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腿間的疼痛減了不少,林采兮又拿起那藥抹上去,輕揉片刻,才由菊焉伺候著起身穿衣。

“姨娘,方二小姐在外間候著呢。”菊焉一手扯著被角,來回折疊兩下,將被子折好放進床內側,輕聲說道。

“二小姐?怎麽這麽早?有什麽事麽?”林采兮朝模糊的銅鏡裏看一眼頭上發飾,輕聲問道。

菊焉回過頭,又幫著正正發間的釵子,“二小姐沒說。”

林采兮忙轉身走到外間,方耶語正坐在外間椅上,見她出來,忙起身要行禮,林采兮忙上前扶了,“二小姐,您這禮我可受不起,您還是快些坐著吧。”

方耶語扶著林采兮的手仍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禮,眼圈兒繞著一道黑暈,顯然是晚上休息不好所致。

林采兮隻好受了這一禮,問道,“二小姐,晚上休息的不好麽?是不是猛的換了地方不適應?有什麽需要您盡管跟我說,別客氣。”

方耶語卻並未回答,隻神色凝重看著林采兮,麵上蒙上一層莊肅,話語更是情真意切,“林姨娘,這禮是我代方家謝你的,姐姐多虧了你費心,若不是你好意相勸,隻怕此時我已見不到姐姐的麵了

。耶語還覺得這禮行的太輕了,林姨娘,你的好意,我跟姐姐都記在心裏了。以後你也不要再叫我二小姐了,也喚我一聲耶語,耶語也自當從心底裏把你當做親姐姐般看待。”

原來昨天晚上,方家兩姐妹促膝夜談,方耶語這才知道姐姐原是動了死的念頭,橫下心求死,是林采兮的勸說才讓她幡然醒悟強忍著傷痛吃下些東西,一時間,方耶語內心狂潮洶湧,思及姐姐鬼門關走這一遭的險情,竟是翻來覆去一夜未睡,一大早便跑來謝恩。

林采兮不免有些汗顏,其實她不過是說了幾句話,那種場合那種情景她也隻能說出那些話,沒想到竟被人當做天大的恩情銘記於心,但她卻被方耶語的真誠坦率所打動了,而她也從心底接受了這個坦誠直率的小妹妹,她喃喃的低低叫了聲,“耶語妹妹……”

方耶語立時高興的笑了,眼角卻仍掛著一滴淚,紅唇緊緊抿著微微顫動,“采兮姐姐。”

站在一旁伺候的菊焉也被感動了,悄悄擦著眼角的淚,她真為姨娘開心,姨娘終於被人接納,也終於有了自己的朋友。

用過早飯,林采兮便去上房請安,正碰上張媽帶著朱澈從上房出來,朱澈臉色暗淡,微微低著頭,仿佛沒看到她,徑自轉身走開。

林采兮微微一愣,怔了怔才掀簾進去,老夫人姨奶奶也剛用過飯,見她進來,詢問幾句方耶茹的情況,又囑咐幾句好生照顧的話,才放她從上房出來。

林采兮一邊走著一邊四下張望,卻早沒了朱澈蹤影,回到軒園,張媽正在院裏收拾東西。

“張媽,孫少爺哪?”

“林姨娘,孫少爺在小書房聽先生講書。”

林采兮轉身去小書房,果然聽見先生在念書,她悄悄走近窗口往裏看,朱澈正搭著腦袋幾乎全身伏在桌上,先生張秉手裏捧著一本書,一字一句念著。

朱澈偶爾抬起頭看一眼張秉,精神萎頓,他原本光亮有神的雙目此時也黯淡無彩,稚嫩的臉上掛著濃重的抹不去的憂傷。

林采兮默默站著看了半天,心頭湧上一陣擔憂,朱澈幼小的心靈已經受到嚴重傷害,父母雙亡又被逼認別人為父母,在他心裏烙下不可磨滅的疤印,如果一直這麽下去,朱澈的整個童年甚至人生可能都會被改變了,他會變得更加陰鬱孤僻甚至自閉,既然朱梓軒把朱澈交給了她,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她,但她現在是朱澈名正言順唯一的娘,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就此毀掉?

她是朱澈的娘嗬,林采兮頓感心弦被猛然撥動,藏在心底某處的情愫也在悄然無聲息的漫上心頭,她又看一眼朱澈,心裏暗暗下了個決定

林采兮又默默站了一會,才悄悄的離開小書房回屋,老夫人跟前的小丫頭正在房裏等著。

小丫頭欠欠身,“林姨娘,老夫人請您跟方二小姐去上房。”

“知道了,你先回去稟老夫人,我們這就過去。”林采兮心裏隱隱猜到老夫人的意思,嘴上卻滴水不漏,喚了方耶語便奔上房而去。

老夫人今日精神飽滿,連額頭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不過麵上卻嚴肅的很,立在她身側的是朱梓峻,他微微皺著眉,似在沉思。

姨奶奶側身坐在椅上,微有些怒意,眼角斜斜撇向雙膝跪在地上的男人,她心裏的氣其實早就消了,方耶茹安全渡過難關,方耶語的怒氣也被壓下,方家那邊暫時不會再出岔子,其餘的事她認為都可以慢慢商量。

跪在地上的朱梓源腦袋低低垂著,卻並不覺得痛苦難捱,他自知理虧不敢麵對方家的質問,而現在方耶茹又活過來了,過不幾天就會完全康複,方家人還能奈他如何?方耶茹還是他乖巧溫順的妻子。其實他也不是非要打她不可,隻是一喝醉酒就控製不住自己,醉的越厲害下手就越重。可她為什麽不叫人過來拉著或者自己偷偷跑了呢?朱梓源每次酒醒後都會想一想這個問題,卻又總是想不出,自己也沒臉巴巴的去問到底因為什麽。

林采兮方耶語一前一後挑簾進來,雙雙給老夫人姨奶奶屈膝行禮。

老夫人朝方耶語笑笑,然後板起臉怒視朱梓源,“混賬東西,當著大家的麵,你自己說說到底犯了什麽錯?”

朱梓源猛然回神,收起胡思亂想,小心謹慎的回答,“我不該醉後毒打耶茹。”他特意加上了醉後二字,也是為了說給方耶語聽,方耶語卻佯裝不知一臉漠然紋絲不動,隻安安靜靜站在一邊。

老夫人怒喝,“好好好,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犯的哪裏的錯,那你說應該怎麽辦?”

朱梓源不由打個寒顫,腦袋垂的更低,聲音似乎也有些發顫,“梓源一切都聽老夫人的吩咐

。”

老夫人轉了臉,目光投向姨奶奶,“你這個當娘的,說說應該怎麽辦?”

姨奶奶狠狠瞪一眼朱梓源,咬緊牙惡狠狠的道,“老夫人,這樣兒的惡子,趕出去算了,也省得老夫人成日裏為他操心受累,我也落個肅靜,眼不見心不煩。”

朱梓源自然知道姨奶奶隻是作勢說狠話,並不會當真,但他還是順著姨奶奶的話,將聲音壓得更低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沙啞道,“老夫人,梓源讓您失望了,不配做朱家子孫,即使將梓源趕出府去,梓源也不會怪任何人,怪就怪我自己不爭氣。”雖然有做戲的成份在內,但他說的卻當真誠懇真摯,令人不忍多做懷疑。

老夫人坐直身子歎口氣,“也莫說這些狠話,現在當著方二小姐當著咱們一家人的麵,你能知錯最好,知錯並不是根本目的,你還要改正,徹底的改掉那些壞毛病。梓源,你也不小了,這些年,府裏上上下下的事你都打點的不錯,道理也明白很多,不需要我再多說,你心裏自是明白。我若罰你重了些,你也別怪我。”

朱梓源伏身額頭碰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老夫人,您盡管發話,梓源絕不說半個不字。”

“好。”話音一落,老夫人變了聲音,厲聲喝道,“來人,把三少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姨奶奶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幾下,終未說出一個字,她沒想到老夫人這次懲罰竟如此重,朱梓源平日裏從未受過苦,這回豈不是要皮開肉綻了?可這五十大板遠遠比趕出朱府要輕的多,她若開口求饒,豈不是自己扇自己的臉?所以她咬牙堅持著,目光卻幽幽朝方耶語飄去,隻盼著她能開口說句話。

朱梓源心裏也是一沉,跪在地上的雙膝猛的抖了一下,但他仍是在地上重重叩個頭,“多謝老夫人。”

門外進來幾個人,手腳麻利的上前拉朱梓源。

方耶語仍然沉默著,她希望這五十大板能結結實實落在朱梓源身上,她甚至覺得這五十大板都不能解她心頭之恨,她也知道姨奶奶視線一直在她臉上繞,但她硬是裝作沒看見,默默的安靜站著,這會兒是在朱家,朱老夫人要懲罰的是朱家兒子,她一個外人能插上什麽話?她隻管站著聽著看著,咬緊牙關隻字不語

“娘。”立在一旁的朱梓峻緩緩開口,“梓源已經知道錯了,五十大板是不是太多了?”

老夫人依舊不動聲色,仿若鐵麵無情的冷聲道,“梓峻,作為二哥,以後你也要多管管弟弟,莫讓他再犯錯。”其實她是在等,等方耶語的一句求情話。

朱梓峻恭恭敬敬躬躬身,“娘,梓峻知道。不過這會兒耶茹剛剛好一些,還需要人照顧,梓源若是又被打出一場大病來,耶茹豈不是也會心疼?”朱梓峻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方耶語,一語雙關的道,“梓源畢竟是方家的姑爺,這麽打下去似乎也不大好。”

聞言,方耶語明白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但她仍不願為朱梓源求情,她故意正了正神色,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朱梓源,輕輕掃過朱梓峻,最後視線落在老夫人臉上,溫聲道,“老夫人,耶語年幼無知,本不該參與朱家府裏的事,這會兒又是罰的姐夫,耶語還是先退了吧?耶語改日再來陪老夫人說話兒。”

頓時,房內氣氛一凝,朱梓峻臉色變了幾變,卻並未動氣,而是細細打量起這位直率坦誠的小丫頭,能在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怕也就她一人了。

姨奶奶嘴唇又微微動了幾下,仍舊未說一句話,隻一雙眼牢牢盯在方耶語臉上,射出一束怒光。

老夫人也感覺心頭被堵上一塊石頭,她沒想到方耶語這小丫頭竟如此較真不看眼色,不但不求情,還擺明了一定要懲罰朱梓源,更何況人家小姑娘自稱年幼無知,內裏門道看不懂,你能歸罪於人麽?

老夫人慪的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話,隻得硬著頭皮道,“二小姐不必走,咱們這就說話兒。還不快把這個孽子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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