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很靜，隻有他在哭。
金念如哭了很久才抬起頭來。自己的前麵，顧家的已全部跪著。顧家明道：“我那不孝孫女，得小少爺一哭，泉下有知。當感主恩！小少爺！莫哭壞身體！”
金念如用衣袖抹淨眼淚。站了起來。道：“起來吧！我知道顧大姐死了好！可顧大姐待念如好！念如可惜她的早亡！”
顧家明道：“人各有命！怨隻怨她福薄！”
金念如往回走。走到趙偉的麵前。望著趙偉。伸手去撥他頭上的白發。道：“我十年不在！吾兄辛苦了！”
趙偉道：“趙偉行年四十有六。老了，有幾根白發是難免的！少爺不必過於傷心，顧妹子這樣走了，其實也很好！活著對她來說，是件辛苦事！如果趙偉有一天也是這樣，少爺應該為趙偉走得從容而高興！”
金念如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道：“我不想見到他！”說完就走，走到方外上人的身邊，低著頭，垂著手。道：“老祖母！重孫失態了！”
方外上人道：“真情流露，天生自然。何來失態？”
金念如道：“謝謝老祖母！重孫過份了嗎？”
方外上人道：“當初娘娘女媧用泥造人，區別於披毛帶甲之畜牲；再有聖人規禮樂！世間便有忠義節孝禮廉恥，便有君臣之分，主樸之別！世上再笨再窮的人，或許不懂聖人禮樂，但至少也拾塊破布，遮住羞處；不至於天熱時候大家都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區別於披毛帶甲之畜！世人如果連忠義節孝禮廉恥，人倫道德都沒有了，與披毛帶甲之類又有何分別？別人賣兒賣女賣弟賣妹，隻因日子太窮了，不賣大家都得死；賣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至少還有一個可以活下去；不是不孝而是大孝！可是賣了親人，為的是你的所說；老祖母方外之人，即使已跳出三界，不在五之中，也不喜歡！我記得你說過，未修佛道，先修人道！人道不忠，佛道豈透？”
金念如道：“重孫也是這樣想的！想人母女媧娘娘造人，天下都是她老人家兒女。應該還有血肉之情！”
方外上人點點頭。不語！
金念如下垂的左手輕輕地擺了擺！也不說話！隻是低著頭，垂著手！
趙偉走向繼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隻說一次！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的生死與我無關，你的何去何從與我無關！三個月內離開平南離開廣西！”說完他就往回走。走了幾步，轉頭向著人群道：“三個月後，誰還見到他！給我挖個坑埋了！”說完，他走到金念如的身邊，低著頭垂著手。
眾人應了一聲。那倆個健樸架著繼祖就走！可是誰也想不到，不到二個月他就被活埋了！那是一個半夜，趙小春回到平南的時候，心裏全是火，這件事根本不用動手，金鷹堡就把腦袋送了過來。他與趙劍平歐陽明李金頂回到金家門外時見到一個人在牆根，像個賊。伸手抓過來一看。就說了一句話：“原來是個畜牲！埋了如何？”
歐陽明急忙點頭。他是血性的人，那天聽了金念如的話，看見小英在哭，他就想殺人了；血肉之親也可以賣了供自己享樂；這樣的東西原本就不配活著！隻是金家還輪不到自己動手，況且當著小月的麵也不太好！此時正值三更半夜，四野無人。當下拿到城外荒郊。趙小春與歐陽明一齊挖坑。挖好了直接扔下去。完了用腳踩實！此事隻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趙小春歐陽明趙劍平李金頂知道！但是沒人說，就像這件事不曾發生過一般！
可憐小月的長兄以為風頭過了，他了解金念如，也知道金念如天亮後就出門，這段時間以來，金念如也如十年前一般，每天準時出門！十年不在家了，對於家裏的運作，金念如是要知道的！他想厚著臉皮去討幾分銀子花花，躲在牆角等著，金念如不會弄死自己。隻是連開口的機會也沒有就在恐懼痛苦中死去！
方外上人道：“回去吧！順便招待你的朋友！”
金念
如道：“好！”
金二道：“小春！先回去吩咐老高準備飯菜！”
小春笑道：“好！”說完撥腿就跑……
楊冰站在人群中，沒有人提自己，金念如不提，老祖母也沒有提！此刻忍不住叫道：“我呢？”
大家都停住了。金念如轉過頭去。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希望你也能明白！作為我念如我的朋友，金家的大門永遠為你開著！別的就不要說了！”
楊冰道：“你明知道我的！”
金念如道：“我承認你的美色天下無雙！可念如需要的並不僅僅是絕色女子的身體！我父親雖然少教育我。但有句話至少到現在還是對的！念如需要的如果僅僅是絕色女子的身體，就是今日的金家，無所作為全部變賣，也足可保我今後的人生中，隻僅僅要的是絕色女子的（衤刀）夜！我們相識日久，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麽！”
楊冰道：“我打你一掌，你就恨我那麽久？”
金念如道：“我的當初醉生夢死！活著與死去並無分別！我都忘了，你何苦記起？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程先生在我幼年時常常對我說，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我那有時間去恨你？”
楊冰道：“可你不喜歡我！”
金念如道：“你的今日我很喜歡！但我們隻能是朋友！日後你可以隨時出入金家任何一個地方；有過不去的事，通知一聲，自會有人趕過去幫忙！但別的就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許水珠與歐陽如花也不是什麽好人！但她們生性護短，我的家人太多了，跟金家日久。女主護短，他們應該很高興！”
楊冰道：“就因為我殺了小日？”
“你是用我的劍殺了那個小丫頭的！”金念如的表情有些難受了：“她隻是打不過我，你就殺了她！她因我而死但卻不恨我！她是你的下人。在你吃飯時候她會為你裝飯挾菜嗎？在你洗澡時她會為你放水嗎？在你睡覺時她會為你解衣寬帶嗎？在你拚命時她會為你舍命相救嗎？”金念如見她點頭。又道：“每個人隻能死一回。她可以為你去死，即使做錯了什麽，即使錯得太過份了。也總是可以值得原諒的！我們即使不能原諒她許多回，但原諒她一回也總是應該的！何況她隻是打不過我罷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她居然不恨我！臨死之前對我笑！”
金念如望著遠方。道：“如果武功不如別人就要死！在今天念如的手下，天下學武的，不到二十人配活著！”
楊冰道：“所以一開始都是我一廂情願？”
金念如道：“自從我跳下舍身後，到一半的時候我就聽到程先生在上麵叫我，老兄弟在下麵接著我！我就在想，從母親的死想起，想到父親想到外公想到憐香！想到我年老的老祖母。為何金家手握二廣，腳踏五鄰；可偌大的金家，認識老祖母的人那麽少？她又為何出家？讓自己的兒子從小就離開自己？回來偏偏住在東方家？我外公見了隻能叫上人？不能叫母親？我想月餘，終於是想通了！原來一切都是我想多，許多事不過原來如此罷了！”
金念如停下來。望著楊冰，表情有些落寞。道：“我金家太大了！是人都會做錯事的！或許他一開始就錯了，或許他被別人騙了，或許一時失了計較，或許他老糊塗了！是人就總會有錯的時候！我就錯了十年了，十年後的今日，金家已是風雨飄零了！我想我該回來了，即使不為別人，就僅僅為了我金念如今後半生的錦衣玉食，我也應該回來了！金家立足平南二百餘年，六代辛勤！我回來了，即使不能改變什麽，也總得讓老祖母，金家年紀已大的老家人，在他們風雨人生剩下不多的日子裏，至少可以走得放心點！我為我的錦衣玉食，我為年輕的親人活著，為年老的親人能放心地死去！我真的該回來了！我真的錯了，錯了十年了！如果我不出去，如果十年前就能想通。至少可以讓顧大姐走得放心點！他們不說，並不代表什麽事也沒發生，我在想，顧大姐走
的時候一定還放不下我！”
方上老人道：“大道無形，天生自然！為之道！道法本無，何謂之道！孩子！老祖母現在才明白！”
金念如微微一笑。道：“重孫想明白，想是看著老兄弟想明白的！我看著老兄弟，從奇怪到明白！想了一個月！如果有緣的話，我們還能再見！重孫與老兄弟有約，不知上天是否能成全？”
方外上人也笑了：“我看著你想明白的！至於你們之約，'望上蒼見憐吧！道法自然，一切隨緣，萬能強求！”
金念如微微一笑。道：“重孫已經明白了！”
方外上人也微微一笑。道：“老祖母也明白了！謝謝你！我的好重孫！是你教會我！”
金念如微微的笑。不再言語
顧家明跪了下去，顧家的人都跪了下去。顧大姐的丈夫也跪著。顧家明道：“長孫女福薄，等不到小少爺回來！勞小少爺記掛了！死者已矣！福薄之人，不值得小少爺記掛！”
金念如道：“顧大姐臨走之前，一定是說，我回來後告訴她一聲！”
顧家明道：“她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金念如道：“她應該知道了！我明天親自跟顧大姐說！”
顧家明道：“長孫女泉下有知！走得放心了！”
金念如道：“金家已經很弱了！我需要你們這些老家人！塵世雖然苦難！但你們還得為念如多活幾年！起來吧！”
顧家明道：“我們這些老奴才！盡量活著！小少爺想讓我們死得放心；我們總得讓小少爺活得放心！”
楊冰望著金念如。他們的對話，她也聽不明白！她知道！他們主樸雖然十年沒見了，可心不曾離開過！他們的話他們自己明白！所以她就說：“我一開始就錯了？”
金念如道：“金家需要護短的女主！我們做錯事也總想親人護短！我母親就是個很護短的人！我一路回來也想到今天的事了！你的脾氣不好，我們如果是夫妻了！我的家人萬一得罪了你，你即使不會殺他們，也總得賞耳光罵幾句！我的家人跟我日久，都是很忠心的。我十年不在家了，可金家還是金家！但下人們有少不更事的，也有老糊塗的！你看除了麵前的顧陸東方金趙幾家，後麵還有許多老人！萬一他們那天老糊塗得罪你！你要打他們的耳光！我又如何麵對？他們雖說在我金家為奴，可在我過目不忘的記憶中，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外公與母親打罵過這些老家人！”金念如停了停又道：“我母親從小就教我！人心都是內長的！母親現在雖然不在了，可在這些家人的心裏，母親並沒有死！就好像剛才石母罵我是小雜種一樣，我的老家人不喜歡任何人對我母親無禮的！我母親非但是冠絕天下美人，也是觀音菩薩一般女子！我後來長大一點經常想，及至這十年我在外麵，我才知道我錯的太多了！”
說到這裏的金念如又停了停。好一會才道：“外麵的人總傳說我如天神一般，把兩廣五省都占了！可我自己知道。其實我不會掙錢，我此生最大的本事就是花錢！金家有今日是他們的本事！不是我的！”說到這裏的金念如又微微一笑。道：“念如所需要的！並不僅僅是絕色女子的身體！如果我隻是要女人，我其實不用到外麵流浪十年的，不用五伯與老祖母八年不離我的左右！我不用在外麵醉生夢死的！我完全可以在家紙醉金迷的！我也可以日聚賭坊，夜宿青樓！”
楊冰低下頭。輕輕的道：“我一開始就錯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德服人服一生，以武淩人卻隻一時！我的德行太少，真的不配！”說完，不等別人開口，飛身往北而去！
金小如道：“我殺你父親，我不後悔，但我也不能留下來了！老祖母說得對！我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不應該留在這裏！楊冰這幾年跟著你變了！我怕她受不了又變回去！我去找她，陪著她！”說完，跪下來向方外上人叩頭，又向她父母叩了頭。起身往北而去……
（本章完）