可是不知道小公主是多麽頑皮,進宮沒幾天,她行宮的宮女都被捉弄了遍,個個嚇得都不敢在近前伺候,別看她小,人可機靈著呢,甭管誰問,也甭管你問什麽,人家一律是不知道,‘我是你麽捉來的,你麽捉我來做什麽我還沒來及問呢,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你說她是從小頑劣的性子還是故意裝瘋賣傻?”

朱梓峻皺皺眉,葛小五的頑劣他當然也是領教過的,隻是沒想到她進了宮仍是這般,看來皇上想從她嘴裏套出點有價值的東西,實在是難上加難。

“不過,梓峻,你平安回來了就好,皇上最擔心的就是你,躍然倒是不用擔心的,皇上怕你一心隻為完成任務,又要將命豁出去了。”

朱梓峻嘴角微撇,輕笑道,“你讓皇上放心好了,我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以前我是一個人,現在我還要妻兒,以後可能還會有兒女一大堆,以後我不接任務了,要接錢,不然的話我拿什麽來養家?”

黃家恩驚訝的在觸目可及的園子裏掃視幾圈,偌大的朱府,難道還養不活幾個小姐少爺麽?

朱梓峻才不管他在想什麽,急著問道,“你還有事沒有?沒有的話我可要回去陪我娘說話了。”

黃家恩哼了一聲,“什麽陪你母親,我看你是去陪著林姨娘吧,這滿院子裏現在就你一個男人了,誰還會跟你搶不成?”

朱梓峻猛的回過頭看他一眼,問道,“你終於承認你不是男人了

。”

黃家恩愕然,惱羞成怒的瞪視著朱梓峻又轉頭而去的背影,恨不得將那好看的身影都撕成碎片。

臘月二十,距離過年還有十天的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準備新年所需,一頂小軟轎從朱府的小角門上偷偷溜出去,而坐在轎子裏的正是姨奶奶身邊的袁媽,她是領了姨奶奶的吩咐去鄉下接孔白薇,而抬轎子的正是上次送孔白薇回去的幾個轎夫,輕車熟路,這一路上走的倒也順暢,到了第二天傍晚便到了孔家莊。

孔家莊是一個很小的村子,村裏人全姓孔,按著輩分排起來就是一個大家族,孔白薇的家就在孔家莊最西頭的一個大宅子裏,孔白薇的爺爺原來是個小縣令,得了這所大宅子便留給了孔白薇的爹孔三裏。

袁媽在外頭敲門的時候,孔三裏正坐在屋裏頭看妻子包裹小糕點,準備過年走親戚時帶著,這會兒有人敲門,他還奇怪的很,揚聲道,“誰哇?”

袁媽便回道,“孔老爺,我是朱府裏姨奶奶身邊的婆子,姨奶奶讓我過來的。”

孔三裏聞言,忙跟老婆子交換個眼色,朝站在一旁的一個小丫頭道,“不準出去偷偷稟告小姐。不然年後我就把你賣出去。”

“老爺,知道了。”小丫頭屈屈膝,卻並不害怕,這樣的話她都聽過很多遍了,是以並不放在心上,兩隻眼咕嚕嚕瞧著大門口的動靜,隨時準備得一點消息偷偷溜出去稟告孔白薇。

孔三裏親自出門打開大門將袁媽迎進來,客氣的道,“勞煩您了,不知表妹有什麽事還要你親自來這一趟?”

袁媽抬腳進門,剛邁進來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孔三裏跟前,哭著道,“孔老爺,我可憐的姨奶奶,真是禍不單行,姨奶奶這會兒怕是躲不過這一關了。孔老爺,還望您成全姨奶奶…………”

袁媽說的顛三倒四,孔三裏聽的更是稀裏糊塗,忙給小丫頭使眼色,讓她扶起袁媽,又急著問道,“您倒是說說清楚,表妹到底怎麽了?躲不過哪一關了?”

袁媽這才在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捏起袖子在臉上擦一把,接著哭道,“孔老爺,您是有所不知,咱們三少爺臥病在床,全仗著姨奶奶對她的疼愛才支撐下去,但人身畢竟是肉做的,更何況是一向不做活的姨奶奶,一陣子下來,身子便有些吃不消了,這幾日竟然躺在**動彈不得了,嘴裏還一直嚷著怕是活不幾天了,但死之前還想見見表小姐

。我家姨奶奶對表小姐喜愛的很。孔老爺,求求您成全我吧,我是瞞著姨奶奶偷偷兒來的,姨奶奶若知道了,定然罵死我,可姨奶奶身子真的受不住了,這一點點的心願,我這個做下人的也隻有這一點點的力氣了,孔老爺,求求您了,求求您讓我對姨奶奶盡盡孝心吧。”

孔三裏退在一旁立著莫說話,其妻卻王氏卻從屋裏頭走出來,揚聲道,“您倒是會說話,您去盡心,幹嘛拉著我們家的閨女?”

袁媽聲色未動,仍舊保持著一臉悲傷,半跪半爬的爬到王氏腳下,哭著道,“老太太,求求您了,咱們姨奶奶好歹也心疼了小姐一場,前一陣子,咱們姨奶奶還想為小姐尋一門好親事。”

王氏卻冷笑了一聲,“什麽好親事,咱們不圖多好的人家,隻要肯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過日子就好了。”

孔三裏卻在一旁斥道,“你個老婆子亂說的什麽?表妹這會兒有重病在身,怎好再刺激她?你去把白薇叫過來,問她願不願意再去朱府住幾天。”

孔三裏話剛說完,方才的那小丫頭便蹬蹬蹬奔到後院報信去了。

袁媽這邊又哭道,“姨奶奶死活不肯讓我來請表小姐回去的,姨奶奶說前幾年幫過孔老爺,這會兒若強自把表小姐接到府裏去,會讓孔老爺多想,以為咱們是來索恩來了。唉,可憐的姨奶奶喲。”

孔三裏兩口子一聽立時明白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他們要知恩圖報麽?王氏狠狠的咬著牙瞪一眼孔三裏,孔三裏立時便覺得矮了半截,所謂吃人嘴短,誰讓當年確實受人恩惠了呢?

坐在房裏的孔白薇正在繡一條帕子,聽小丫頭說姨奶奶派人來接她回去,心頭立時便升上一個火來,淩瑤也在一旁咬牙切齒道,“小姐,這姨奶奶到底還是不是老爺的表妹了?怎麽這麽狠的心腸?生生將小姐推到火坑裏才肯罷休。”

孔白薇也氣得渾身發顫,霍然起身道,“我倒要去瞧瞧,哪個能非要將我帶走?”

親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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